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身的老人，絕食去了天堂‖老家許昌
文‖王愛軍
在我的四個舅舅中，小時候我最熱乎的要數我三舅。其實我和三舅之間也回憶不起什麼刻骨銘心的經歷和故事來，只是，用娘的話說：「你小時候就是愛往他懷裡偎。」
三舅個子不高，性情溫和，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我覺得和他在一起心裡很舒服。
六七十年代生活條件差，只有我大舅四舅娶妻生子，我二舅三舅到老都是孤身一人。
聽娘說，我小時候每次去姥娘家都愛往三舅家裡跑，晚上總要跟著三舅睡，還把三舅喊親舅。有次大舅把我喊到他身邊:「來來來，軍，我問問你，你三舅是你親舅，我是你啥舅啊？」我傻乎乎的無言以對，惹得他們哈哈大笑。
其實，我的舅舅們都很疼我，我是他們唯一一個外甥女。但是，在一次詭異的事情發生後，我再也不敢跟三舅睡了。
記得在我七八歲時，九月初六姥娘家過大會，初五放學我就跟娘步行十幾里去了姥娘家。姥娘姥爺去世得早，因他們都是在大舅家生活，所以娘習慣了住大舅家。
那晚，大舅家裡很是熱鬧，遠方的親戚們都早早趕到了，熱鬧歡樂的氣氛沒能留住我要去三舅家的決心。
三舅是個廚師，饃也蒸得好，逢年過節常常被鄰里請去蒸饃。那晚，他又要出去蒸饃，他對我交代一番，就把我鎖在了他那一間又黑又暗的破瓦房屋裡。舅舅節儉，九月的天氣了還鋪個涼蓆，蓋個被子，這讓我睡得很不舒服，孤孤單單的我毫無睡意，就盼著舅舅快點回來。
終抵不住路途勞累，我沉沉睡去，睡夢中，突然，我連人帶被子跌落床下，我迅速抓起被子爬到床上，小時候掉床也是常有的事，何況涼蓆光滑睡姿不好也是免不了會掉床的。一時沒了睡意，我靜靜躺著，望著黑洞洞的房間，想著舅舅，孤獨寂寞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聽到床底下呼啦啦的一陣竊響，接著，我的腿和被子又在向床沿下滑落，身子也隨著慢慢往下滑，就好像床下有人往下拉我一般。
這次我還沒有睡著，我清楚地記得，這不是我睡姿不好，我不由得一陣恐懼，慌忙用腳和腿把被子挑回到床上，雙手使勁抓住床頭，身子緊緊貼著牆壁，屏住呼吸，仿佛有一雙大手向我伸來，我好像又聽到床下響動，感覺身子又往外滑，就像是床傾斜了一般，我慌忙學著大人的樣子大罵幾聲，竟然再沒了動靜，身子也不再下滑。
時間一分一秒度過，夜是那麼漫長，屋子裡沒有燈，到處漆黑一片，就連那個小木窗子也透不進一點光亮，我非常害怕。這時，收音機里莫名響起了播音員的聲音，一男一女在悄悄說著英語對話，那聲音從很小很小到慢慢變大，幽靈般的聲音迴蕩在整個房間，那雙手打開了收音機，裡面的人在問：「Who are you？Who are you？」
我看到了舅舅屋子後面的那一大片墳地，有幾棵李子樹，我在樹上摘李子吃，然後從舅舅廚房的後門進到院子裡。
後門沒有插，我夢裡也經常從後門進來，不過，開個門就進到舅舅家，真好，可是，那個溫馨的小窩總是那麼黑暗潮濕和寂寞，好像很久很久沒有住過人了。
聽到二表哥在門外喊我，天終於亮了。可是，表哥沒帶鑰匙，他又跑去找三舅，拿回鑰匙，我終於出來了，那尿憋得差點尿床。
我的親舅啊，一夜未歸，重見天日的我回到大妗家，我把昨晚經歷快快說與娘和大妗她們聽，她們逗我說：「是你姥娘想你了。」
三舅勤勞又節儉，他在石灰廠下苦力，收入不錯，有人勸他:你自己一個人，這麼辛苦幹嗎？在別的光棍漢執著找老婆被不斷騙跑錢的時候，我三舅卻蓋起了三間大瓦房和廚房，他說，自己養老有指望啦。
