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峰在雁門關外揮劍自盡後,換來的從來不是兩個帝國之間的和平,這始終是一場不爭氣的螳螂捕蟬,而阿骨打在劇中的出現,實則給契丹和漢家敲響了喪鐘,有黃雀在後的感覺。
而如今,金庸也走了,江湖或許再無大俠,但江湖仍然會是江湖。從前是遼宋,現在可以是其他勢力。充滿廝殺,絕無正義與邪惡,因為介入其中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是天下蒼生嗎?蒼生想要的,可絕非廝殺,不過是一些被功名套住的人兒罷了。
沒有哪一部小說,是憑空就可以捏造出來的。金庸筆下的人物,我們可以在正史和野史中找到原型,也可以在當下找到他們的身影。吳承恩用一本小說一段從東到西之旅,見證了貞觀之治下的萬國世態,他幾乎花了一輩子來寫;曹雪芹亦然。而金庸一生寫了無數本小說,刻畫的這個世態,或許在他看來也不會有完結的時候,因為這個江湖,早就不純粹了。用一顆純粹的心去刻畫不純粹的江湖,怎麼可能完結?但他卻一直在做。
《天龍八部》出自佛語,象徵世間的林林總總。喬峰自盡前,不爭氣的趙家皇帝,正帶著一幫文臣忙於黨爭;北邊有契丹虎視眈眈,真不知誰才是天下的正統;其中亂入一個想渾水摸魚、插手中原事務的吐蕃;拼盡全力也只能自保的大理段氏;可笑到想煽動武林內亂、扳倒大宋恢復前朝的前燕鮮卑人後裔慕容氏;不上不下、誰也不敢動、也動不了誰的党項人西夏,如梁上君子一般在遼宋之間周旋;這時,女真人在不動聲色地悄悄崛起。當時的宋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在不思進取中,無論是誰以大義替死,換得了幾十年的和平,也保不了它千秋萬世。代表漢人利益的中原武林豪傑,像飯桶般亂成一團,大敵當前,居然不如一個異族的死可以保住本國百姓,而恰恰是那個被他們排擠的「異族分子」,由於是被漢人養大,就沖這一點,為漢人和契丹人底層百姓獻出了生命。那這時的中原武林,又做了什麼?
喬峰結識過女真族的民族英雄完顏阿骨打(金太祖),在耶律洪基(喬峰的義兄,遼道宗)駕崩十五年後滅了遼國;又過了一紀,宋亡於女真,漢人丟半壁江山。北宋末年的局勢,就在這種混亂和不思進取中走向終結。完顏氏在劇中的出現,著實如喪鐘一般,敲打著各方。
《天龍八部》站在遼宋對立的大環境下,分析了各方的形勢,也對漢人上層勢力不爭氣、不作為作了相當的反思。這為後來,在一個時間軸上的《射鵰三部曲》中漢人不斷地反抗作了鋪墊(需要注意的是,《天龍八部》作於1963年,而《射鵰三部曲》在1957年就開始連載。)這個系列,其實可以看出我們的民族精神。而作者在暗線上,想說明的恰恰是這一點,漢人有過迷茫和錯誤,但在靖康恥後戰襄陽、興明軍、伐北元,郭靖以後有楊過、張無忌,最後逍遙自在,拱手將天下讓給朱元璋,一個半甲子後重建自己的帝國,兩百年後重新統一天下。自古以來漢人不缺英雄,一代又一代的反撲,總能恢復自己的地盤。
反觀當下,不要跟我說什麼《射鵰三部曲》只存在於小說,你活的世界到處充滿戰火,我們只是有幸活在了一個沒有戰爭的國家;也不要認為《天龍八部》不適合當下,你存在的社會,就是江湖,人與人、國與國,可以翻翻小說,自己去對應。
金庸走了,世間少了一個清流,少了一個笑看天下風雲的人,但這樣的清流不會絕種,以後還會有。其實真正的清流,不是那種開口閉口「切!我不喜歡虛名偽利」「這個世界與我格格不入」者。有人宣稱自己佛系,結果是絕大部分不懂佛法,類同批評馬、恩的人,絕大部分不看《資本論》是一個道理。如果是這樣,你的清流,又裝給誰看呢?
這世間有什麼能夠稱之為真正的清流嗎?有的。是那種失意後「也無風雨也無晴」,也會「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的耿耿忠心;是那種「憾山中賊易,憾心中賊難」,桃李滿天下後,卻在征戰中病死邊疆,而朝廷連個諡號也不給的無悔;是敢於「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所向披靡;是在國難時挺身而出、不居首功、讓賢而退的「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當然,還有敢於笑看風雲變色,用筆去刻畫紛亂江湖的淡然老者。然而江湖,豈是刻畫得完的?知不可為而為之罷了。但這樣的人,最懂江湖。
去年底,余光中去世,《鄉愁》終於還是擱置在了對岸。然而今年李敖的離開,著實讓我感慨,且非僅僅因為那可以誅殺無數偽君子的嘴和筆。他的遺言是,向自己的親人、朋友和敵人告別。向敵人告別?不知道有些人會怎麼想。這不是一個缺乏巨人的時代,看看這一年來離開的余光中、霍金、李敖、金庸,誰不是巨人?但他們在逐漸走遠。
曾聽人說永遠不要去解讀的東西有魯迅的文章、許嵩的歌。前者已經被抬上神壇、位列仙班,而後者還在被嘲笑為非主流。其實,歷史是一面鏡子,它自會告訴你許嵩對還是不對。金庸的小說,當人們在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敢不敢去細味解讀、品味地反思到當下呢?或許你也會覺得,他和以上二者一樣,不敢解讀,讀來可怕。
斯人已逝,我們不應該像很多人一樣呼出「百代前無金庸,百代後再無金庸」。或者,「一個時代結束了」,細翻老帳,說過後句的人,余光中走時說過此話、霍金走時說過此話,李敖離開時也說過。結束了那麼多時代?你是什麼?你又在何方?不覺可笑?
八十而終,則是喜喪;活到九十有四,已經算是高壽了。對於一個看慣風雲變幻的人來說,其實生死,早已不重要。只是,離開了自己一輩子寫下的江湖,會不會在九天之上,感到寂寞?
而在天邊的江湖裡,金庸執一支筆,笑而不語。
(圖片:網絡)
作者簡介
葉忠鈞,號榮枯,四川省興文縣人,四川省青少年文學院高校聯絡部部長、四川省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青少年作家協會會員、興文縣作家協會會員、《白露文學》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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