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掃描·村莊」「初村院」溯探

2020-01-14     內刊主編


【前言:2012年春,我受原廣東省軍區司令員蓋龍雲的委託,為我的老家安里小學,一個已經撤銷10多年的學校,執筆撰寫校志。期間,接觸到一個之前我曾關注的事情——萊陽那些在1931年曾經被國民黨縣長孫 下令拆毀的廟宇。這其中被拆毀的一座,就位於安里村北一公里左右。而這座廟宇拆了之後,梁檁木料等建立了安里學校——恰恰也就是我此次要寫的這個學校。然而,我們開始著手搜集資料半年多了,對於這座廟宇的資料竟一無所獲。村裡的老人沒有人知道廟宇叫什麼,只知道是一座和尚廟,村裡人習慣稱為「北觀廟」。 再想了解更多,然後就什麼信息都得不到了。這成了我的一塊心病。正當一籌莫展之際,我得到了一本手抄本的內部資料,一本尚未正式出版的地方志。因此而得知這座被拆毀的廟宇,叫「初村院」】


安里村在姜疃鎮駐地的東南方向不遠,出安里村向北,只見良田千傾,沃野青青,村舍間裊裊炊煙,遠山近水一派田園風光。但是早年間,這裡曾有一座香火繚繞、恢弘巍峨的廟宇——「初村院」,村人習慣將此廟宇稱作「北觀廟」,或叫「北廟」。

民國《萊陽縣誌》(台灣本第283頁)載:初村院,縣治東南四十里,其石於安里村建第三區區立第五小學。今觀址猶存。

據《1960年姜疃公社社志》「文物古蹟」篇里記載:

「初村院,是安里後面的古寺,原有殿宇住屋、客舍等40餘間,現已拆除,基址尚在。」


「初村院」,是一座和尚廟,始建於何年、何人所建,現已無跡可尋。但是村裡年長的村民告訴我們,安里老輩子就有一句流傳已久的說法,叫「先有初村院,後有萊陽縣」。此話傳遞給人們的信息,是初村院比萊陽建立還要早。

據《萊陽市志》1995年版本記載:萊陽原稱「昌陽」,縣城地址在今照旺莊鎮昌山村前東南,唐貞觀年間隸屬於萊州,公元650年,昌陽城毀於水災,遂遷縣治於今萊陽城位置。923年,後唐莊宗皇帝登基伊始,嫌昌陽的「昌」字與其祖「國昌」諱,於唐莊宗同光元年改昌陽為萊陽,沿襲至今。

據此分析,如果初村院比萊陽縣建的早,那距今有1090年。



佛教自兩漢之際傳入我國,起初影響式微,魏晉南北朝後,唐宋等朝代,佛教有了新的突破,逐步發展成為我國歷史上的一種主要宗教。但道教似乎與萊陽歷史悠久淵源,到明清兩代,萊陽寺廟院觀遍布城鄉,達50多座。據萊陽史志辦的同志考證,其中半數為道觀,這些萊陽著名的道觀有:大明村的三教堂、磊山後的磊山廟、柏林莊的古柏院、西門裡的孫元君庵、紅土崖的仙觀寺、鳳凰山的廣福院、西關的藥王廟、馬山的關帝廟……再加上一座,那就是安里村的初村院。

初村院住的是和尚,不是道士,七、八十歲以上的三位村民都證實,裡面的僧人不留髮,是和尚,安里村的村子中心還有一座廟,叫「東廟」,現在是安里村委所在地。東廟裡面住的才是道士。和尚與道士的區別在那裡呢?

區別一:和尚是佛教的出家人,佛教源於印度,後來才傳入我國,創始者是釋家牟尼。道士,是以老莊道德經為依,崇拜天人合一、順其自然,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創始人老子。

區別二:和尚要剃度,不留髮。男稱僧,女稱尼,「和尚」,只是俗世對佛教僧侶的泛稱;道士不分男女,可結婚,可留髮。因為道士與和尚所信仰的宗教不同,所以修為也就不同。

和尚住的地方稱為「院」或「觀」;尼姑住的地方稱為「庵」;道士住的地方稱為「廟」。那麼,初村院明明是和尚主持的佛教地方,不是道士主持的地方,為什麼村人稱其為「北觀廟」呢?可以這麼理解:一般來說,俗世人並不十分了解佛教、道教里和尚、道士的區別,他們按照自己的習慣,這所寺院在村子的北面,名字本叫初村院,便以方位為準,院觀不分,後面加個廟字,流而久之,就叫成了「北觀廟」。



