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1日刊| 總第3446期
12月8日,《照明商店》提檔一周上映。
這部電影原定12月15日,沒想到從11月下旬點映開始,觀眾反響便超出預期。考慮到影片不適合大範圍劇透,《照明商店》便提前來了。上映三天,票房已過億。
作為一部披著微恐外衣的溫情片,《照明商店》的觀影心情更像坐過山車。前一半是俯衝,心臟隨之墜入迷霧,是半推半就的驚悚;後一半是克服萬有引力的向上牽引,是猝不及防的感動,才恍然,那是所愛之人的手在托舉著我們。
《照明商店》改編自韓國漫畫家姜草的同名漫畫。影片由蔡耳朵執導,章若楠、白宇帆、劉奕君等主演。
深巷盡頭,有一家常年亮燈的照明商店,護士許念(章若楠 飾)與男友搬進商店附近的公寓後,漸漸發覺周圍的怪事,直到一個暴風雨之夜,她走進商店,答案逐漸揭開……
從結構上看,《照明商店》前半部分是「恐怖片」,驚悚、靈異、陰暗;後半部分以逝者的口吻對生者作出撫慰,溫暖、憂傷、明亮。
坦白講,《照明商店》的處境是有點尷尬的。一方面,原漫畫在國內擁有大量粉絲,《照明商店》要接受漫畫原著迷嚴苛的審視。另一方面,它還要努力克服改編時的水土不服。
再者,觀眾被「恐怖溫情向」的草率電影欺騙了太多次,《照明商店》對於圈層受眾的號召力不占先發優勢。
先入為主的偏見,是《照明商店》完成本土化的最後一環,也是導演蔡耳朵最先打破的東西。
在拍出銀幕處女作《照明商店》之前,這位90後女導演已經在片場實實在在工作了十二年。中戲畢業後,蔡耳朵從場記、執行導演到B組導演,拍過愛情片如《匆匆那年》,拍過喜劇片如《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我和我的家鄉》,拍過犯罪片如《雪暴》,但拍得最久、印象最深的還是戰爭片,如《八佰》《金剛川》。
蔡耳朵
到了《照明商店》,蔡耳朵對電影的工業化製作流程和商業片的要素已駕輕就熟。由於十分熟悉片場各部門工種,技術上幾乎不存在問題,整部電影的難點落在了對異世界的架構,視覺語境信任感的建立,以及對微恐與煽情節奏感和分寸感的掌控上。
《照明商店》上映前夕,我們與蔡耳朵坐下聊了聊,請她回溯了《照明商店》的創作心路。照明商店裡隱藏的暗線,逐漸明朗。
改編兩大關
《照明商店》原漫畫分成上下兩冊,上冊滿是荒誕的恐怖故事,下冊將這些故事相互交織,真相在對人性的探討中娓娓道來。
《照明商店》的第一關就是戲劇結構的調整,從漫畫到電影的敘事邏輯的轉換。原作是散點式敘事,若想符合正常的觀影習慣,就需要在感性敘事中釐清邏輯的扣。
誰來扣上這些扣子呢?原是小配角的護士許念成為了試點人物。在蔡耳朵的設想中,許念不僅是戲眼,也是觀眾的眼睛。
「原漫畫偏章回體,可能第一話講這個人,第二話又開始講另一個人,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很多小說漫畫都是這種結構,但電影不行。所以我們架構了許念和鄭滿作為主線人物,讓這些奇怪的人成為鄰居,經由許念的視角,觀眾好像一起搬到了這個奇怪的新公寓,發現這裡的人都有點奇怪,一點點發現怪事背後的原因,最後串聯起整個故事。」蔡耳朵解釋道。
其次,原作出場人物多且雜,需要做一定程度的合併同類項,儘量將所有人物的優點精簡到少數人身上,並儘可能貼合中國社會的現實語境。
如患有阿爾茨海默病、一直走不出巷子的江老師(張琪 飾),就是優化後的新人物,「群像中缺少老年人。老父親已到耄耋之年,被兒子寄養在養老院,可能兩三個星期才來看一次,兒子覺得每個月花大幾千塊錢已經是盡孝了,但老父親需要的是另一種陪伴。」
再如,原作中小梅姐(柳岩 飾)不能說話,因為嘴裡被塞了棉花。思前想後,蔡耳朵將這個特點去掉了,「影視化之後如果媽媽不講台詞,一是容易露餡,二是無法跟其他人物交互。」
蔡耳朵還將原作中「反甲女」(海陸的角色)的反甲元素給了小梅姐,於是小梅姐就有了「因為救女心切,刨土而指甲脫落,導致反甲」這樣令人落淚的暗線。
蔡耳朵堅信,即使元素進行了整合,愛的底層邏輯是不變的。
