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多年前發生的一件事,至今震撼著我的心

2019-10-29     老家許昌


50多年前發生的一件事,至今震撼著我的心‖老家許昌

文‖葛中山

我八歲時,被一件事情深深感動了,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1967年9月,我搬著小木凳,背著母親連夜縫織的新書包,由父親領著來到生產大隊辦的學校,交了兩毛錢,進了教室,成了一名一年級的學生。那時侯別提多高興了,聽說高玉寶整天拽住他媽鬧著要讀書,十歲了也沒踏進校門,我八歲就能上學,真有福!所以,我老站在水缸旁邊看水裡的自己。

上學了,就不能像那些穿著開襠褲玩尿泥兒的野孩子一樣,我管住了自己,像個小大人。在學校我刻苦讀書,放學了就把書包往牆上一掛,擓上荊藍兒,主動去田野里打豬草、拾柴或者剜野菜。

記得是1967年農曆十月初一,我們這裡喚這天「蛇壹兒」、「鬼節」,家家戶戶炸油角(類似餃子)。那天下午,我放學回家後照舊把書包掛到牆上,往夾襖兜里塞滿了油角兒,擓著荊藍兒出了家。


本來是幾個小夥伴約好一塊去大西坡剜野菜,那裡野菜多,可末了他們變卦去掏麻雀。媽告訴過我晚上家裡要做湯麵條,等菜下鍋。無奈,我只好自己走西坡!

常跟著姐姐剜野菜,我也認識了「麵條棵」、「薺薺菜」、「老關台」……到了大西坡,到處是這些野菜,棵大葉肥,綠葉紫尖兒。我像拾元寶撿金釵,鏟子飛舞小手靈快,也就一袋煙功夫,我剜了滿滿一藍兒。剜到一道溝沿兒,看到一片火紅的「小辣椒」(野枸杞)。我嘴裡酸酸的,撂下鏟子,貪婪地摘吃起來……

「小辣椒」又酸又香又甜,我仰臉品味著。突然,瞄見北邊天上,一隊人字型大雁往南朝我飛過來,近了,能看清楚後面飛著的一隻搖搖晃晃,不停的「哏嘎兒」嘶鳴,好似受了傷。快飛到我頭頂時,這隻大雁失去控制,撲楞楞往下墜落……藍天上的大雁,可是我神往的飛鳥。看到眼前這一幕,我驚恐得不知所措!

大雁從高空墜下,沉悶地「噗通」一聲,重重地摔在麥苗地里,「撲啦啦」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不動了。


我正要跑過去,忽然從空中嘩啦啦又落下了六七隻,圍著摔落下來的大雁彈跳著、嘶鳴著……

那隻大雁興許是死了,過了好大一會兒,有幾隻大雁相繼飛走了,只剩下一隻長著梨花羽毛的,依偎著死去大雁的低頭哀鳴!

我小心翼翼地靠過去,看清了,那隻死了的大雁身上沾滿了血泥,肚子上有處大傷口。肯定是被人打下來的,我突然好恨這個打槍的人!

死雁的頭壓在肚子下,我想給它挪挪,還沒靠近,那隻梨花雁「嘎嘎」叫著向我衝過來,我沒閃及,被啄了一口。它把仇恨撒在了我身上,兩隻眼睛裡充滿凶光!

「甭過去。」有人在我後面喊。我回頭看見一個用鐵杴挑著籃子的莊稼人走過來,是水信大伯。

水信大伯是我們西胡同鄰居,他老伴不久前去世了。他心裡肯定難過,總見他整日裡用鐵杴挑個拾糞的籃子在坡里轉悠。奇怪的是只見他從家出來,沒人見過他回家。


「可別近它,大雁護伴性烈,這是一家對兒雁。哪個傷天良的打中了它!」他用鐵杴檔住梨花雁的攻擊,把死雁抱起來放進籃子裡,示意我,「趕緊走,一會兒傷天良的傢伙會趕到這兒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個獵人。

見過天上飛的大雁,沒見過落在地上的,它居然這麼大,把一個籃子都裝滿了。看著頭還在籃子外面提溜著的大雁,想起它們在天空中一會兒排成個人字,瞬間又變成一字,自由自在飛翔的景象,我心裡好難過。多美麗的大雁,它給人們帶來了多麼美好的遐想和神往。我不由得暗自詛咒這個沖大雁開槍的獵人!

