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就像是同時擁有了「軟肋」和「鎧甲」,被給予信任與被愛的瞬間也給了對方可以傷害自己的「武器」,這就像白薇與楊騷的相識相知。
愛始終都是自私的,如果你給我的和其他人都是一樣分量的,那我寧可不要,這就像故事的結尾白薇鐵下心離開了楊騷。
圖 | 詩人楊騷
一
楊騷出生於福建省華安縣一貧寒農家,因為父親早逝,所以自小過繼給了堂叔楊鴻盤。楊鴻盤是晚清舉人,難能可貴地對楊騷的教育十分重視。楊騷開始在私塾讀書,由於天資聰慧,又勤學好問,再加上受養父影響,尤其對文史藝術頗有興趣。1913年從附小畢業後,楊騷入汀漳龍道師範讀預科,1914年入省立第八中學。
1918年,楊騷中學畢業後又留學日本東京,先後入日華、東亞等預備學校學習日語,後入東京高等師範學校就讀。在文化教育上,楊騷得益於養父的重視,一直享受著系統的栽培。
應該說養父母對楊騷一直都算很不錯,他從來就不曾為學費和生計發過愁,即使是後來他在日本考取了官費,家裡仍給他寄錢。
而白薇的身世經歷則與楊騷恰巧相反。
圖 | 白薇
白薇出生於湖南,原名黃彰。她的父親黃晦早年曾留學日本,加入過同盟會,參加過辛亥革命,所以黃家姐妹能從小讀書。
但是黃家夫妻在家庭生活方面卻是典型的「陰盛陽衰」,尤其在女兒婚姻問題上,黃晦採取了封建衛道士的態度,一任妻子做主,將白薇包辦嫁與汪家。
白薇自然不從,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這過程中竟然被惡婆婆用嘴咬斷了一根腳筋。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好心的舅舅同情她,最終在舅舅的策劃幫助下,白薇得以脫離苦海,逃離汪家。
大難不死,命運眷顧了她,白薇得到了上學的機會。她先進入衡陽第三女子師範讀書,後又轉入長沙女子第一師範。但在長沙女子一師讀書期間,包辦婚姻仍像一根無形的繩索束縛著她,在汪家的催索下,父母仍不停逼她退學重回汪家,甚至父親不惜動用自己的社會關係,準備強行捉拿。好在最終得到了妹妹和同學的幫助,白薇才狼狽地從學校廢棄的舊廁所逃了出來,踏上了前往日本留學的旅程。
在日本,白薇首先就讀於東亞日語學校,之後考入東京御茶之水高等女子師範。
曲折的生活經歷和不幸的婚姻遭遇,養成了白薇堅強、果敢和敢做敢當的性格。
圖 | 白薇和父親、妹妹一起
二
他們的相愛,其實與他們的相識一樣,過程自然而然,結果水到渠成,其間並沒誰強迫誰,誰強求誰,更沒有任何外力參與。
那一年白薇30歲,楊騷24歲。當時都是留日學生的他們在日本東京相識。
「年齡從不是個問題」——1924年櫻花盛開的季節,東京郊區的一個公園裡,部分中國留日學生正在那兒舉行一個小聚會。
那一天,白薇穿著一件淡藍色無領連衣裙,胸前佩戴著一枝白色的薔薇,顯得樸素而清純,脫俗又高雅。白薇天生麗質,她細膩的皮膚,精緻的五官,勻稱的身材,讓白薇看上去更加的「鮮嫩」;而本來就身材挺拔的楊騷,披一襲黑色披風、顯得更加清新俊逸 、風度翩翩。
他們一同漫步在公園的林蔭道上,不自覺地聊起了關於家鄉的種種……