「我們想要貫徹一個因果邏輯,每一個細思極恐的點,到後面都會變成你感動的原因。海陸與鄭愷這對組合雖然在主線中整合掉了,但我們捨不得這個小故事,所以將它作為開篇戲中戲,拋磚引玉,最後在結尾call back,觀眾會有心裡石頭落地的感覺。」
離地半尺的異次元世界觀
來到籌備階段,如何將二次元世界的怪誕風格轉化為影像語言,拿捏虛幻與現實的尺度,是最大的難題。
蔡耳朵與美術部門充分討論後,統一了照明商店所在異世界的美學理念:離地半尺。
何為離地半尺?即「近而遠」,既要讓人覺得影片中的異世界好像就是現實,但仔細捉摸,又不太對勁,主打一個「虛實結合」。
「我們走了長沙、成都、揚州的很多巷子和公寓樓,但這些地方都太有煙火氣了,我希望觀眾看著小巷與照明商店會有種懸浮感,恍惚覺得這地兒好像家樓下也有,但又跟家樓下不太一樣,這種哪裡隱隱『不對勁』的感覺。」蔡耳朵談道。
最後,劇組在揚州找到了一處符合要求的樓,住戶不多,劇組給居民們安排了酒店,請他們暫時住幾個月配合拍攝,隨後將樓的外立面、樓梯、門窗全部改造,只保留了建築本身的結構。
「照明商店所在的公寓,樓面大而平整,不加多餘裝飾,有一種詭異的秩序感,像編碼出來的一樣。」
服化、道具、布景也都在傳達這種「不對勁」的感覺。戲中除了許念,其他人物都不換衣服。小巷的路燈都是壞的,沿街商鋪也都不開門,唯有照明商店常年亮著。地上沒有植被,只有頂樓天台有幾盆花——那是離地面最遠的地方。
「照明商店所在的世界是讓人不舒服的,它一直是雨後潮濕的感覺,地上永遠有水,因為這是一個臨時過渡的世界。」在蔡耳朵看來,水可以代表人的生命。
「採風時我遇到一位ICU主任,他告訴我人在瀕死時刻,最後關閉的感官是聽覺。於是我們結合水元素在聲效方面做了些創意,在異世界裡觀眾偶爾能聽到水的滴答聲,其實這是瀕死之人聽到的耳邊輸液管的聲音。」
影片前半部分情節雖然驚悚,讓你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但不會一驚一乍,讓你閉眼不敢看。
「微恐的節奏感很重要,玩的就是一個心理節奏,我們一直在尋找這個分寸。比如小梅姐的反甲,我們沒有處理得血肉模糊,讓人生理不適;還有小梅姐拖拽珠珠,你也許會像許念一樣產生疑問,但這個畫面本身並不血腥。」蔡耳朵貫徹的這種嚇人的方式,也是另一種「近而遠」。
勇敢者的電影
《照明商店》是一部關於勇氣的電影。
這是一段對生命暫留而牽絆相隨的奇幻體驗的新詮釋。不願離開的靈魂,放不下執念的活人,在生與死的交界,走了一遭。活人更理解活著的意義,帶著對愛人的思念繼續前行。逝者留在原地,放下前塵種種,保佑愛人健康平安。
蔡耳朵不想通過一部電影說教什麼,只想給難過的觀眾分享一些戲中人的勇氣。
「愛分很多種。小朋友與媽媽告別,媽媽鬆開小朋友的手,這是勇氣;許念與鄭滿在花海中告別,約定『小別一下』『多來我的夢裡看看我』,也是一種勇氣;雨珊決定放棄生命,與嘉怡一起去往美好的地方,這种放棄也是一種勇氣。」此後看到傷痕、苦難、失意時,只要心中的那盞燈亮著,就能抓住溫情和希望。
在幾十首OST小樣里選片尾曲時,蔡耳朵尋找著「酸楚中的釋懷感」,最終選中了《愛不曾離開》。「從小到大,我們沒有被教導怎樣正視死亡,面對離別。就像歌詞所寫,『愛從不曾離開,只是變換姿態』,這也是《照明商店》最想表達的。」
《照明商店》,也是一部關於告別的電影。
片場的「六邊形」女戰士
《照明商店》今年2月在揚州開機,4月殺青,後期製作僅用了半年。從最終呈現效果看,絲毫看不出《照明商店》有趕工的影子。
蔡耳朵習慣將導演工作檯本融進分鏡劇本,與攝影部門定好每場戲如何呈現、用什麼轉場後,實拍階段基本上就按照分鏡劇本來,現在影片中80%的內容都是分鏡劇本原有的內容。
十二年的片場生活,讓蔡耳朵很早摸清了片場各個部門的運轉原理。站在導演的位置時,蔡耳朵柔軟得像一塊海綿,不斷聆聽吸納各部門潮水般的意見。
作為話很多的E人,蔡耳朵十分喜歡開會,「電影是集體創作,尤其是商業電影,很難是作者化的產物。」電影不應只呈現自己單方面的生命,它們為觀眾存在,它們期待著仰望的人群。一塊銀幕,加上銀幕前的淚水和嘆息,才是電影的立體生命。