水信大伯背著大雁,我在後面緊跟,野菜也不剜了。我們倆走著,那隻梨花大雁在空中盤旋著跟住我們。

走到一棵大杏樹旁邊,水信大伯放下了籃子。我知道這地方,收麥天還來這裡爬樹拽杏,靠北邊就是水信大伯他妻子的墳頭,埋殯的時候我們小夥伴還擠著看下葬。哦,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咱就把它埋在這兒,要不然那個傷天良的會找到把它煮吃了。也讓它給咱看護著杏樹,杏熟了它還能吃上。」說著,他開始用鐵杴挖坑。


坑挖得很深,我就能跳進去。水信大伯說,挖淺了,那些野狗會來扒吃它。

我們還沒挖坑時,那隻梨花雁就旋落下來,撲到籃子跟前,用喙啄拽著死雁,兩隻小眼睛淚簌簌的。水信大爺告訴我:「死雁額頭平,是只母雁;梨花雁額頭高隆,是它的丈夫。它倆至少是十多年的夫妻,剛才落下來又飛走的那幾隻,是它們的兒女。」

我問:「那它們怎麼能扔下媽媽走?」

「唉,兒女大了,都有自己的家啦!」水信大伯說著話眼睛裡好像有淚。我知道,他有個女兒嫁到了新疆,妻子埋葬三天後,他女兒就走了,半年裡只是冷不丁寄封信回來,村裡還議論過這事。

梨花雁偎著籃子裡的死雁「哏嘎哏嘎」的哀鳴,叫得我們大人小孩揪心!水信大伯示意我拿鐵杴擋住梨花雁,他托起死雁,輕輕擺放到坑裡……

水信大伯拍拍打打,工工整整封了一個小土丘!

我倆挪開了。遠處,我看著梨花雁圍著小土丘轉過來轉過去,不停地用喙啄用翅膀扇,盪起鬆土粉塵;它仰天的哀鳴,肯定是對伴侶撕心裂肺的呼喚!


我很難過,想問水信大伯梨花雁會走嗎?可扭臉不見了人。我轉身尋找,看見他正圍著一個墳頭轉,不時的用鐵杴拍打著墳基,嘴裡好像還說著什麼——那是他妻子的墳頭,好可憐,唉!

日落時分,水信大伯走過來拍拍我,天快黑了催我回家。我問他梨花雁怎麼辦,他說放心吧,有他哩。大黑夜,誰來把它害死了呢?一晚上它餓了渴了怎麼辦……我一肚子不放心。天就要黑,我只好依依不捨地擓著荊藍往家走去……

第二天下午,我放學後沒有回家,也沒有告訴同學,徑直朝西地大杏樹跑去。

到了那裡我怔住了。杏樹下,水信大伯靠樹身坐著,好安詳;梨花雁安臥在小土丘旁,眼神迷離,嘴下還剩幾條沒吃完的小魚兒……見我過來,他笑笑示意我坐過去,說:「你也掛牽它呀?」

「我掛牽恁倆。」我隨口說道。

「有情義,將來肯定有出息。」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燒紅薯放我手上。嗨,熱乎乎的甜香,我沒有客氣就下口啦。那個年代,燒紅薯可是好飯。

「昨晚怎麼過來的?」我好像和水信大伯是好夥計了。

他朝著墳頭眯眯眼,詼諧說道:「它陪它的,我陪我的。」


「一夜沒回家?」我問。

「天蒙明兒我抱它回家啦。把它拴在床腿上,去東大坑舀了些碎魚兒喂了喂它。這不也才過來。」水信大伯突然聲音淒楚,「你大娘她生性膽小,活著的時候就不敢走夜路,如今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這野地里,還不知道嚇成啥樣兒。這半年多我都是這樣晚上陪在她旁邊兒!」

「夜裡不冷嗎?」

「我有袍子啊。」

「你一個人不害怕?」

「怕啥,我不怕鬼,就怕人!」他又朝梨花雁看看,「現在好了,有它作伴了,兩個命苦的!」

怪不得大人們都說只見他從家走出不見人回去,原來是這樣:晚上守墳睡,臨明回家,下午再出來……我一下子好心疼水信大伯,他真是好男人!