那麼,初村院究竟始於何年?村人雖流傳「先有初村院,後有萊陽縣」。說初村院比萊陽的歷史還早,此說別無其它證據支持,不做肯定。至於何人所建,至少此次資料收集期間無果。但初村院與安里村淵源深厚,介入當地百姓生活已久,並留下許多有趣的話題。

一、押廟裡和尚為乾爹

據村人回憶說,廟裡主持叫「三師傅」,三師傅為人善良,喜愛小孩。舊時習俗,讓未成年兒童,由寺廟和尚認為義子,俗稱「押乾爹」。此習俗由來,皆因舊中國戰亂頻繁、災病交疊,兒童夭折死亡率極高,人們相信,將孩童押給和尚、道士為義子,說這樣的孩子好養活。村民蓋洪加(採訪時年高壽88歲)說:自己年幼時,為了好養活,就曾被母親帶到廟裡押乾爹。押了乾爹不僅僅是個形式,逢年過節,還要帶了禮物去拜望走動。蓋洪加押了廟裡的乾爹叫月勝,月勝師傅比三師傅年輕,是三師傅的徒弟。記得在自己大約六、七歲時,有一年春節,母親帶他到北觀廟去拜乾爹月勝。帶了禮物,是大餑餑、點心等。蓋洪加記得廟裡有大殿、東西廊廈等。

另:村民張玉田(時年63歲)回憶,他的爺爺張海雲,小時候也曾認了北廟的主持、和尚三師傅為乾爹。


二、關於廟宇拆除的不同回憶:

1、全部拆除,一間不留:據村民蓋洪加回憶,當時北觀廟的房子全部拆除、拉平,將磚瓦木料搬到村西建西學堂。拆廟的季節是春天,蟲蟲孳孳還沒有起蟄,推倒廟牆時,挖出許多大長蟲,有幾台筐之多,抬到別處埋了。北觀廟溜地拉平,一間沒留。梁檁木料、石頭磚瓦等都搬到安里村西建學堂用了,村裡私塾的小學生都去幫著搬。剩下石頭瓦塊不要了,村裡的蓋中京、蓋回群兩人,就揀了一些大石條,他們家裡在西門口有地,抬到西門口的大壩頭那裡,閘了壩頭。春天拆了廟,秋天蓋中京他三爹蓋德群,在廢棄的廟基框里種的麥子。到第二年,麥子長得好到不得了。一連幾年種麥子,年年都是大豐收。

採訪蓋洪加時,有蓋元修等村民陪同,問:北觀廟到西門口那麼遠,抬著大石條走那老遠的路,哪能抬得動啊?蓋洪加答:那時候他們都是棒小伙子啊,抬著大石條累了就歇歇,抬了好多根。現在西門口大壩頭上閘的堤堰,裡面就有北觀廟拆下來的大石條。

2、不同聲音,部分拆除,留下一排:村民周鳳禮(時年75歲)回憶,自己是1939年出生,記得小時候,去廟裡看見後面還有一大排房子,有東西兩邊廂房。南面的牆比較矮,不記得大門什麼樣,只記得大門口東南面有一幢大石碑(編者註:應該是蓋鴻鈞的功德碑),還有一口大鐵鐘,這口鐘是掛著的,一敲就響。為什麼記得?因為他家的地就在北觀廟前。北觀廟當時沒有全部拆除,而是只拆了後面的那排,前面的一排房子沒有拆。




三、拆廟的時候,廟裡是否還有和尚?師傅師傅健在?

1、拆廟前三師傅已泯:蓋洪加回憶,廟屋拆除時還有和尚,拆廟後,乾爹月勝和尚等人就還俗了。至於當時有幾個和尚,不記得。三師傅頭年冬天就過世了,當時村裡人有這麼個說道:三師傅愛吃粘糕,他屋裡有一隻小罐,裡面常年盛著白糖。拆廟這年的頭年臘月,三師傅要吃粘糕,讓徒弟拿過盛白糖的小罐來。徒弟一失手,將罐子掉在地下跌破了,三師傅見狀連聲嘆道:「完了,完了,北觀廟要完了」。皆因為「北觀廟」的「觀」與「罐子」的「罐」同音。此後,三師傅一病不起,春節前就去世了。他去世後,第二年春天,北觀廟拆了建學校。

2、不同聲音,拆廟時三師傅健在:村民蓋善雲、村民蓋德義回憶,聽老人講,三師傅是南邊澤家莊人,也是窮人家出身。拆廟的時候,三師傅還健在,三師傅不高興,不情願。拆了廟之後,三師傅病了,後來就去世了。


四、廟之不存,廟基的前世今生:

