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走在繁華的街頭,遠遠就看到街邊有家烤紅薯的。
頓時,一股濃郁的香味把我吸引。
烤紅薯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只見她一邊翻烤著紅薯一邊看著路邊的行人。
我還沒走到烤車前,就聽見她大聲吆喝道:「紅薯!紅薯!香甜的烤紅薯,現吃現烤,包你滿意。」
在她的吆喝聲中,我情不自禁地在烤車前停下了腳步。片刻,我手捧著熱氣騰騰的紅薯,輕輕剝開紅薯皮,熟透了的紅薯晶瑩通紅,散發著濃濃的香味兒。
烤紅薯
在我家鄉,父老鄉親們都管紅薯叫紅苕。
進入秋天,鄉親們在收割完小麥後,緊接著就把地翻一遍,然後將裁成小段的紅薯藤插到地里,隨手把土壓緊就算播種完了。
紅薯的生存能力特彆強,不擇地勢,不論土質,不需施肥,也無須澆水。無論是沙土紅壤,還是高坡窪地,它就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葉片如綠色的小手掌,向上撐托著,下面的青藤葡匐伸展。
連片的紅薯地里,根系發達,藤葉異常茂盛。微風吹過,層層綠波漫捲而來,如綢緞般熨貼大地。赤腳踏上去,軟綿綿的,舒服極了。
栽紅薯
小時候,紅薯是家裡的主食之一,特別是在紅薯收穫後的那幾個月時間裡,媽媽是變著花樣地做,我和弟弟妹妹們也變著花樣地吃。
什麼蒸紅薯、煮紅薯湯、紅薯粥、曬紅薯干之類,我們都一一吃過。
那時由於沒吃啥「油水」,飯量特別大。我們兄弟姐妹五人,也都是吃長飯的年齡。
生產隊分給家裡的水稻、小麥、玉米等口糧遠遠不夠吃,只好用紅薯做補充。每到冬季,父母就要為籌措度來年二三月的糧食四處奔走。
好在生產隊的人勤快,邊邊角角都種上紅薯,加上紅薯又比較賤,不像其他作物那樣精貴,只要按時播種,按時翻藤,如不遇天乾地旱,到時就有好收成。
每到收穫季節,家家戶戶都要分到幾百斤甚至幾千斤紅薯。
分紅薯大都是山坡上,不像水稻、小麥那樣,在生產隊的保管室,而且多數時間是在傍晚。每次要把那幾百上千斤紅薯從山坡上擔回家,是一件讓我很苦惱的事情。
那時父親在外打工,母親上班後已經很勞累了,還要回家為我們煮飯、洗衣、喂豬,擔紅薯的事情就落在我和弟弟妹妹幾人身上。加之弟弟妹妹小,力氣有限,肩挑背磨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是我的了。
近百斤重的擔子壓在肩膀上,就像壓著兩座大山,走上很短一段路程,就得停下來休息片刻。挑到最後,肩膀被壓疼了,就只好頻繁地換肩,左肩疼,就換上右肩,繼續跳著走。
到現在我仍然能夠回憶起那時不堪重負幾近窒息的感覺。最讓我矛盾的是,挑著本來就重的擔子,卻發現地里、路上有別人丟失的紅薯,我依舊擱下擔子,彎腰伸手去把它揀在起來,「顆粒歸倉」。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讓我感到了生活的艱辛。
紅薯
如果哪天沒有多少紅薯要分,也不會閒著,還得去拾紅薯。
下午放學後,肚子餓得咕咕叫,一股酸水直往上冒。回到家,伸手從甑子裡抓起三兩個中午蒸好的冷冰冰硬邦邦的紅薯,把紅紅的薄皮撕掉,雖說咬一口噎得直瞪眼,但還得鼓勁把它吃下去。
等吃飽後,便背個背篼,拿一把小鋤頭,去地里人家刨完紅薯又翻過幾遍的地里翻土拾紅薯,希望有丟在泥土中的紅薯被我刨出來。為了在翻土的時候泥土不灌進鞋裡,到了地里就把鞋脫掉。潮濕的泥土帶著傍晚的絲絲涼意,順著腳心一下就刺進骨子裡,讓人真不好受。
