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被困礦井幾十天的生還案例,足以粉碎無腦禁食減肥的幻想

2020-04-22   SME科技故事


「33天減掉45斤!小伙自述詳細經過」

這樣的標題,不論出現在微信公眾號還是B站生活區,對很多並不了解相關知識的人來說是極具吸引力的,如果內容包含傻瓜式教學,不少減肥伸手黨是真會照著做的。


但是,很遺憾,這個「有內味兒」的標題是我編出來的。33天減掉45斤的案例倒是真實存在,只不過原標題是《一例井下被困33天生還礦工跟蹤調查報告》

這減掉的45斤實際上占到了他原體重的35%,被救出時這個原本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僅剩83斤,怎麼看都和健康無關。

想要暴瘦又不願花費時間做額外的事情,於是「絕食xx天暴瘦xx斤」的內容就變得特別有市場,在減肥界的地位可能相當於影視界的瑪麗蘇爽劇。

對了,因為「絕食」和「禁食」的名聲不太好,他們通常會改口稱為「辟穀」。


一邊是牛鬼蛇神大肆宣揚禁食的好處,一邊是事故災難受困倖存者的絕望回憶,到底你要信誰?


1998年5月20日,在520還沒有被賦予額外含義的年份,內蒙古烏海市煤礦發生了一場災難。

當天礦區正下著瓢潑大雨,但上夜班的礦工們仍要風雨無阻下礦。或許是暴雨讓地下水的水位暴漲,當晚就發生了井下突水事故,也就是地下水湧入礦道。

我國煤礦事故發生數量逐年下降


大水湧入之際,事故的唯一生還者杭平靠本能抓住了身邊的一塊原木,隨後大水把原木和他送到了一處U字形巷道的死胡同。沒想到在盡頭竟然有一處長不足1米,寬不足0.5米的小高地,於是就在這個小空間裡,礦工杭平開始了他33天的可怕求生經歷。


杭平所處的巷道盡頭其實在整個礦井中並不是高處,只是因為相對密閉,空氣被大水擠壓至此形成了高壓區,才讓盡頭這點小地方保持乾燥,據估算當時這塊區域的氣壓達到了5倍標準大氣壓,杭平花了幾個小時才逐漸適應。

接下來,大水還衝來了一頭拉煤車的騾子,也算是不幸中的幸運了,好歹有個活物作伴。

然而,很快飢餓就襲來,杭平最初從水中撈起飄來的原木,用力撕扯下樹皮塞進口中,又苦又澀還有一股霉味,讓他乾嘔連連。


反覆吐掉了幾次,在飢餓感的強烈作用下,他還是忍著不適就著水硬吞了一些樹皮下肚。

但是他很快就會為啃樹皮的行為付出代價,以纖維素為主要成分的樹皮根本無法被人類的腸道消化,甚至比金針菇還要穩定,吞下去有多痛苦,拉出來就加倍痛苦。

樹皮出肛讓杭平體會到了一種生撕皮肉的扯裂感,幾乎讓他疼得暈過去。而這次進食失敗也直接讓他萌生了自殺的念頭,救援遙遙無期,飢餓感也仿佛是無盡的,他解下腰帶想要勒死自己,但顯然這是不可能做到的。


人是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勒死自己的,因為在窒息昏厥後,雙手失去力量也就解除了窒息。杭平自殺失敗醒過來後,內心的信念反而更足了,他想到了家人、工友,想到了他患食道癌去世的奶奶。

奶奶在去世前無法進食,粒米未進的情況下也堅持了二十多天,而自己是一個25歲身強體壯的年輕人,怎麼說也能比奶奶堅持得更久,二十多天總該等到救援了吧,於是他開始在腦子裡算著日子。

為了活下去,該殺騾子了。雖然杭平在情感上是不願意殺死這隻共患難的活物,但他沒有辦法。他從煤車上解下一截繩子,勒住騾子的脖頸,把鐵鍬穿過繩套想要絞死騾子,但卻被騾子掙脫。最後杭平想辦法絆倒了騾子,騾子落水溺斃,才算有了食物。