也許是同在異鄉,那次邂逅中,這兩位「異客」在一見如故的感情中情緒瞬間翻騰了起來。楊騷也不自覺的向白薇道述著自己的人生百態——他告訴白薇,自己始終忘不了自己出身貧賤,也會因此常常感到自卑、心情抑鬱,便覺得自己十分可憐。白薇鼓勵楊騷正視人生,堅強生活,她以自己的不幸經歷告誡楊騷:「要做人,總得和種種悲慘痛苦的環境作戰鬥,世上沒有理想的生活等著人們去享受。只有從艱苦中掙扎出來的生活,才是真實的人生。」
那一瞬間,楊騷眼前的白薇,更像是黑夜中的月光,驀然照進自己的生活。
千金易得,知音難逢,從此他們的心貼得更近了。
當時他們都正遭受著單戀的痛苦,少有的感同身受在他們的情感發酵中催化兩顆破碎的心在異國他鄉碰撞出火花。
對於白薇來說,她心目中的愛情,或許更多的是一種溫暖、滋潤和扶持。經歷過傷痛的人,再去擁抱下一個人的時候身上依然帶著「刺」。那遭受的點點滴滴的迫害、摧殘和痛苦是深深扎進她心頭的一把「刀」。
而彼時,楊騷雖然處在單戀的境地,但他的感情生活空的還仿佛似一張「白紙「。「城外的人」心裡多的不單止是新奇,更多的還是激情、浪漫和燃燒。
那樣一個突進的時代,絕大多數的青年男女,對於愛情都抱著無限的新鮮和憧憬。
三
「五四」運動爆發時,五四」熱潮對像楊騷這樣的青年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更何況他本身就身在比國內思想和行為都要自由許多的異國。
所以他除了學習功課外,通過閱讀從國內傳來的《新青年》,感受著時代的熱潮和進步的思想;後來又在李初梨的推薦下,如饑似渴地閱讀了屠格涅夫等世界著名作家的作品。
楊騷在這些進步思想和浪漫主義風格明顯和文學作品的雙重鼓動下,創作了大量詩歌。
同時,他對於愛情,也幾乎沉浸在一種藝術的想像之中。
在他的想像中,愛情與藝術一樣,是神聖的,甚至愛情就是藝術,它是與世俗生活無緣的。
他在給白薇的信中說:「如果我們像一般的戀人們,熱烈地擁抱起來,蠢動下去,恐怕我即刻就會在瞬間後找到死灰一堆一堆哩!」 「我好像對你說過了的樣子,就是我最愛的女性,我絕不想以性愛在她身上發生。因此,親愛的素姐!我有時非常熱望變成一陣熱狂的春風,把你優美的瓣瓣捲入我懷裡來,但是一方面卻躑躅不進,像畏縮的一隻寒田裡的鷺鷥鳥。為的,就是你所說的那樣,怕在愛人接吻的中間,把一切的純潔的美破壞。」
楊騷的這種「柏拉圖」式愛情觀,放在今天來看,在那個突然得到的愛的鬆綁的年代裡,人們對於突然到來的愛的自由,在幾多欣喜、顛狂和享受,同時也有幾分不知所措。
在情書中,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矛盾和痛苦:「素,矛盾得很,自然是要求瞬間的異性,而我們要求永遠的愛人:這不是自討苦吃嗎?自然的要求很容易滿足,我們的要求卻難以得到哦!」
他所說的「自然的要求」是指生理的需求,所謂「瞬間的異性」就是用來滿足「自然的要求「;而」永遠的愛人」就是兩個人結為婚姻伴侶,楊騷認為這是在自找苦吃。在信中告訴白薇這些,無非是直白地袒露出他放不下想入非非的風流生活。
一個咖啡店女招待,只用了幾個職業的媚眼,就讓楊騷把熱戀中的情人丟在腦後。對於白薇的質問,他只辯白道:「我只愛你一個人。愛和喜歡是兩回事。對別的女人,我只不過是喜歡喜歡而已,你何必那么小心眼兒。」
「那麼,我也像你似的,今天去喜歡這個,明天又去喜歡那個,你作何感想?」
楊騷低下了頭,沒有回答,但他依然沒有半點的悔過之意。
這樣的打擊下,白薇病倒了,查不出病因,針藥無效。是的,心病哪是什麼藥物可治的呢!
