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來,我一直把這句話看成是比立功更高的獎勵‖老家許昌
文·圖‖張國領
說實話,我與父親的情感,是在我入伍從軍之後才漸漸深厚起來的。
在我小時候的印象中,父親總是一副嚴肅的面孔,對子女的要求,嚴格得近乎冷酷。童年時,我在村上偶爾和小朋友打架,別人家的父母都是幫自己孩子說話,我的父親卻從不護短,無論我在外面是打輸了還是打贏了,回到家中,只要他知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把我狠揍一頓。
後來村子裡的孩子們都知道了我父親的脾氣,如果他們和我打架輸了,就去找我父親打小報告,說我欺負他們,結果我這一頓打也就躲不掉了。
那時年少不懂事,我對父親特別生氣,甚至懷疑過自己是他親生的還是抱養的。每當父親打我的時候,母親都會在後面大聲地喊:「別打他的頭,照屁股上打。」我知道俺娘那是心疼我卻也沒辦法,她怕父親照頭上打把我給打傻了。
從上小學開始,一到假期父親就逼著我下田勞動,砍柴、割草、摟落葉積肥、拾麥穗,放牛、放羊、打豬草,什麼活都要干。等到我上了中學,一放假父親就更是逼著我,干那些大人才能幹的農活,耕地、耙地、鋤地、割麥子、打場、揚場等,樣樣不落下。在他的逼迫下,我較早地掌握了農業生產的大部分技能。
父親不但要我跟著他學干農活,要求還特別嚴格,有時我乾得稍微敷衍一些,他就用眼睛狠狠地瞪我,發火時甚至還會獎賞我兩個耳光。用他的話說,農民的孩子不會幹農活,將來只有坐等餓死的份兒。
高中畢業後,為了逃離父親的苛刻和嚴厲,我在沒有事先和他商量的情況下,報名參軍,心裡就是想離冷漠的他遠一點。
報名體檢都很順利,馬上就要進入政審階段了,這時村上突然風言風語地議論我的社會關係不清楚、沒有資格當兵。據他們說我的外祖父解放前組織過私家隊伍,算是土匪。
常言道人言可畏。在那個重視出身的年代,傳出這樣的言論,明顯是有人想要阻止我當兵。那一年全村十幾個適齡青年報名參軍,據說名額只有一兩個,競爭異常激烈。本來對我參軍抱著不干預、其實是不支持態度的父親,這時卻坐不住了。他主動放棄旁觀者的立場,親自跑到神垕公社,找負責徵兵的領導和接兵幹部,反映真實情況,講述事情真相,並把自己入黨時組織調查的結果和檔案都翻了出來。
這件事情父親完全可以穩坐釣魚台,靜觀其變的,因為他那時就是一名20年黨齡的中共黨員,黨員的兒子當兵可以說是根紅苗正。但從他積極行動拆穿謠言的真相來看,他不但一直關注著我入伍事宜的進展,也在為我能夠實現當兵願望而暗暗加油、出力。
在父親的努力下,我參軍的政審工作沒有受到任何不利言論的影響,當我順利拿到了入伍通知書,興沖沖地把它拿給父親看時,他卻沒有表示出高興,也沒有表示出不高興的神情,仍是板著面孔冷冷地說:「自己選的路,不准後悔,更不許打退堂鼓。」
「我知道您不想讓我參軍,想讓我在家幫您干農活,可我走出山村的機會不多,想趁現在剛畢業,到部隊闖一闖,當兵最多三年,等退伍以後我就安心在家勞動。」此時我才對父親說出了我當兵的真實目的。
離開家鄉那天,大隊幹部和親朋好友都來為我送行,從我們村子到神垕,有六公里路程,送行的人和我一起步行往公社走去,親朋們一路對我說著各種祝願的話,可我那時最想聽聽父親說什麼。
我環顧送行的隊伍,卻沒有發現父親的身影,這讓我很失望。就在我走上楊嶺寨的山崗,再次回望生我養我的小山村的時候,我看到東坡的山嘴上,站著一個我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在朝我這個方向凝望,那正是我的父親。
原來他沒有走在送行的隊伍里,卻一個人站在山坡最高處,遠遠目送我。
那一刻,我的心中頓時有一股熱流滾過,我暗暗下定決心,此去軍營,決不讓父親失望。
在我入伍七個月的時候,父親和母親突然一起來部隊看望我。當時正值炎熱的夏天,連隊在組織游泳訓練。連長特意批准我一天假,讓我陪陪剛來隊的父母。
班長把這一消息傳達給我時,我感激得不行,認為自己遇到了人情味十足的好領導,因為父母到部隊是來看我的,如果我不在他們跟前,那他們該多麼失望啊。連長真地非常了解戰士和家長們的心思。
可當我興高采烈地跑到父母身邊,父親劈頭蓋臉第一句話就是問我:「是下課了嗎?」
我說:「不是,是讓我專門來陪你們的。」
「請假了嗎?」父親緊接著問。
「沒有,不過是領導主動批准我來陪你們的。」
