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台往事 | 下船的旅客蜂擁而至,而火車站飯店的忙碌,晝夜不息

2020-02-24   天下新鮮事


煙台老火車站


煙台火車站飯店(煙台飯店的前身)


我是1970年12月26日那天,被學校分配到煙台火車站飯店(煙台飯店的前身)工作的。從陌生到喜歡,在這個老煙台無人不知的飯館裡,我從一個不滿十八歲的少女一直干到不惑之年。二十多年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深深刻進了我的生命。

那時的火車站飯店,地處現火車站的公交站點,對面路南偏西即是郵電大樓。飯店門朝西,八九間小平房,三四十個人。我們的工作是兩班倒,早班是凌晨四點到中午十二點,晚班是十二點到晚九點。

我上早班時,每天凌晨三點多鐘,母親就一遍一遍地喚我起床。睜開惺忪的睡眼,洗漱完畢,飯盒裡裝上一個大片片,背上繡著「為人民服務」的黃軍用書包,我就出了家門。

我順著通伸村(現東方巴黎)的小河邊走出來,聽著嘩嘩的河水聲,仰望天空掛滿星星,月亮時隱時現伴我行,竟然未有一絲恐懼感。

我通常第一個到飯店,待我換上衣服,準備工作就緒,便在餐廳站定,等候其他同事。大家都到齊後,我們站成一橫排,靜聽班長馬師傅用那幽默的平度腔開始訓話。

首先,我們要一起背誦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什麼叫工作?工作就是鬥爭……」背完之後,做前一天的工作小結,批評表揚皆有之。最後,分配當天的工作:小李子——小灶、李師傅——大灶、高師傅——面案、小高——服務員、大臧——小賣部……分配完畢,各就各位。

掌灶師傅將小灶的爐火一捅,火光沖天,煤煙上升。上墩師傅開始飛刀,「噠噠噠」地切菜備料。大灶師傅(大鍋煮麵條)一邊把汽鍋打開,在「吱吱吱」、「噗噔噗噔」的震耳欲聾的聲響中等著開鍋煮麵,一邊在另一個鍋里開鹵。那邊,面案師傅的和面機已轟轟隆隆地響起來。

干服務員的我,便一趟趟地往餐廳小賣部搬碗、盛豆漿、把各種飯菜送到櫃檯,準備迎接下船的旅客。

當輪船到港,「哞——」的幾聲巨響,旅客們下船了。不大一會兒,他們拖著大包小卷蜂擁而至,店裡立馬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我們來回奔走於餐廳與廚房之間,客人的吵鬧聲,服務員的喊堂(吆喝)聲,廚師炒勺「咔咔」的響聲,匯成了飯店獨有的交響曲。

麵條煮了一鍋又一鍋,我們一盤一盤(一盤子盛十碗面)地往餐廳扛,豆漿一桶桶地提出來,就這樣不斷穿梭在旅客中間,嘴裡喊著「走來!走來!」這忙碌的場面酷似過大年。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當客人漸漸少了,我們才感覺到肚裡早已咕嚕咕嚕地叫了。該吃早飯了,一碗高湯(一分錢的煮肉湯,加點蔥花、醬油)一個片片下肚,一抹嘴一伸腰,下一個飯口又在等待著我們。每天每天,都是這樣忙忙碌碌。

隨著工作的需要,單位讓我學著騎三輪車,早上好去利群飯店拉回油條,到站前飯店來賣。最開始,我一騎上三輪車,車子就往一邊歪,沒辦法,只能下來推著走。

當走到羅鍋橋(現大潤發北面十字路口,當年有個拱形橋)順著河往北走時,聽著河水嘩嘩地響,一股股熱氣從河中升起,散發著染料的各種怪味。那是來自織布廠、染織廠的工業廢水大量排入河裡。廠里的機器轟鳴聲陣陣不斷,此刻,只有這隆隆的機器聲和我作伴。

我推著三輪車,帶著幾筐熱氣騰騰的油條,嘴裡哼著「世界是你們的……」語錄歌順河而行。

當走出河邊上了北馬路,我再次騎上車,歪歪扭扭左右亂撞,經常會碰到路邊的牆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累累。就這樣一次次試騎,終於學會了騎三輪車。