正當此時,楊騷來了信,「十二分對不起你,我沒有和你告別」。楊騷撇下自己離開東京回國去了。她知道了愛人的行蹤,病情竟然漸漸有了好轉。
一封封情書和血帶淚由東京飛到西湖:
中夜雨,明月何時出?雨灑悲塵悲越新,病擾腦筋腦更病。假睡終夜,合著悵望西湖的眼睛,心震震,可不是你在湖濱送來的嘆聲?啊!我絲絲垂著的發端上,都吊著一位青衣曼陀陰鬱的詩人你!我眼仿佛迷惑在海底,手被風妖雨怪拖去似的……
隨著書信的到達,大病初癒的白薇人也來到了杭州,她找到了她日思夜想的楊騷,得到的卻是他的一頓無情的謾罵。
楊騷又逃到了漳州,這一次,他給白薇留了話說,「素,信我,我是最愛你的!但我要經驗過一百個女人之後,然後疲憊殘傷,憔悴得像一株從病室里搬出來的楊柳,永遠倒在你懷中!你等著,三年後我一定來找你!」
白薇想追去漳州,無奈一病不起,仍拖著病體給楊騷寫信。楊騷又逃到了新加坡,白薇的信依然窮追不捨……
在這一場「凰求鳳」的追逐中,白薇直率地寫道:「愛弟,我非愛你不可,非和你往來不可。你要尊重我的無邪氣,不要把我無邪氣的可愛的靈魂殺死!」但這種濃烈的思念讓楊騷感到壓力和痛苦萬分,只是他似乎並沒有感到其中的深情,白薇便就此收了手。
1927年中的某個午後,白薇正在一間租住的亭子間寫作,忽然房東高喊著白薇的名字,說有客人。
她一面答應著房東的呼喊,一面站起身從窗口向外看去……
她驚呆了,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楊騷正向她揮手。她還楞愣地立在那兒,看著楊騷走進了屋子。那一瞬間,她想到了他的一次次拋棄,想到了他給自己的折磨,第一陣掠過心頭的不是興奮,而是恐懼。
「你好嗎?」當楊騷只輕輕的一句,這種恐懼又瞬間煙消雲散了。
當白薇以為他終於可以安穩的留在她身邊時,楊騷又一次從婚禮現場逃跑了。
倘若逝去的感情無法拯救,至少保護好最後的尊嚴。這一次,白薇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將心中的「灰燼」點燃了。
圖 | 白薇與楊騷曾經的訂婚照
四
幸運的是,楊騷與白薇同居期間,做了一件對白薇人生影響巨大的事情——就是介紹她與魯迅先生相識。
1926年,她以「素如」為筆名將創作的三幕劇《蘇斐》發表在第十七卷第一號《小說月報》和同卷同號的《語絲》上。劇本《打出幽靈塔》,發表在《奔流》創刊號上,她的名字一次在刊物上與郁達夫、柔石、馮雪峰等大手筆之列,從而成了當時「文壇上的第一流人物」;隨後還有長篇小說《炸彈與征鳥》和長詩《春筍之歌》,更是通過魯迅得以在刊物上連載……
在魯迅先生如此的幫助和提攜下,白薇不僅成為在上海灘迅速升起的一顆文學新星,更由此走上了革命的文藝之路,成為了「左聯」和「左翼劇聯」的早期成員,並事實上成為了一名革命者。
而楊騷在皖南事變後再次遠走新加坡,在此後很長一個階段,他漂流南洋生活極其困難,但他每月都要從自己不到70元的薪水中抽出50元寄給國內的白薇,或許他是想以此對自己過去不負責的一種彌補吧!
白薇在給楊騷的信中回復道:「你現在變成一個完全的好人了,在這一轉變下,從此,你栽在我心裡的恨根,完全給拔掉了,你在我身上種下無限刺心的痛苦,已雲消霧散了……我快樂,我將一天天健起來!這不能不對你的轉變作深深的感激!」 話語間的客氣直白地映照出白薇心中早已無法被修復好的情結。
雖然楊騷現在變成了一個完全的「好人」,但曾經是個「薄情人」的事實永遠不會被抹去。曾把一整個前半生都交付與他的白薇,再無法原諒他,更是無法面對他。
就算場景再回到那時的粉色時期,再一次回憶起那令人怦然心動的畫面:男孩輕輕俯向了她的耳邊,喃喃地說:「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愛你。我愛你的心、靈、影。愛你那艱苦奮鬥的個性。因此,我的心靈也完全交給了你。你是我在這世上尋來找去的最理想的女子。」還沒等女孩反應過來,他又道:「你愛我麼?」女孩羞澀以細柔的聲線回他:「我也愛你,你是我發現的最清新、最純潔,不帶俗氣的男性。」
就算,當時的他們都覺得自己終於遇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愛情……
千帆過盡,在這位奇才女子後半生中,雖然她憑藉自己的革命資歷和文學成就,享受著優良的物質待遇,但卻終身未嫁。而另一邊的楊騷,得知無法挽回破碎的感情後,終於安下心尋覓了一處「歇腳之地」組建了自己的家庭。
1983年夏天,楊騷的兒子楊西北為了寫父親的傳記而去採訪白薇,他說自己是從漳州來的。白薇立即道:「我從前的愛人是漳州人……」她又微笑著補充,「我只有這個愛人。」
到頭來,薇對楊騷真真切切的真愛依然據她了的一生。
文 | 尤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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