由於常年勞累，三舅關節炎疼得厲害，不得不重新換了工作，他又在石料廠給工人做飯，一干就是好多年。
三舅能幹，受到侄子們的愛戴，他們都願意為他養老送終，後來三舅就跟了我大舅家的三表哥，我三表哥表嫂人品不錯，對我三舅也是一成的好。
那年，三舅腿疼病又犯了，就辭去了工作，他買來幾隻山羊，過起了清閒的日子。
忽有一日，聽母親說，三舅進了養老院，三舅年齡大了，干不動了，他可能是不想連累別人吧。
俗話說，外甥女指一指，一點也不假，這些年我很少去舅舅家，只是偶爾一年或兩年才去看望他們，聽娘說起，我的心裡很不安寧，就非常想去敬老院看望我親愛的三舅。
我到超市給三舅買了好多禮物，有水果，點心，奶等等，買了好幾大提，把電瓶車上放的掛的滿滿的。我騎車二十多里一路走一路問來到了舅舅所在的敬老院。
舅舅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舅舅流淚，舅舅的背駝了，身材變得更加矮小，膝蓋的疼痛使他走起路來很不方便，他拉著我向老人們介紹，臉上洋溢著自豪幸福的神情。跟著舅舅進了他住的房間，房間裡乾淨整潔，家電齊全，我很滿意，希望舅舅度過一個幸福的晚年。
後來，因三舅腿疼得厲害不能自理，被養老院送回三表哥家接受治療，表嫂端茶送飯照日不錯影。
有一天，母親打來電話說表哥要我們去看望三舅，說三舅這幾天不吃不喝不說話不知咋了，醫生檢查也沒啥大病。我和愛人、弟弟、母親一起趕到舅舅家。
我們看到舅舅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容呆滯，口唇乾裂，當聽到我喊舅舅時，舅舅慢慢移動眼神，我看到舅舅那混濁的眼睛裡又一次噙滿淚花，嘴唇驅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我把水端到舅舅面前用勺子喂舅舅喝，舅舅不張口，我鼻子發酸，淚水忍不住往下流，我懇求舅舅:「舅，您喝口吧！」幾次懇求，舅舅終於微微張開口，喝了小小一口就再不張口，我剝開一個香蕉，掰開一點再次求舅舅吃下，也許是舅舅是在安慰我吧，只是象徵性地張開了嘴，香蕉在他嘴裡轉了幾圈還是被舅舅用舌頭頂了出來。
我知道舅舅時日不多，我更知道舅舅去意已決，只願上天保佑舅舅在天堂里無憂無慮，開心快樂，希望舅舅下輩子有個幸福圓滿的家。
三舅是在九月初六他村大會那天去世的，每一個親人都陪在他身邊，他和每一個關心他的人都告了別，到下午的時候，他安詳地離開了我們，去了天堂。
我從小就和舅舅心靈相通，我明白舅舅是絕食而亡，我知道舅舅是個硬氣的人，他不願麻煩和連累任何人，舅舅的這個決定要有多麼大的勇氣啊。
舅舅一生努力要強，曾對生活抱有多麼美好的希望和憧憬，可是，他還是沒有放開自己，始終走不出那傳統觀念，走不出內心深處的那份無奈和糾結。有姥娘姥爺，有大舅二舅還有大妗的陪伴，舅舅，你在天堂不會寂寞的！
舅舅離開我們已經整整八年，在他即將到來的忌日裡我寫下了我對他的思念，看到政府對孤寡老人的政策越來越完善，待遇越來越好，使老有所依，我由衷地感到欣慰，願天下所有的老人都有一個幸福安康的晚年！
【作者簡介】王愛軍，生於1973年，喜歡閱讀和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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