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正在歡歡喜喜過大年之際,從南戲的誕生地溫州寄來一本由當地青年學者馬驌撰寫、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專著《南戲聲腔音樂研究》,凡30餘萬字。通讀之後,驚喜不已,也頗多感慨!
《南戲聲腔音樂研究》
溫州是南戲誕生地,也是南戲研究重鎮。自20世紀40年代鄭振鐸、董每戡等先生開山以來,溫州逐漸發展成為南戲研究中心。溫州本地學者和外地溫藉學者為南戲研究作出重大貢獻,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並形成了有溫州特色的南戲研究團隊。
然而,隨著老一輩南戲學者的凋零,溫州南戲研究有些後力不濟。今天,我看到馬驌的《南戲聲腔音樂研究》出版,於驚喜、感慨之餘,也感到欣慰:溫州南戲研究已後繼有人了!
馬驌是我國著名詞曲學家、浙江省文史館館員鄭孟津先生的關門弟子,是繼葉長海之後的又一鄭門「高徒」。她從師十年,勤勉之至;鄭老逝世後,當即著手整理先師遺稿,交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她還撰寫一篇洋洋四萬餘言的《中國詞曲學體系說略——代整理後記》附於書末。
今天,馬驌在全面繼承鄭先生學術理論的基礎上,專就「南戲聲腔音樂」這個課題進行深入探討,《南戲聲腔音樂研究》就是她歷經二十年的琢磨而終成的見證。這部著作最令我感佩的有三點:
《中國長短句體戲曲聲腔音樂》
第一,獨到的學術目光。
在學術研究中要有獨到的見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個人學術「膽識」的展現,而學術「膽識」又與研究者的學識有關。
比如她關於「里巷歌謠真相」的研究,自從徐渭《南詞敘錄》提出南戲其曲「宋人詞益以里巷歌謠」以來,很多名家,例如張庚、郭漢城《中國戲曲通史》,葉德均《戲曲小說叢考》,周貽白《中國戲曲史長編》等,都認為初期南戲僅是當地民間的一種「歌舞小戲」而已,既不協宮調,也沒有嚴格的節奏與音律。我也曾持此說,經過鄭孟津先生《徐渭〈南詞敘錄〉幾段記述的闡釋》的重新闡釋,才有所覺悟。
如今馬驌又有新的發現:即所謂「里巷歌謠」者,不止是原生態的田歌、漁歌、樵歌、棹歌等「歌謠」,還包括了《詩經》、樂府詩、律詩、宋詞及南北曲。而明代將南曲稱作「里巷歌謠」的也非僅只徐渭一家,還有王驥德、徐復祚等人。
《南詞敘錄》
推翻一個幾乎已成定論的全新觀點,面對著眾多權威的挑戰,需要有很大的勇氣,正如葉長海在序言中所說:馬驌的勇氣正來自她的「過人學養和尊師深情」。
第二,鍥而不捨的研究精神。
學術研究是最乏味的工作,枯燥且寂寞,因此半途而廢者時有所見。馬驌在《後記》里講述了她拜入鄭門做學問的始末。鄭老在世時,家中門庭若市,上門討教的人絡繹不絕,跟隨鄭老的學生也是來一批又走一批。
馬驌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真正接過鄭先生衣缽的優秀學子。一方面是鄭老的學問的確深奧,對學生資質要求很高。馬驌說,鄭孟津先生收徒有四條門規,一是要會寫詩填詞,二要能辨四聲陰陽,三要會一樣樂器,四要會唱崑曲。
鄭孟津先生
初入鄭門時,馬驌只具備了前三項條件,因此鄭老特別將她引薦給崑曲名旦王世荷學習崑曲。王世荷是我國著名昆丑、崑曲《十五貫》婁阿鼠的扮演者王傳淞之女,工刺殺旦、閨門旦、作旦,戲路寬廣,所會的戲目極多。
馬驌自2001年起跟隨王世荷老師學崑曲,至今已有二十多個年頭。有了這樣的名師,又加之她勤奮好學,難怪連笛王許伯遒弟子吳崇機也對她的唱腔讚賞不已,說她「唱功紮實!唱腔傳統!」另一方面,學習態度是關鍵,做學問是為了「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只有具備鍥而不捨的精神,才能將學術研究進行到底。
馬驌的這種精神從她的「元明弦索腔研究」中可以感受得到。弦索腔是戲曲研究史上一個艱深的課題,元明弦索腔的研究更幾近空白,主要原因就是缺乏史料。
在此艱難條件下,馬驌花了六年時間爬梳文獻、比對格律,才撰就了這篇四、五萬字的「元明弦索腔考」。這一研究是發前人未發之言,填補了戲曲史的空白,其學術價值不容小覷!
《詞曲通解》
第三,一絲不苟的嚴謹態度。
治學最忌浮躁和輕率,特別是從事詞曲音樂和戲曲聲腔研究,必須要經得起「磨」。詞曲音樂和戲曲聲腔的研究都離不開詞律、曲律研究,諳練曲(詞)律是登堂「詞曲學」的基本途徑。
崑曲曲律是南戲諸腔中發展得最完整、最嚴謹的藝術規律,馬驌著作以九萬多字的篇幅探討與曲律相關的基本知識。這些曲律知識是馬驌從一板一眼、一字一腔的校勘中總結出來的,她在《後記》中說:「侍學鄭老十年,我也校了整整十年的格律。」這些研究工作雖枯燥乏味,卻為她打下了堅實的基本功。而她的能唱崑曲,又為她的理論提供了實踐的機會。因而她的「崑曲曲律研究」,是我目前見過的將理論與實踐結合得最好的例子。
《崑曲音樂與填詞》
馬驌嚴謹的治學態度貫穿了她每篇文章,而這種精神正來自鄭門獨特的治學方法:以宋元南戲、明清傳奇劇本和元明詞譜、明清工尺譜等第一手資料為研究對象,考據與論證相結合,在研究大量第一手資料後,再印證文獻典籍,最後才做結論。憑藉這種獨到的研究方法和一絲不苟的嚴謹態度,才能結撰出高含金量的學術論著,這也是鄭門著作本本精粹的原因!
學術研究的最高境界是建構自己的學術體系,這是極其艱難的工作,有時甚至需要幾代人的持續努力。鄭孟津先生窮其一生構建了「詞曲學」體系,然而人壽有限,河清難俟!學術體系架構雖已建成,但仍有許多空白亟待填補。馬驌依循前輩開啟的門徑,負重前行,繼續著前賢未竟的事業。
《詞源解箋》
《南戲聲腔音樂研究》不但是填補「詞曲學」體系的「五彩石」,更是溫州南戲研究邁向新階段的標尺。我看到南戲研究領域青年研究者的崛起,看到國學文脈源遠流長,感到十分欣慰!期待馬驌在不久的將來有更多的學術論著問世,取得更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