「別給領導添麻煩,我們來是看你的,等訓練結束就能見到了,你現在快去訓練,我們不用你陪。」父親的語氣嚴厲起來。
離家後我半年多沒見朝思暮想的父母了,可眼下剛剛重逢,父親卻要趕我走,這讓我心裡很不舒服,但我仍耐心地解釋說:「這是領導關心戰士,又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誰的父母來了都這樣。再說了,也就批我半天假,不耽誤訓練的。」
「那也不需要你陪,你們現在搞的是什麼訓練?我聽說是游泳,你以前會游嗎?下了水你就是個大秤錘,要是不趁著現在趕緊好好訓練,最後你咋給領導交待?」
「沒事,我已經可以游500米了。我們明天下午考核,不信你可以去現場看。」
知子莫如父。他說得對,我確實是個旱鴨子,並且一見深水就頭暈。剛開始訓練時,我不管怎麼努力就是不敢下水,是班長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從背後把我推下水的。冷不防被推進水裡,我在水裡一邊撲騰一邊嗆水,班長卻在岸上看著不管不問,直到看我喝水喝得差不多了,再不管就有沉下去的可能時,才順手扔給我一個救生圈。
我是第一次用救生圈,抓住之後卻不知咋用,就高高地舉在頭頂,人仍在水裡喝水,班長就在岸上喊:「把救生圈往下拉!」我聽到之後向下拉動,隨著救生圈的下潛,我才從水中浮了上來。
有人說「真正的將軍是從槍林彈雨中殺出來的」,那一會我是真信了,從被推下水時的驚魂一刻,到最後學會游泳,不下到水裡嗆幾口,是無論如何也學不會游泳的。一周下來,我已能游五百米,按規定這已達到了良好的水平。
平時我們都是在連隊附近的水塘里進行游泳訓練,考核那天部隊卻被拉到阜陽潁河去正式考試。
潁河水深浪急,水面寬闊,單游一趟就有五百米。這確實出乎我的意料,因為在大河與水塘里游泳,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僅看那水面我的心裡就直打鼓。更出乎我意料的是,父親堅持要到考核現場看我游泳,昨天我也就是當著他的面隨口說說,沒想到他卻當真了。難道他是以為我在他面前吹牛嗎?
兩個出乎意料加在一起,就把我逼到了牆根下,沒有退路。這時候我又想起拿到入伍通知書時父親說的那句話「不許打退堂鼓。」
考核是分組進行的,每組四人,有老兵在兩邊保護,該我下水時,我看看一直站在遠處的父親,他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給我一個加油或成功的手勢,但他站在那裡,好像給了我一股力量。那次考核,按我平時的最好成績,只游一個單趟就能達到良好的水平,可我不知哪來的一股子勁,楞是遊了一個來回1000米。回頭游到河中間時,遇到一個大浪打來,一口水嗆進喉嚨里,差點沒有緩過勁來,但此時我想到了岸上的父親,我不能給他丟臉,便果斷拒絕了老兵的施援。
等我重回岸上,想著父親會給我一個讚許的目光,可他卻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現場。
那次游泳我受到了連隊隊前嘉獎。自那次看我游泳考核之後,父親看我的目光便柔和了許多。
他和母親在連隊只住了幾天就回老家了,回去後給我寫來了一封信,信中很重要的一句話是這樣寫的:「親眼看到兒在部隊進步了,我和你娘都很高興。」
四十多年來,我一直把這句話看成是比隊前嘉獎和之後我取得的多次立功都更高的獎勵,因為這是來自父親的嘉獎啊,這是父愛深沉的力量。
【作者簡介】張國領,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豐臺區作家協會副主席,曾任文學期刊《橄欖綠》主編、《中國武警》主編,現供職於武警部隊宣傳文化中心,武警大校警銜。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斷想》,詩集《綠色的誘惑》、《血色和平》、《銘記》、《千年之後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歡歌》等13部,報告文學集《高地英雄》等2部,《張國領文集》十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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