九江文史 | 滑紅彬——謝公行處蒼苔沒

2023-11-07     馮曉暉

原標題:九江文史 | 滑紅彬——謝公行處蒼苔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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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九年(432)春,謝靈運自京師赴臨川任職的途中,再次來到廬山。這位中國山水詩歌的確立者終於要歌詠廬山了。

謝靈運(385—433)出身於門第顯赫的陳郡謝氏,其祖父謝玄是東晉名將,在淝水之戰中以少勝多,大敗苻堅,立下赫赫功勳。謝靈運自幼寄養在外,族人因此稱之為客兒,世稱謝客。長大之後,謝靈運襲封康樂公,人們又稱他為謝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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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運出身高貴,家世顯赫,再加上聰穎好學,才華出眾,不免心高氣傲,以為高官厚祿唾手可得。然而那時候出身寒士的劉裕登上了皇位,抑制世家大族,因此謝靈運在政治上並不得志,心中充滿了憤懣,於是縱情山水,恣意遨遊,甚至目無法紀,行為乖張,一再結怨於朝廷官員。

元嘉七年(430),會稽太守孟顗參奏謝靈運橫恣不法,驚擾百姓,頗有異志。謝靈運急匆匆地趕到京城投案自首,向宋文帝進行辯解。宋文帝欣賞謝靈運的才華,未加嚴究,只是將他留在京城,予以監管。不久之後,宋文帝又任命謝靈運為臨川內史,讓他遠離政治漩渦。

當謝靈運乘船進入鄱陽湖的時候,百感交集,提筆寫下《入彭蠡湖口》:

客游倦水宿,風潮難具論。洲島驟回合,圻岸屢崩奔。

乘月聽哀狖,浥露馥芳蓀。春晚綠野秀,岩高白雲屯。

千念集日夜,萬感盈朝昏。攀崖照石鏡,牽葉入松門。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靈物吝珍怪,異人秘精魂。

金膏滅明光,水碧輟流溫。徒作千里曲,弦絕念彌敦。

梅躍輝 謝靈運《入彭蠡湖口》 編者配圖

詩中說謝靈運經水路赴任,在船上顛簸了很多時日,不免心生厭倦。此時終於到達湖口,不禁思緒萬千。晚上,他乘著月色佇立江岸,聽到悠長的猿啼;清晨,他踏著露水漫步原野,看到嬌艷的鮮花。遠處是雄偉的廬山,白雲繚繞,高峰參天。然而政治上的不得志使他心情抑鬱,悶悶不樂。他遊覽石鏡、松門等名勝,希望藉助山水之樂來排遣內心的苦悶。

然而,當他面對浩浩蕩蕩的江水,卻沒有看到傳聞中的神仙高士和奇珍異寶。謝靈運感到自己無緣得到神仙的點撥,心中又升起無限的惆悵,於是彈琴抒懷,希望借「黃鶴一遠別,千里顧徘徊」的古調來緩解愁思,結果愁思卻越發深重。這首詩境界開闊,疏朗高遠,抒情說理與景物描寫相融合,意味雋永,是謝靈運山水詩歌的代表作之一。

謝靈運少年時代便嚮往廬山,傾心於東林寺慧遠大師。義熙七年(411),謝靈運作為記室參軍隨江州刺史劉毅鎮守豫章(今江西南昌市),期間曾至廬山拜見慧遠大師,但未見作詩的記載。時隔二十年,謝靈運再次來到廬山,留下一首《登廬山絕頂望諸嶠》:

山行非有期,彌遠不能輟。但欲淹昏旦,遂復經盈缺。

捫壁窺龍池,攀枝瞰乳穴。積峽忽復啟,平途俄已絕。

巒壠有合沓,往來無蹤轍。晝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

謝靈運遊覽廬山的行程與事先料想的不一樣,他身不由己地被山中奇麗的景色所吸引,不斷向前探索,以至於走了很遠的道路也不想停下來。原本只是想停留一天的時間,沒想到流連了一個月之久。在廬山之巔,他扶著陡峭的石壁窺探著龍池,攀爬到遒勁的大樹上尋覓充滿鐘乳石的山洞。

六朝時期的文獻中普遍記載著廬山山頂有一座巨大的龍池。《藝文類聚》卷九引《述異記》記載:「桓沖為江州刺史,乃遣人周行廬山,冀睹靈異。既涉崇巘,有一湖匝生桑樹,有大群白鵝。湖中有敗艑、赤鱗魚。」《法苑珠林》《初學記》《太平御覽》《太平廣記》等書中也有類似的記載。

