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濤:讀張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國文學史 (一)

2023-10-24     古代小說網

原標題:洪濤:讀張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國文學史 (一)

二零二三年六月筆者在香港《亞洲周刊》上看到新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Routledge, 2023)的出版消息。這本書是中國人(張隆溪教授)用英語撰成的通史,可能是全球第一部。

張隆溪教授在新書發布及座談會上

筆者讀後發現書中有一些奇特的說法,難以索解,於是上網搜尋相關信息,這才發現去年十一月香港城市大學為張教授的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舉行過「新書發布及座談會」,座談會上中文大學張健、嶺南大學汪春泓和城大張萬民三位教授先後發言。

本文要談的,是以上三位教授沒有觸碰到的話題。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第17頁有這樣一句話:「Deer cry」 is a poem from the 「Odes to Shang」 of the 「Eulogies」 section,意即:《鹿鳴》是三頌中《商頌》的一首詩。

這說法是張隆溪教授的新解嗎?《鹿鳴》在毛、魯、齊、韓四家詩派中都屬於《小雅》,為什麼張教授說《鹿鳴》是頌詩(the 「Odes to Shang」)?

《鹿鳴》是頌詩?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書中the 「Eulogies」 section是指「頌」嗎?

關於頌,張教授在前面(第16頁)已經為英語讀者解說: …second, ya or 「Hymns,」 which are songs of the Zhou court sung in ritual performances and other important occasions; and third, song or 「Eulogies,」 which are odes offered to gods and to the Shang, the Zhou, and the Lu… 可見,張教授將《詩經》的「頌」翻譯成「Eulogies」。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張教授為什麼說《鹿鳴》屬於頌詩?遍查全書筆者都沒有找到相關的說明。張教授自然有權提出新解,問題是:張教授寫的是史,而史實恐怕不能因個人意志而轉移。筆者看到的事實是:《鹿鳴》在古今各種《詩經》版本中都屬於《小雅》。

也許我們不能說「《鹿鳴》是頌詩」這說法必誤,關鍵是:張教授的說法有道理嗎、有歷史依據嗎?由於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全書所附註釋極少,讀者沒法進一步追尋事情的根由。

「Deer cry」 is a poem from the 「Odes to Shang」之說,恐怕會影響到詩義的詮釋,例如《鹿鳴》詩行「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是什麼意思?

張教授這樣解釋:the host thanks his guests for being kind and good, showing him 「the right road,」 both in the literal sense of pointing to him the right direction and in the figurative sense of showing the right way of good conduct and moral behavior. 大意是:宴會上的賓客以正道示我(主人)。

吳浩繪《詩經·鹿鳴》

然而,「周行」可能是指周朝之大道 (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如果《鹿鳴》是出自the 「Odes to Shang」, 那麼,這首詩是描商王朝的事?此詩與「周朝之大道」沒有關係嗎?無論如何,張教授將「周行」的「周」釋為 right (沒有周王朝之跡)。

一般中國文學論著提及《鹿鳴》時,往往說「周王宴會群臣賓客」,清朝的大學者陳奐說此詩作於周成王之世(《詩毛氏傳疏》)。現在張教授的文學史說此詩收入the 「Odes to Shang」, 那麼,這首詩是寫「商王宴會群臣賓客」的情景?

本來《鹿鳴》是寫商王還是周王,不見得十分重要,然而,文學史一般特別注重詩篇是哪個時代寫成的:若說《鹿鳴》是周朝詩人寫商王的宴會,理論上自無不可,但是,周代詩人肯定無法目擊商王怎樣宴群臣。

《鹿鳴》是名篇,許多中國文學史論著都徵引此詩並有簡介,例如:1949年劉大傑《中國文學發展史》徵引詩行後標示《小雅・鹿鳴》(頁24)。1997年台灣學生書局版葉慶炳《中國文學史》也標示「小雅鹿鳴」(頁13)。

葉慶炳《中國文學史》

用英文寫中國文學史的困難

用英語敘述《詩經》的特徵,有何難處?翻譯是個難題,例如,「商頌」譯成Sacrificial Odes of Shang (英國學者James Legge所譯),這與張教授筆下的the 「Odes to Shang」 意思不同:請注意那個to。

張教授將一些名篇翻譯成英文,以便外國讀者了解漢詩的實際情況,例如:《國風‧關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張教授譯成:The pretty and good girl, / Zither and lute suit her best. (p.18)

歷代所見古琴以七弦為多(陳溫菊《詩經器物考釋》頁101),而英語世界的齊特琴(zither)據說有37根的伴奏弦,因此,琴與zither 形制不同。

至於「瑟」,據說有五十弦之多(李商隱詩句「錦瑟無端五十弦」),而魯特琴(lute)有4–11根弦,是吉他的前身,因此,瑟與lute形制也不同。另外,在《詩經》的年代,恐怕還沒有lute 這種樂器吧?

《詩經器物考釋》

「找不到對應詞」這個翻譯難題,是英文論著徵引漢詩時必然要面對的。筆者這裡略論譯文之瑕,不是為了抨擊譯者,而是舉例說明:有時候譯文只是權宜的。如果讀者對翻譯不對應現象(例如:瑟≠lute)感到無法接受,那麼,用英文編寫的中國文學史就有先天的困難,不容易克服。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6dddb36aab9f0173ae74e743e5d903e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