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道救命菜‖老家許昌
文‖顧國民
在我年幼的記憶中，酸紅薯葉菜是家鄉農民冬春的主要菜食。不論你走進哪一家，進屋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並排擺著的幾個大缸，不用問就知道缸里腌的準是酸菜。
這些秋後變黃的紅薯葉梗粗葉厚，從熱水裡一過半生不熟，放進早就準備好的大缸里腌起來。腌紅薯葉不用鹽，只用從河裡從井裡打出來的清水就行。
別看腌酸菜方法簡單，可也得講究點科學方法。先把紅薯葉從熱水裡撈出來放進缸內，必須用手使勁按實再倒入清水，然後再用一塊洗凈的石頭壓上。水不能倒得太多，也不能倒得太少，剛好淹住石頭為宜。
酸菜腌上後不能馬上就吃，不能隨便翻動，等過了一段時間葉和梗完全變成深黃色後才能撈出來吃。這時候撈出來的酸菜放在鼻子邊一嗅，有一股沁人肺腑的酸味，說明紅薯葉酸菜已經腌成了，可以食用了。你要是煮上一鍋手擀的雜麵條，再放上紅薯葉酸菜那是再好吃不過了。
腌酸菜的日子多是在家鄉的農曆霜降前後，那時三秋大忙剛過，地里只有紅薯沒出，田野像一位剛分娩不久的少婦一樣嫻淑迷人，又像一幅意境深遠黃綠分明的油墨畫一樣純厚美麗。
這時候，登高望遠就會發現秋後空曠的田野里忽然間出現了三三兩兩的人群，有老人，有小孩，還有穿紅著綠的村姑村婦們，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擇著紅薯葉。老人坐在地上擇，孩子們扯著秧子擇，婦女們抱著孩子擇。一塊地擇完了再到另一塊地去擇。
擇累了，就躺在鬆軟的紅薯地里，地上鋪著柔和溫暖的陽光，身上蓋著碧清如洗的藍天和輕紗似的白雲，聆聽著蟈蟈如絲如縷地彈奏和山雀清脆悅耳地歌唱，一個好夢開始了。
日落西山月上東天的黃昏，田間的小路上就會涌動著一群一群滿載而歸的人群，挑著背著一簍簍一筐筐一包包的紅薯葉走進了各家各戶的農院。
夜裡又是另一種繁忙的景象。村民們用三塊石頭支著一口大鍋，燒著豆稈玉米稈和柴草開始了腌酸菜的又一道工序。
那時農村沒有電燈，柴草和豆稈玉米稈燃起的火光把夜空映得通紅通紅，濃煙伴著星星點點的火星如禮花般飛上天空，間或嗶嗶啪啪的聲響像農村過大年燃放的鞭炮。
我們小孩子也興高采烈地跑前跑後忙著給大人們抱柴提水燒火，一直到夜深人靜把酸菜腌完才回屋睡覺。
酸菜是窮人的菜，不但吃著有味還救過家鄉農民的命。1961年，家鄉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從農曆六月入伏到八月中秋只下過幾場濕地皮的小雨，玉米豆子穀子等農作物大部分枯萎，本該碧綠的莊稼地變得白白花花一片，在陣陣夏風地吹拂下沙沙地呼喊著要水喝。
看著老天少雨，農民就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了秋紅薯上。秋紅薯是耐旱作物，雖然中午在烈日的暴曬下葉子完全枯萎，只剩下一根藤子可憐巴巴地爬在焦干滾燙的地壟上，但經過一夜又反醒過來。那年的八月下旬雨水特別多，經過夏日乾旱磨練過的紅薯一下子瘋長起來，葉子忽拉拉就蓋嚴了地。
轉眼到了出紅薯的季節，有一天早晨生產隊出工的鐘聲響了，社員們以為要出紅薯了，都背著糞耙子集中到了村頭的老槐樹下。隊長是我的一個本家爺爺。他有五十多歲年紀，經過舊社會的災荒年饉，討過飯，挨過餓，飽經風霜。
他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就從蹲著的石頭上站起來照鞋底上磕磕旱煙袋鍋說：「紅薯咱先別忙著出，先把紅薯葉擇回來腌上再說。」
那是家鄉自然災害最嚴重的一年，莊稼幾乎絕收。剛入冬飢餓就像瘟神一樣蔓延到各個村落，死神每時每刻都叩擊著每個農家的門戶。一冬一春的日子像夏天的樹葉一樣稠，艱難而又漫長。家鄉農民就是靠著酸菜和生產隊分的幾百斤紅薯戰勝了飢餓和死亡，也挽救著一些討飯人的生命。
記得有一天放學，我走到村頭的大路溝邊，忽然聽到一個小孩子聲嘶力竭的哭聲。我走過去一看嚇呆了，只見一位頭髮蓬亂的婦女靠堰根躺著，旁邊放著一個破竹籃，竹籃里放著一個粗瓷碗和一雙筷子。婦女的紅棉襖很舊很破露著棉絮，棉絮看上去像撒上塵土的雪團。一個大約一歲的孩子正扒著棉襖吃奶。孩子瘦得皮包骨頭像一根乾柴，他好不容易扒開母親的棉襖吃了幾下又大哭起來，母親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趕緊跑回家把這事給奶奶說了。奶奶急忙從鍋里盛了一碗酸菜湯，又拿了兩根紅薯來到了村頭的大路邊。
奶奶沒管孩子而是蹲在地上用一條胳膊托起那位母親的頭，一隻手端著碗慢慢地向她嘴裡灌著酸菜湯。
過了一會兒她甦醒了過來，奶奶又把紅薯遞到她的手裡。她坐起來用粗糙的手擦了擦眼裡沁出的淚花說：「俺要飯走到這裡，再也走不動了，想坐下來歇歇再走，唉……」
這時候村裡的叔伯大嬸們都來了，圍著她問這問哪，有的回家拿來兩根紅薯，有的撈來一點酸菜，還有的端來一碗菜湯。那位母親望著一張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一個個慈祥而又善良的面孔，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大叔大嬸們，你們都是好人，俺一輩子也忘不了您的恩情！」
歲月像滾滾的黃河水一樣，彈指流過多年，靠酸菜充飢的年代早已遺留在人們痛苦的記憶里。隨著黨的農村政策貫徹落實和科技進步，溫室農業的開發利用雨後春筍般地在農村興起。嚴寒的冬季萬里雪飄江河冰凍，在大棚溫室里依然可以看到春天的花夏天的果秋天的實，像畫像詩又像童話中的仙境。
科技進步改善著農業生態的種植環境，使今天人們的飲食口味豐富多彩，可也丟掉了本應該保留繼承的許多珍貴東西。土地的無休止侵蝕占用和不少肥田沃地變為非耕地，不注意節約隨便糟蹋糧食，這一切都在警示世人要拒腐防變居安思危，這一切都在警示世人千萬不要忘記靠酸菜救命那難忘的歲月。
酸菜是家鄉農民的救命菜。雖然它沒有山珍海味那樣的豐富營養和鮮美味道，雖然它上不了高貴的賓館宴席，但我永遠懷念它，永遠忘不了它。每想起那可口的酸味，就使我想起了兒時腌酸菜的熱鬧場景，想起了討飯母親餓昏在路溝邊的身影……
【作者簡介】顧國民，農行退休員工，曾任農行禹州市支行辦公室主任，先後發表散文小說100餘篇，出版有短篇小集《筆耕摯友》、長篇小說《風花雪》。短篇小說《謊言》榮獲河南省許昌市第二屆文學成果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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