他又從眼鏡上卸下鏡片,打製成鋒利的玻璃刀,割下騾子的肉生吞下肚。但是很快騾子的肉就開始腐敗,雖然礦井下沒有蒼蠅不會生蛆,但腐臭味也讓他作嘔。

再臭也得吃,杭平會在水裡把腐肉清洗很多遍,才敢吞下肚。這時他隨身的礦燈也耗盡了最後的電量,眼不見心不煩,就當每次吃下的是塊好肉。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礦井的水位在慢慢下降。就這樣,杭平吃著腐爛的騾子肉,在地下700米堅持了33天13個小時後,被成功救出,創造了一個奇蹟。


杭平的生存奇蹟打破了我國礦下被困最長的紀錄,成為了「中國被困礦井下生存時間最長者」。


陝西大同某煤礦出口


128斤的小伙即便在有騾子肉吃的情況下也瘦到了83斤,入院診斷為「營養不良」,體檢時反應較為遲鈍。住院後開始補充電解質和營養,並接受心理輔導,23天後體重恢復到110斤才出院。

實際上飢餓改變的不僅僅是體重,短時間的飢餓或許只會影響代謝,若長時間持續飢餓,甚至會影響到大腦和神經系統。

大鼠實驗表明,只飲水而無進食9天後,大鼠的腦組織出現缺血、脫水,進一步飢餓會造成腦組織損傷,比如細胞內鈣離子超載、腦組織血流量調節障礙,最終的結果是細胞水腫、凋亡、壞死,再就是死亡。


腦細胞的死亡是無法恢復的,也就是即便在極端飢餓中恢復過來了,腦部的功能可能會有永久性的受損。

杭平被困井下的33天,因為有騾子肉可吃並不是嚴格的禁食狀態,或許有些欠缺說服力,我們還有更多資料詳細的類似案例。


2009年6月17日貴州省晴隆縣新橋煤礦發生重大透水事故,16名礦工被困井下,3名河南籍礦工王圈傑、趙衛星、王礦偉被困井下25天奇蹟生還。

這3個人在井下沒有任何食物,靠巷道頂上石縫滲出的水維持生命,精神上3人因為關係要好(趙衛星是王圈傑的姐夫,王礦偉和王圈傑兩人是鄰居),互相鼓勵,靠意志力等來了救援。


這一個案例因為沒有太多不一樣的內容就不再贅述,但比起1998年的33天奇蹟,這3人的身體狀況在被救出後有更詳細的記錄和研究。

根據救治3人的貴陽醫學院附屬醫院的病例報告記錄,3人年齡都在35歲左右,體重減輕都在20kg以上(2人21kg,1人23kg)。

在禁食早期,人體主要消耗體內儲存的糖類,比如動員肝糖原分解提供能量,但肝糖原的儲量非常有限,通常不進食10小時後就會消耗殆盡,這個階段飢餓感最強。

隨後人體消耗體內儲存的脂肪和蛋白質,糖異生增加(糖異生即非碳水化合物轉化為葡萄糖,過程非常複雜),飢餓感反而會逐漸消失。


人體的這些代謝現象可以很好的解釋3個倖存者受困時的經歷。根據新京報對3人的採訪,他們在受困後的第一天晚上飢餓感最強,即體內糖原基本耗盡,飢餓感一直持續了兩三天後開始慢慢消失,到第五天時已經感覺不到飢餓了,此時脂肪和蛋白質為身體主要的能源。


隨著禁食的繼續,身體的確開始大量消耗脂肪,但對身體更重要的蛋白質也在被消耗。王圈傑是3人中身體最好的,在第9天時,他去查看水位是否在下降,不到50米的距離他走了足足10分鐘。

到後期,他到輔巷道聽救援的聲音,也是幾十米的距離,他一路歇了4次,走了半個小時。可見長期飢餓對身體的運動機能的損傷有多嚴重。即便在出院後,他稍微走多兩步就會腿酸,而另外2人只想躺著。

3名礦工被救出


除此之外,長期飢餓讓3人的甲狀腺功能減退,胃腸粘膜免疫功能下降,腸道菌群紊亂,其中1人還有性腺功能減退。

其實除了這些飢餓過程中產生的損傷,恢復的過程也伴隨著危險。因為飢餓時期胰島素分泌下降並伴隨胰島素抵抗,分解代謝大於合成代謝,導致體內維生素和微量元素消耗,如果重新大量補充營養,尤其是補充糖類製劑後,會出現電解質紊亂,出現低磷血症、低鉀血症、低鎂血症等,臨床上稱為「再喂養綜合徵」。


