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馬丁·斯科塞斯在接受《Empire》雜誌專訪時,發表了一段震驚世界的言論:
「漫威電影不能稱為電影(cinema),更像是主題公園的產物。我曾試著去看漫威電影,但是看不下去,我覺得那不是電影。雖然漫威電影製作精良,演員很用心,但還是很像在主題公園看的影像。電影應該是演員努力去傳達內心真實情感的作品。」
是的,各種媒體和公眾號並沒有標題黨,也不是斷章取義。
「漫威電影不是電影」本來就是馬丁老爺子的原話。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馬丁原本的用詞是」cinema」,結合語境應該是特指在影院上映的電影。
這個事件在剛爆出來的時候我沒寫。
一方面是馬丁以導演的身份評價同行略有不妥;
另一方面這段採訪的主題,其實是宣傳即將上線的新片,馬丁用如此激烈的言辭抨擊漫威,怎麼看都有些不合時宜。
反正不管怎麼樣吧,如今口碑高漲的《愛爾蘭人》,確實沒有成為」cinema」。
儘管它對外公布的預算成本是1.6億美元(據說後來又超支了),但受限於」網飛出品」它還是變成了一部網大。
前幾天,馬丁·斯科塞斯還在社交媒體上懇求:
「如果你們想看我的電影,請不要在手機上看,求你們了。最起碼用一個iPad,大一點的iPad。」
的確,啟用了減齡技術的《愛爾蘭人》,在拍攝時的近景和特寫鏡頭非常多。
影片不依靠台詞敘事的情節比比皆是,出演男主女兒佩琪的兩位演員,甚至全片都沒幾句台詞。
最重要的一點是,故事選取的三個時間段,每一段都採用了對應年代的影像特點。
50年代的柯達克羅姆膠捲有著非常飽和的色彩
60年代的埃克塔克羅姆膠捲色彩也十分飽和,但更趨近於藍綠色
70年代使用了ENR工藝,影像具有較高的對比度,減少了色彩的飽和度
這些都是我們在小螢屏上,不容易察覺到的。
至少老馬的意思沒錯,相比於所有漫威電影,《愛爾蘭人》才更配稱為」cinema」。
不過對我來說,這部電影的意義並不僅限於所謂的」cinema之爭」。
作為一部黑幫電影,它顛覆了《教父》對這個題材的深遠影響。
01
忠誠還是友誼?
上高中時,我那個經常偷偷上課放電影的語文老師就曾說過:
「電影的三大主題是親情、愛情和友情。」
《教父》固然是偉大的系列電影,它涵蓋了親情和愛情,但唯獨友情是不夠清晰的。
我們可以說教父所堅持的吻手禮是友情,老朋友的女兒遭到侵犯,他出面擺平也是友誼。
可這種友誼,更像一種忠誠。
在得知老友的遭遇後,維托·柯里昂很冷淡的說:
「你為什麼報警,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來找我?」
結合女兒大婚的情節,大家不能把這種冷漠歸結為一種掃興。
因為維托·柯里昂維繫整個地下世界的運轉,靠的不是友誼,而是忠誠。
這一點在其後的無數黑幫片,甚至是杜琪峰的《黑社會》系列中都有體現。
《愛爾蘭人》在描繪希蘭(羅伯特·德尼羅 飾)與羅素(喬·佩西 飾)的關係時,明顯也用到了這種忠誠。
可無論是希蘭炸毀洗衣店時的開脫,羅素贈予的戒指,還是二人共同享用麵包蘸葡萄汁的情節,都印證了真正的友誼。
即使希蘭刺殺了工會大佬吉米·霍法(阿爾·帕西諾 飾),垂暮之年他還是樂於向女護工介紹這位偉人。
因為希蘭和吉米也曾親密無間。
《愛爾蘭人》想要表達的,其實是黑幫體系對個體的摧殘。
如果友情不成立,整部電影也不會得到認可。
02
武俠還是寫實?
直到今天,大部分的黑幫電影,仍屬於類型片。
許多觀眾選擇黑幫電影,還不是衝著拳拳到肉、快意恩仇,以及小混混們的成功學去的。
在這方面,《教父》絕對不流俗,但無論是街頭火拚、醫院躲避,還是麥克·柯里昂在餐館槍殺仇敵,這些情節都有點戲劇。
我們在接受各種感官刺激的同時,很少有時間關注人物的內心。
《愛爾蘭人》的拍法,就在刻意迴避這一點。
幾乎所有希蘭殺人的鏡頭都是簡單的左右平移,我們甚至看不到人物的表情。
因為對於黑幫而言,殺人只是一項任務,是一種機械性的勞作。
馬丁·斯科塞斯真正想要關注的,是在執行任務前后角色的心理變化。
就算是現實中的中國俠客,我想也不會在快意恩仇時,有功夫擺好pose大喊一句:
「佛山無影腳!」
《愛爾蘭人》的主角希蘭,從一個卡車司機變成黑幫殺手,最後甚至成為了工會會長。
常規的劇目,應當是希蘭成功後,變得越發貪婪自利抑或謹慎小心,但最後還是被野心吞噬,不得善終。
這部電影雖說沒有跳出不得善終的結局,但希蘭從未掌控過自己的命運,甚至連一個」小人得志」的瞬間都沒有。
你可以說這很沒勁,但它很寫實。
03
殺戮的意義
暮年的希蘭與女兒的一次對話,是全片的點睛之筆。
希蘭說,自己加入黑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家人,沒有他家人也不會得到安定的生活。
女兒卻回答:
「我們遇到了問題從不敢去找你,因為我們害怕你會做出不好的事。」
換句話說,黑幫所有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勢,都只會讓家人更惴惴不安。
希蘭覺得自己保護了家庭,反而讓身邊的人更加擔心。
因此希蘭最後孤獨終老,是自己鑄就的惡果。
這一點是包括《教父》在內的許多黑幫片,都沒有直接點明的。(當然這裡也有時代和身份的原因)
《愛爾蘭人》在每個黑幫人物出場時,都有一個定幀解說的設計。
它直接向我們展示了,每個黑幫最終因何而死。
那殺戮的意義在哪?
它只是讓人陷入無休止的爭奪,最後不僅摧毀了親情,還讓自我走向毀滅。
看完《愛爾蘭人》我不敢說,它全方位的超越了《教父》,重新定義了黑幫片。
但至少這部電影,為黑幫題材提供了新的視野和角度。
如果說上世紀70年代的人,很慶幸他們擁有《教父》;
那大家也應該慶幸,我們有屬於自己的《愛爾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