第三天下午,我放學後依然沒有回家,也沒有告訴同學,又徑直朝西地大杏樹跑去。大伯和梨花雁依舊安詳地相處在杏樹下。我折回家寫作業去了。完了,我怎麼也放不下,就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說,你待誰好,誰待你好,日後有相報。大雁愛吃麥苗,她讓我明天去田裡割些嫩麥苗擓過去喂它,並叮囑我割麥苗時候看看周圍,別讓隊長看見。

第四天下午,我放學後回家擓起荊藍,去麥田裡偽裝著剜野菜,偷偷地割麥苗。

1967年是旱秋干冬,小麥播種後就很少下雨雪,麥苗長勢不旺,黃巴巴的。看看田野就我自己,我撿稍旺些的麥苗割了半籃子,上面用野菜蓋住,往大杏樹那邊一溜煙小跑。

到了大杏樹下,我傻眼了。水信大伯正抱著梨花雁喃喃細語,末了,用力猛地往空中拋去。梨花雁措手不及地分開翅膀,在快要落地的一剎那,它展開雙翅,奮力拍打幾下,慢慢地升起來,緩緩地飛向高空……

「你怎麼把它攆走啦?」望著天上遠去的梨花雁,我不僅埋怨,還想哭。

「自中午它就不吃不喝,心裡糾結呢,它牽掛遠方的兒女們。」水信大伯望著快要消失的梨花雁說,「大雁有靈知,通人性;守著地下的,還念著遠方的兒女。我告訴它了,這裡有我,它該去照顧它的兒女們!」大伯肯定地說,「放心吧,它明年春天還會回來的……」……

風雪捲走冰凌期,陽光拂過百卉動。1968年的春天終於來了。梨花雁在我心裡烙下了重重的印象,整整一個冬天,我都在想著它,盼望它能早點飛回來。


快到清明節了,天上開始出現一排排的大雁往北飛,我的心也開始涌動,焦急地不斷向著南方眺望。水信大伯此時肯定更期待,他更加盼望梨花雁早點歸來。

真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1968年農曆三月初八,清明節的下午,我放學的路上,看到又有一排一排的大雁向北飛,我心裡緊張起來。可就這麼巧,在最後一排「人」字形大雁飛過來時,靠西邊隊形外,孤立地飛著一隻大雁。聽大人們講,這種離隊飛行的大雁,是失去伴侶的孤雁。我的心快蹦出來了!突然,那隻孤雁離隊了,向著大杏樹方向斜飄下去。

我立即插過公路,翻過干河,箭似的向著大杏樹飛奔!

水信大伯似乎也在這裡等候多時了。我跑到大杏樹前,梨花雁已經和水信大伯依偎在一塊,看似剛剛從東大坑割來的嫩水草和小鰱魚擱在小土丘一邊,梨花雁沒有去吃,它走過去安臥在小土丘旁,眼神迷離,好似非常非常累……

我問大伯,它們的兒女怎麼不下來啊。

水信大伯望望天空,傷心地說:「許是它們的兒女都成家了吧,有了自己的兒女。它們也忙著養育自己的孩子,把爹娘淡忘啦……」

水信大伯哭了。

梨花雁在這裡又住了三天,照例被水信大伯攆走了……

時間會過得很快,到了秋末,不知道梨花雁會不會再飛到大杏樹下,安臥在小土丘旁;不知道它們的兒女把自己的兒女養大了,會不會飛過來看看它們的母親……

2019年9月13日寫於長葛


【作者簡介】葛中山,許昌市鄢陵縣人,文學愛好者。曾在《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中國花卉報》《中國花卉園藝》《河南日報》《河南農民報》《原野》等報刊發表過通訊報道、小說散文和花卉論文。曾任河南省六屆人大代表和農村黨支部書記十幾年,現從事園林綠化工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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