到了店裡,把油條筐搬下來,離上班時間還早,我就到後院小棚找個大筐,切大白菜。待大家上班時,一大筐白菜已被我切完。因為工作積極努力,二十歲出頭那年,我被任命為班長。

當班長,就要吃苦在前。有一次,輪到我的班,要安排一個人值夜班燒豆漿。值夜班都是男人乾的活兒,可我班上的男同事已排過班了,我決定以身作則,不就四個晚上嗎?干!我立馬安排自己值夜班。

第一個夜班,我晚上八點來到飯店,等待著最後一批旅客走出店門、同事們都下班後,我把飯店前後大門關好,在院子裡前後仔細巡視、觀察了一遍。這是一個寬三四米、長四五十米的長方形小院,幾間平房,空無一人。我便在後院的一個小屋裡開始工作了。

首先,把他們白天泡好的豆子洗凈,上機器里打碎,再用桶提到廚房,用水舀子把豆粕倒在一個大布包袱里。大包袱四個角吊在空中,我用水不斷沖洗,兩隻手不斷搖晃,把包袱里的豆汁晃到大鍋里。就這樣反覆地沖晃,直至把全部豆粕沖洗完才算完工。豆粕變成豆渣,留點炒著吃,其餘喂豬。這道工序結束,只待放汽燒開了。

忙了大半夜,我稍作休息,坐在凳子上瞅著這間不大的燈火通明的廚房:兩個灶眼上閃著微紅的火光,案板灶台上收拾得乾乾淨淨,剩餘的菜、肉放在盤子裡安然無恙。

這時,忽聽房頂上「喵喵」幾聲,抬頭一看,那扇半掩的天窗上,趴著一隻大黑貓,正瞪著兩隻大眼往下看,不時地叫幾聲,似乎在說:「你這丫頭還不快走,讓我進屋飽餐一頓吧。」我壯起膽子大吼一聲:「打貓!」大貓「嗖」地跑了。

屋裡靜悄悄,又恢復了夜晚的寂靜。我又掃視了一下每個角落,突然看見小灶案板下面有隻大灰老鼠,兩眼賊溜溜地盯著我,嘴裡還在咀嚼著偷吃什麼東西,看樣是想趁我不備再偷點好吃的叼走。

這時,我害怕極了,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頭上也冒出了冷汗。無奈,我再次壯著膽子,把腳一跺,大喊一聲:「打死老鼠!」老鼠瞬間鑽到洞裡了,稍等片刻恢復了平靜。

我起身往院裡走,一開廚房門,院裡的貓歇斯底里地叫起來,我大吼一聲,貓兒全部逃竄。我在院裡從南到北走了兩趟,看著天上的星星在眨眼,彎彎的月亮時而被烏雲遮住,時而露臉朝我微笑,似乎在說:「好樣的小姑娘,一人值班好膽量。」

有星星月亮作伴,我沒有半點畏懼,那膽量不知從何處而來,現在回想都害怕,可能是因為太平盛世吧。

思緒紛飛間,一看,開門的時間快到了,趕緊回到廚房打開汽鍋,「吱吱」的響聲響徹夜空,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滿鍋的豆漿燒開了,熱氣騰騰,一股純正的豆香味撲鼻而來,等待著那些下船的旅客進門來,喝上一碗兩分錢的豆漿,再加上六分錢一兩的油條,八分錢,一頓飽餐足矣。

四點到了,職工上班,旅客進店,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有了第一天的嘗試,以後的三天更熟練膽子更大了,貓和老鼠的威脅全不在話下。就這樣,我獨自一人,值完了四個夜班。

每天早晨,東方剛剛露出魚肚色,我便打開大門,飯店內外的燈光倏然劃破黎明前的黑暗。灶火早早捅開,火光映紅了廚師朦朧的臉龐,炒勺一響「咔咔咔」,和面機「咕嚕咕嚕」轉起來,又奏響了熱熱鬧鬧的交響曲。

飯店門前漸漸車水馬龍,人們又開始了一天的緊張工作,而我呢,騎上車子回家轉。


文 / 姜夢遙

原文發表於《煙台晚報煙台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