絕食或者禁食到底能不能減肥?無數災難受困倖存案例已經給出了絕對肯定的答案,但那畢竟是倖存者,新聞不會報道因災難受困被餓死的案例,這叫「倖存者偏差」。

就算是上文提到的那些奇蹟案例,每個人在脫困後都經歷了嚴格且科學的治療和恢復,對專業的醫院和醫生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挑戰,病例報告都可以發學術期刊。


貴州晴隆煤礦透水事故倖存者王圈傑在ICU病房


反觀民間各種絕食、禁食、辟穀案例的分享,既沒有身體指標數據的支撐,也沒有醫學理論的支持,即便分享者本人一切正常也不可能適合所有人。

在人人都是自媒體的網際網路時代,「倖存者偏差」日漸加劇,成功者們經歷被分享轉發點贊,而失敗者們卻很少願意「丟人現眼」,自然也不會受到關注,有的甚至沒有機會親口訴說自己的失敗。

2017年春節後,成都商報報道,司機陳某因禁食5日在駕駛時暈倒,撞上停在路邊的車輛,直到被消防員破窗救出,陳某仍處於昏迷狀態,事後他表示禁食的原因是節後想減肥。

昏迷的司機陳某被送上救護車


減肥愛好者們對禁食的追捧其實還不算可怕,近幾年來民間有很多無良商家組織所謂的「辟穀班」,不僅對愛美女性宣揚能減肥,還對中老年人宣揚能治百病,利用他們「除病心切」的心理賺黑心錢。

2016年末,河南南陽市一名57歲中年女士輕信辟穀能減肥降血糖,報名參加了辟穀活動,在禁食的第二天突然暈倒在地,送到醫院時已經死亡。

身強體壯的礦工倖存下來都算是奇蹟了,更何況是一幫體弱多病的中老年人,被騙進辟穀班的不是糖尿病就是癌症,且不說禁食帶來的直接傷害,至少也大大延誤了治療。


世界是複雜的,人體更是複雜的。禁食是魔鬼嗎?未必,盲目才是魔鬼,或者說以偏概全理解世界的觀念是魔鬼。在看到成功案例分享時總想著「他行我也行」,在分析失敗的時候卻又辯解「人和人不能比」。

如果還有人認為這些礦井生存案例或者網絡上各種禁食成功案例都在證明禁食是絕對可行的話,那容我反問一句:如果有人禁食減肥成功代表你也能同樣成功,那為什麼有人吃不胖卻不能代表你也吃不胖呢?


鍾傑 ,錢銘怡. 一例井下被困33天生還礦工跟蹤調查報告[J]. 中國心理衛生雜誌,2002(06):384-385.

吳雅芳,徐建萍,鄭文霞,張海娟. 20例被困井下8d獲救礦工營養治療分析[J]. 臨床醫藥實踐,2011,20(03):204-206.

白俊清,程光,張小平. 模擬井下被困斷食後腦功能的實驗性研究[J]. 中華衛生應急電子雜誌,2015,1(04):273-276.

仇九子,楊戍,李春華. 王家嶺「3·28」煤礦透水事故救援分析[J]. 中國應急救援,2010(05):27-29.

君子. 生死25天:三名礦難兄弟絕地自救——貴州省晴隆縣新橋煤礦透水事故3名被困礦工生還紀實[J]. 現代職業安全,2009(10):76-78.

楊國輝, 王春艷, 周力, et al. 貴州晴隆礦難事故3名礦工被困25 d生還的救治體會[J]. 中國危重病急救醫學, 2010, 22(1):54-55.

孔璞. 被困井下25天礦工談生還經歷:第5天失去飢餓感. 新京報,2009年7月30日.

陳虹. 南陽女子輕信辟穀能減肥降血糖,斷食第2天氣絕身亡. 南陽晚報, 2016年12月12日.

顏雪,彭婕. 餓駕: 辟穀5天路虎司機餓暈撞車. 成都商報, 2017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