如遇陰雨天和有風的日子,那滋味更是難以形容。當然,刨地也不是白費力氣,偶爾也會刨出整個或半截紅薯來。就這樣刨呀刨,一直等到太陽下山,伸手不見五指才回家吃飯。
挖紅薯
豐收後的紅薯,一部分被媽媽榨成澱粉,變賣成錢,供家裡零用和我們讀書。
從紅薯收穫季節,一直到第二年小麥收穫,紅薯就成為餐桌上的主角。
雖然家裡餐餐少不了紅薯,但我和弟弟妹妹們卻餐餐沒斷過米飯。早上蒸紅薯的時候,媽媽總會為我們蒸上一小碗米飯。中午和晚上吃紅薯煮飯,媽媽也總會先為我們預備米飯,供我們兄妹幾人分著吃。享受這種特殊待遇,是因為我們年幼的緣故。
在我們兄妹幾人中,我是家裡的老大。每當我要把自己碗里的米飯揀一些給媽媽的時候,媽媽都堅持拒絕了。而且還說,米飯我吃「傷」(膩)了,我就喜歡吃紅苕。我知道,這是由於家庭窮困,沒錢買大米供全家人天天頓頓食用的原因。
看著我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媽媽幸福的微笑里總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兒。
如今想起這些,我都會湧起對媽媽的愧疚。暗地裡下決心,要盡心盡力孝敬她老人家,讓她倖幸福福地安度晚年,再也不會讓她老人家受苦受累了。
紅薯煮飯
大凡農村人或者從農村走出來經歷過這種生活的人都知道,不同土質上種出來的紅薯,吃起來口感是不一樣的。
種在坡地上的紅薯,因為缺少水分,吃起來就特別難咽,經常塞人牙縫。有時候硬咽下去後,換來的卻是接連不斷的讓人難受的打嗝聲。
在河岸上種出來的紅薯,一般都比較綿軟,吃起來就舒服多了。
記得還有一種紅薯是紫紅瓤的,甜甜的,脆脆的,生吃最安逸了。
小時候最多的吃法是將紅薯放入爐灰中燒烤。揀形狀細長的紅薯埋入鍋灶下紅紅的爐灰中,等上一段時間後,扒出熱騰騰的紅薯。剝去薯皮,焦黃的紅薯瓤便香氣撲鼻。這種紅薯比現在的烤紅薯還香甜,我估計大概是用柴草燒烤或煤灰烘烤的緣故吧。
灶火烤的紅薯
那時,農村的孩子是沒有零食享用的,不像現在的孩子,要吃啥就有啥。
為解決我們對零食的渴望,媽媽會將蒸過的紅薯切成條狀或片狀,曬在地壩或房頂上,當作我們日後的零食。曬乾後的紅薯條,就像現在的口香糖一樣,雖然好吃,但吃上一塊需要咀嚼半天,常常嚼得牙齒髮酸,吃得人滿口生津。
油炸薯條雖然好吃,但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吃到。
每逢這個時候,媽媽經不住我和弟弟妹妹的糾纏,在炸完湯圓、酥肉後,將我們早已洗好的紅薯切成塊放進盆里裹些麵粉,經過油炸的紅薯塊,焦黃焦黃的,散發著濃郁的香味。
油而不膩的薯條,既脆又酥,香中帶甜,至今想起來,還口水直流呢。
炸紅薯條
時光如流水,參加工作離開家鄉後,紅薯就吃得少了。現在,晶瑩的秈米,白白的麵粉,成了餐桌上的主食。過去只有逢年過節或家中來了客人才能吃到的豬肉和雞、鴨、鵝、魚之類,現在只要想吃,隨時都能吃到。
如今,雖很難有口福吃到家鄉的紅薯了,可那份吃的感覺,卻時時在我腦海里浮現。每到紅薯收穫季節,如果想吃紅薯,就吩咐妻子在菜市場裡買一兩斤紅薯過過癮。
當我品著沁人心脾的薯香時,就會想起昔日那些與紅薯相依為命的往事。
(鄉土文苑,羅昭倫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