在跟演員溝通時,蔡耳朵也總是能通過嘮嗑把演員的情感調動起來。
「拍雨珊(孫美林 飾)和嘉怡(孫千 飾)一起離開的重場戲前一晚,我們仨聚在酒店的房間裡,很隨意地坐在地上,邊吃邊聊,我們像閨蜜一樣互相分享了各自的經歷。那晚我們仨做了一定程度上的交心,我很肯定我們三人是完全互相信任的。」
第二天拍攝,情緒還不夠滿時,蔡耳朵就悄悄趴在她們的耳邊,「想想昨晚我們聊過什麼。」蔡耳朵就用這種朋友的方式疏導演員,幫演員建立起與角色的連結感。
細膩的蔡耳朵,也很敏銳地捕捉到了章若楠對哭戲的掌控力。雖然哭戲不代表一個演員的全部表演功底,但哭戲的帶動力和感染力很重要。許念意識到身邊人已離開自己,一開始旁若無事地嚼三明治,最後哭到三明治難以下咽,這場戲一點點哭進了觀眾心裡。
「章若楠能夠把一些技巧化作很走心的方式呈現出來。吃三明治那場戲,一開始我們在各個角度都架了機位,想保一下別的角度,萬一呈現不好,後期就剪到一起。試了一兩條之後(這種戲不敢試拍太多次),決定只用一個正推的鏡頭,鏡頭緩慢推進,面部表情一點點放大,觀眾就像坐在她對面,感受她的情緒層次。最後決定,一刀不剪。」
回想起拍攝中的諸多不可控因素,蔡耳朵表示情緒穩定。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花不開就種花,沒有什麼能難道這位片場女戰士。
「最後花海告別的戲,我們本來相中了高郵的一片油菜花田,結果臨近拍攝日期,花還不開,這就讓人很無語。」
為了防止開天窗,劇組想了個Plan B,在攝影棚附近的一小塊地自種了油菜花,因為演員跟花交互的部分必須是實景。
最後呈現出的一整片油菜花海,著實漂亮。蔡耳朵在影片最後為觀眾留下了充分的想像空間。
「路演時我問觀眾,你們相信有這樣一個地方存在嗎?大家都說相信。最後鄭滿開著公交,帶著小梅姐、雨珊、嘉怡一起離開時,大家是真的很欣慰,打心底里相信他們會去一個很美的地方。」
女導演的執拗和鈍感力
為什麼要做導演?十八歲考中戲時,面試官這樣問蔡耳朵,「因為我想要表達。」
直到今天,蔡耳朵拍電影的初衷依舊是「想表達」。「蔡耳朵」這個名字的來源是《生活大爆炸》經典角色「謝耳朵」,因為她像謝耳朵一樣,一旦說到喜歡的作品或話題就停不下來。
「你乾脆叫蔡耳朵得了!」聽到朋友的抱怨,她覺得有趣,便把這個名字寫進了微信暱稱。一來二去,在片場大家都開始叫她「蔡耳朵」。
名字是最短的符咒。謝耳朵專精一行的執拗特質似乎跨越次元傳給了蔡耳朵。大學還沒畢業,蔡耳朵就進入張一白導演的劇組,開始干場記,一干就是三年。
直到一次偶然,她得到了做章子怡、彭于晏主演短片的執行導演的機會,「趕鴨子上架」式地開始了執行導演的旅程。
經過《八佰》八個月的拍攝期、長達一年的後期之後,蔡耳朵對電影的工業化製作流程已經很上手,對戰爭片的拍攝和製作也有了些心得。
在蔡耳朵看來,即使女導演的數量低於男導演,也不意味著女導演相比於男導演存在「劣勢」,男女導演之間更沒有所謂的題材壁壘。
「技術是共通的,只要掌握了拍攝技術,上手不分男女。男導演可以拍愛情片,女導演也可以拍打打殺殺。」
執拗與鈍感力似乎是一體兩面。蔡耳朵坦言,自己也正面遇到過偏見。「做執行導演的時候,就會有人說,我們要一個男導演。他很清楚地質疑你,女的能拍爆炸戲嗎?女的懂嗎?」
但蔡耳朵依舊情緒穩定,「拿事實說話就好了。我也不是想奮鬥給這幫人看,只是一部部作品拍過來,成就我最多的就是戰爭片。」
《照明商店》是蔡耳朵獨立導演生涯的好開端。目前,她正在籌備一部喜劇犯罪類電影。類型題材的跨度似乎難不倒這位柔軟又執拗的女戰士,「還是那句話,導演沒有擅長和不擅長的部分,男女導演之間也沒有壁壘,作品都是給大家看的。」
【文/時一】
家人們,請給影視獨舌標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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