謝靈運所窺探的「龍池」或許就是這座位於山頂的大湖。只是歲月悠久,已經不復知曉這座大湖究竟是在山嶺變遷中消逝不見,還是僅僅存在於當時人們對廬山的想像當中。

下面應當是謝靈運在廬山之巔遠望時看到的景色:重疊而狹窄的山谷彎彎曲曲,忽然露出峽口;而山麓的大道又突然被高聳的山峰所掩蔽,不知通向何處。這兩句描寫頗有「山重水複疑無路」的意味,寫出了廬山「疊障九層,崇岩萬仞」的特點。不管是小而尖的山巒,還是大而緩的山隴,一座接著一座,一層疊著一層,山高林密,人跡罕至。高聳的山崖和茂密的森林終日遮蔽著陽光的照射,以至於盛夏時節山中依然有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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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謝靈運詩歌的讀者都知道,謝靈運的山水詩在結構上有一個非常明顯的三段式特徵,那就是先敘出遊行蹤,再寫自然美景,最後抒發感嘆。而這首《登廬山絕頂望諸嶠》不僅缺少說理抒情的部分,而且敘述遊程和描寫景物之間也總覺得少了點兒味道。事實上,謝靈運的這首詩早已散佚,現在看到的是學者們從各種典籍中打撈出的零星片段,再拼接復原的結果。

「山行非前期」至「遂復經盈缺」四句來自《文選》卷三一。「捫壁窺龍池」至「平塗俄已閉」四句出自《北堂書鈔》卷一五八。而「積峽忽復啟」至「冬夏共霜雪」六句是從《藝文類聚》卷七輯錄出來的。

《藝文類聚》僅收錄詩中六句,這是類書編纂過程中常見的方式。明朝鐘惺、譚元春編纂《古詩歸》的時候,不清楚謝靈運詩的結構特點,以為這就是一首完整的詩歌,從而大加讚賞。鍾惺稱讚說:「六句質奧,是一短記。」譚元春評點說:「他人數十句寫來,必不能如此朴妙。」同時代的周嬰為此狠狠地批評了鍾、譚二人讀書太少,亂髮議論。平心而論,鍾惺、譚元春在文獻考證上確實太過粗疏,不過就文學鑑賞而言,這六句斷章將謝靈運山水詩的三段式結構簡化成寫景的小詩,主題更加集中,形象更加鮮明,確實可以視為一首不錯的短詩。

我們可以看到,相比於之前的廬山詩歌,謝靈運的廬山詩通過細緻的觀察,儘量捕捉山水景物的客觀美,勾勒描繪景物的細節特徵。這也正是謝靈運確立山水詩獨立地位的原因之一。謝靈運的山水詩還非常善於錘鍊佳句,可惜的是,這首《登廬山絕頂望諸嶠》雖然對廬山的景色進行描摹刻畫,卻沒有警策之句,反而不如《入彭蠡湖口》中「岩高白雲屯」一句讓人印象深刻。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深深的遺憾!

往事越千年,謝靈運當年遊覽廬山的行程路線已經不可得知,謝靈運唯一留存的廬山詩也被時間沖刷的殘缺不全。人事代謝,歲月無情,難怪謫仙李白會發出「謝公行處蒼苔沒」的感嘆。

最後附帶說一句,謝靈運的《石壁精舍還湖中作》《登石門最高頂》《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等詩歌長期以來被視為廬山詩歌,其實這些詩中所寫的都是浙江永嘉一帶的山水風光,與廬山毫無關涉。

滑紅彬(作者像)

【作者簡介】滑紅彬,1983年生,河北內丘人,九江學院廬山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兼任江西省書院研究會理事。主要從事地方文獻的整理與研究。

【讀後記】謝靈運與九江的故事,編者也寫過一篇(見《九江歷史上的今天 · 7月21日 · 謝靈運游廬山》),文章的視角也不同。人們說,九江是一座詩的城市,名人詩作有25000首之多。開詩歌之濫觴者,陶淵明、謝靈運。陶淵明的田園詩,較少出現地名,謝靈運的詩,寫入了廬山、彭蠡湖的名字,是九江山水詩的第一個華彩樂章。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df27596eea23256d06a477e136e5ed9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