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罕見 同年生 同年上戲校 同年畢業 同一單位 梨園絕配:李維康

2019-07-20     北京廣播電視報社


有一對夫婦,多年來活躍在京劇舞台上,他們同年生,同年考入中國戲曲學校,同年畢業,後來的單位都是中國京劇院,兩人同為第九屆、第十屆全國政協委員,同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在同樣的舞台上,他們一生一旦,很難得地用著同樣的調門,你一句「怕你一去不回還」,我一句「快馬加鞭一夜還」,深情款款地配唱著鐵鏡公主和楊四郎,唱著王寶釧和薛平貴……如此機緣巧合的兩個人,就是李維康和耿其昌。

舞台上扮相俊美,演盡了貴妃民女、將相王孫的李維康和耿其昌,生活中有著同樣的和藹、慈祥,雖然已是年逾古稀,夫婦倆卻精力充沛,有著幾十年沉醉於舞台表演不諳世事紛繁的沉靜與儒雅;舞台上兩人唱著美妙動聽的戲文,如「海島冰輪初轉騰」、「紅日墜落在西山口」,閒坐家中的李維康和耿其昌,和我聊天時如話家常,甚至談起多年前被打成「黑尖子」遭人唾棄的苦難經歷也是從容淡定;舞台上經常飾演年少夫妻,或聚少離多(如王寶釧、薛平貴),或心有嫌隙(如鐵鏡公主、楊四郎),或反目成仇(如秦香蓮、陳世美),生活中的李維康和耿其昌,四十多年來一直如影相隨,患難與共,他們敢於創新,打破京劇很多程式化的東西,為喜愛他們的廣大觀眾奉獻了一出出好戲,也傳送出一段齊眉舉案的佳話。

耿其昌 用痴心對待鍾愛的京劇

我問起眼前這對恩愛夫妻是怎麼結下一段令人艷羨的姻緣的,接下來就由耿其昌表述,李維康補充了。故事的開端,其實並不像戲台上常見的,多情少男、少女同窗8年,自然青梅竹馬,在後花園私定終身。其實,這還得追溯到上面提到的1966年,那樣可怖的歲月,卻也是患難之中見真情的歲月!有一次,學校的造反派把李維康「揪出來曬太陽」,陪著那些所謂的「反動權威」挨斗、做檢查。在潑向李維康的一片污言穢語中,人群中忽然站出來個耿其昌,大聲說道:「李維康不是這樣的人,我們同班8年,我知道她是怎樣的人!」——這樣的一段話,在那個大家腦子都很亂的年代,不一定能起到「撥亂反正」的作用,卻能讓一些還沒有迷失本性的善良的人們靜下心來,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為。

這樣的一段話,在全校幾百人聚會的時刻說出來,肯定要溫暖到18歲少女的心窩裡去,雖然今天的李維康對當初18歲的少年只是一句調侃:「那當然是愛情的驅使」!而一旁的耿其昌還在一本正經地解釋:「當然,不能說我那時對她沒好感,可是,我站出來說話時,更多地是憑著自己的良心!」

有了這份不泯的良心,再加上對京劇事業的那份痴心,耿其昌說自己此生無悔。我印象中的耿其昌,無論是演傳統劇目《紅鬃烈馬》《逍遙津》《連營寨》《四郎探母》,還是新排劇目《李清照》《恩仇戀》《寶蓮燈》《瘦馬御史》,大多是一副正義凜然,韻味純正,有著濃郁書卷氣的形象。

說起丈夫,李維康是滿臉心疼:「他這人,戲痴,不要命!」她說起第三屆京劇節上,耿其昌帶著重頭戲《瘦馬御史》到南京演出時,得了一種不分泌唾液的怪毛病,這對別人來說也許算不了什麼,但對開不了口唱不了戲的耿其昌來說卻是痛苦萬分。他輾轉找了名醫連續吃了六十多服藥,總算有了些好轉,於是他喝完中藥上台唱戲,唱腔絲毫也沒有破綻,將《瘦馬御史》中的錢南園演得是活靈活現,誰能料到他那時是帶病上場呢。聽著老伴的責怪,耿其昌呵呵笑言:「只要戲迷們不覺得我唱壞了,給我叫個『好』,那點病算什麼呀!」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在李維康和耿其昌從戲校畢業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寫下多麼酸不溜秋的留言,可是,他們卻用後來的四十多年,以至今後還要相攜相依走過的餘生,告訴我們一種塵世間多少夫妻、同事、朋友都夢寐以求的境界: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在耿其昌說出「我們倆的一切都驚人地相似」這句話的時候,我原本已經十分信服了,因為我知道他們之間的「同年生,同年考入戲校,同年畢業,同樣的單位……」可是,耿其昌又給我講了件怪事,他說,同樣唱京劇的夫妻搭檔也有好幾對,有的是花臉配青衣,有的是老生配武旦,像他們這樣都用6個調門配唱一生一旦經常同台演出的例子就很少見了,突然有一天耿其昌發現自己降了半個調門,過了沒幾天,沒想到李維康也降下來了半個調門,這才是咄咄怪事。看來,他們真要一生一世天衣無縫地配唱下去了!