初村院的廟基一直存在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後期。七十年代之前,廟基框里的肥沃土地是歸村集體所有,安里第15生產隊耕種。七十年代末,農村實行聯產承包、分田到戶,這個地方後來成了村民韓文山的責任田

村民韓文山(時年61歲)回憶——那是1981年我分的責任田,正好廟基那個地方就分給了我。我當時準備種沙參,種沙參需要下挖深溝,我就往下挖,挖到大約有五、六十公分深淺的時候,頭刨著大石頭,矼矼地,挖不下去了,這段石頭是壘的牆那樣,看起像地基,有1米多不到兩米的長度,根據位置看,應該就是北觀廟的廟基框的石頭,我沒辦法就擱著這塊繞過去了,沒往下挖。

廟基框的位置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框裡面的地平要比框外面的高。廟基的後牆還比外面地平高大約1米左右,大集體時俺生產隊在裡面種蘿蔔,那個大蘿蔔真大啊,年年都長得很好。原來廟基的西北還有一大堆碎石頭坷垃,年年種地,慢慢的挖,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廟基挖平了,石坷垃也揀凈了,現在一望無際,一馬平川,外人不知道底細的人,廟基的位置是看不出來的。



萊陽明代之前的歷史,少有文字資料,也罕見民間傳著,皆因金元兩朝戰事浩繁,民不聊生,書籍典藏皆遭兵患毀棄。在上個世紀,萊陽的寺廟院觀毀壞拆除共有三次:

第一次就是1931年前後,國民政府提倡「廢廟興學」,萊陽縣早於1929年就拆除了城東的城隍廟等建學校;再如宣政寺,位於西至泊村北,今萊陽劇院西北角,始建於金朝明昌(1190—1195)年間,民國十九年(1931)國民政府廢寺廟,驅僧眾,將前殿拆毀,建了著名的山東省第二鄉村師範」,也即萊陽教育史上著名的「二鄉師」;如瑤頭村北的鳳山廟。始建於清代康熙年間,興盛時有廟宇百間,三教合一,大殿內供奉著釋迦牟尼、孔子和老子塑像。於1930廢除僧道,拆了廟宇,建成了鳳山學堂,後來遷至姜疃,改名姜疃完小——等等枚不勝舉。

第二次毀壞是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日寇入侵萊陽,日偽軍借修築碉堡的名義拆毀廟宇、古寺古塔。如尚未拆盡的鳳山廟宇,被盤踞在萬第的國民黨殘餘勢力趙葆原部再次拆除殆盡;沐浴店大明村的一廟一庵,還有其它地方眾多廟宇寺院等,也都難逃被兵火、兵禍劫掠的命運。

第三次是「文革」:文革對傳統文化的毀滅毋庸多言,僅以對廟宇建築破壞為例,如萊陽的文廟,始建於唐武宗會昌(841—846)年間,幾經滄桑,屢毀屢建,至明清兩代一直得到政府官方與地方士紳的保護,1928年膠東軍閥劉珍年盤踞萊陽城時,文廟部分毀壞;文革之中,徹底被毀。還有始建於1000多年前唐代的望石廟,系萊陽著名的古代八景之一「望石踏青」,門楣橫匾有唐代著名書法家褚遂良的題字「望石游春」。牆壁厚約1米,門框、門檻系千年不壞的白玉做成,建於一塊狀如金蟾翹首仰天的巨石之上,既是獨特自然景觀,又是精美絕倫的人文勝景。可惜文革期間紅衛兵一包炸藥,灰飛煙滅,不僅廟宇無影無蹤,連那塊巨石也片甲不留;紅土崖的文筆峰,也是因為拆不動,紅衛兵一包炸藥了事,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三次浩劫,在劫難逃。初村院的命運如果不是第一次就決定,那麼第二次的兵禍、第三次的「文革」,那一次都難逃厄運。

仔細回味初村院的前世今生,恢弘廟宇沒了暮鼓晨鐘,殘磚斷瓦化作桃李滿園。對安里,對後人,對國家社會,想來也是幸事一樁吧。

【作者簡介:蓋艾玲,萊陽市人,原萊陽作家協會副主席,原萊陽電視台主任編輯,由本人撰稿、編導的30集大型電視系列專題《五龍人家》,獲2000年全國「農村民俗風情紀實類電視新聞專題片」一等獎;在《山東文學》、《大眾日報》等各級各類報刊雜誌發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等近百篇,出版過個人散文集一部、報告文學集一部、史料類文集一部,作品計百萬餘字。2019年被聘為萊陽作家協會顧問。】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IEAppG8BbDmBVZuPBtF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