再說說他們之間更多的相同點——兩個人都「師從百家,無門無派」,一個是熔梅、程、張於一爐,一個是兼容余、譚、楊、馬、奚派各家之長;兩個人都酷愛京劇,痴心不改,說起很多原先唱京劇的人紛紛改行,名利雙收,他們都看得極淡,認為「各人有各人的路」;兩個人都願意嘗試一些新的東西,如使用電聲樂、編鐘為京劇伴奏,拍攝京劇MTV,這方面大家熟知的就有,李維康演出過電視連續劇《四世同堂》,耿其昌主演過賀歲京劇電視劇《瘦馬御史》……

雖說是患難夫妻恩愛情深,卻也難免有心生睚眥的時候。有時候兩個人吵架,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知不覺大家就提高了調門,那情形比起舞台上鐵鏡公主和楊四郎式的「拌嘴」,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女兒5歲那年,兩人不知為什麼事,大吵了一頓,氣急之下大概互相都說了些傷人的話語,至今兩人都還清楚地記得女兒當時驚恐萬分的眼光。吵完架後,第二天兩人就分別去外地隨團演出了。十多天後回家,進門後看見剛學會寫幾個字的女兒在桌上留了張字條,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爸爸媽媽,不要再吵架了!!!!!!!!!!!!」一連12個驚嘆號,看得李維康和耿其昌觸目驚心,淚落如雨。為了他們這個女兒,這個自小孱弱,心細如縷的「八妹」(女兒小名),「我們從此真的心平氣和,相敬如賓,有時候互相之間說話的語調都低多了。」

大概因為我是做文字工作的,本人又比較喜歡京劇,夫婦倆很誠懇地跟我說,以後如果覺得哪些戲文拗口,或者不太合情理,隨時可以跟他們商量著怎麼改,我當下連連點頭稱是。不過此刻,在跟李維康、耿其昌夫婦一席談話過後,我能想起的戲文,暫時就只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這八個字,這樣的戲文,堪配此情此景,不用再改動了吧?

李維康 「人尖子」成為「黑尖子」

之所以要先談李維康的經歷,按耿其昌謙虛的說法是「我老伴比我成就大」,就我個人來說,是因為比較熟悉舞台和螢屏上的李維康,熟悉她在《李清照》中如「一枝花凝晨露盈盈綻放」的才女形象,在《貴妃醉酒》中「好一似嫦娥下九重」的貴妃形象,還有《坐宮》中體貼人意的公主,《玉堂春》中悲苦哀怨的蘇三,電視劇《四世同堂》中賢惠溫順的長孫媳婦。此外更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李維康比起她的同齡人來,多了一些我想像不出的曲折苦難。

在1966年這個很多中國人都能銘記的年份到來之前,李維康、耿其昌,還有一批1958年考入中國戲曲學校的大多數同學,他們走過的路大體上是一致的。入校時才11歲的李維康,在眾多教她的啟蒙老師,尤其在戲校的老校長史若虛眼裡,被認為是一棵「難得的苗子」,因而受到了很多老前輩的重點培養。李維康說自己「當時一直是學習尖子,一直是幹部,當個小班長什麼的」,雖然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吊嗓子、練功,刀槍劍戟都得打,8年呀,苦的時候也偷偷掉過眼淚,但還是有了「越學越喜歡,要想學戲必須有毅力」的念頭。

12歲就登台表演,在學校時是「人尖子」,還沒畢業就調到中國京劇院排練《平原游擊隊》的李維康,並不知道在她18歲的曼妙年華,厄運幾乎會在一夜之間從天而降。平日裡關係很好叫她「李姐」的同學,開始對著她狂呼亂叫「你這個臭尖子、黑尖子、修正主義苗子!」學校主樓從一層到五層貼滿了污言穢語的大字報,回到宿舍里一看,自己床鋪周圍寫滿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當時學校的造反派們逼著她,問她跟原北京市市長彭真,還有「三家村」究竟是什麼關係,李維康一下子蒙了:「我真的不知道彭真家住哪兒,我真的和『三家村』沒有任何關係。」

最讓人膽寒的一次經歷是這樣的,「有一次,在吊嗓子的時候,一塊大磚頭猛然從我眼前掉下來,非常近,我想如果當時它砸到我,今天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了。就在掉下來之後我馬上一抬頭,五樓的一個窗戶開著呢,到底是誰呢,這事後來我也就不追究了。」李維康說自己一直都比較單純,對身邊的人,對這個社會都存一顆寬容之心。她說「文革」那時候,自己雖然滿腦子都是疑問:「不是這樣的,怎麼會這樣呢?」心裡卻也有著一個固執的念頭「世道不會老這樣的,也許再過5年就好了」,後來雖然受到了很多刺激,有點精神衰弱,但也從沒產生過「我不活了」的念頭。

再談到後來「三進」中國京劇院,李維康更是看淡了——每次調到了京劇院,學校的造反派就去貼大字報,說是「揪回李維康,回學校搞文化大革命」,後來京劇院排樣板戲,又得調她回去——李維康後來生氣了,她跟京劇院的領導說:「我也有我的人格,你們要是覺得我有問題,就不要讓我來了;如果這次讓我回學校,就不要再讓我回來了。」可能因為這樣,後來一研究,中國京劇院宣布「李維康正式調入中國京劇院」。

此後的李維康再沒換過地兒。就在中國京劇院這個融入了她太多的悲歡情結乃至一生心血的地方,李維康煥發出令人炫目的光彩。她和耿其昌,還有京劇院的同事,按照傳統戲、現代戲、新編歷史戲「三並舉」的原則,多年來相繼演出了《秦香蓮》《霸王別姬》《鳳還巢》《四郎探母》《紅鬃烈馬》《玉堂春》《楊門女將》《謝瑤環》《李清照》《李鳳姐》《寶蓮燈》《蝶戀花》等劇目。在她的身後,留下了一長串的獎項:第一屆中國戲劇梅花獎,1985年全國現代戲匯演主演一等獎,1986年第四屆大眾電視金鷹獎最佳女主角獎,1989年首屆「金唱片」獎,1993年梅蘭芳金獎大賽旦角組金獎,等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2PkvKmwBmyVoG_1Zbv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