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林,新浪博客河東雁鳴,來源於河津小梅花蒲劇團微信平台。
知有杏園無路人,馬前惆悵滿枝紅。在「麥子黃、杏子熟」的日子裡,我專程來到了永濟市開張鎮田家營村。進了村子後,打聽康希聖老人的家裡,只聽幾位村民們悄悄地私下交談:「他找康老乾啥?」、「一定又是個學戲的人。」看來,康老隱居在山村,仍常有外邊的人尋訪或取經套寶哩。
這是座落在蒲州大地上一個普通的農家小院,環境安靜宜人,院子裡的那棵銀杏樹高大挺拔,像一把綠綠蔥蔥的大傘給主人送來夏日的蔭涼,有幾隻鴿子不時從廈頂上飛來飛去覓食,一陣咕咕咕的叫聲,讓小院裡頗有幾分靈氣和生機。
我從運城起身走的時候是午後三點多鐘,不想影響老人的午休。我進了巷口才給他打的電話,只見他人與聲音一塊兒趕出來迎接我,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他是位九十一歲的老人,你初看會滿以為他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是什麼能讓他活得這麼年輕洒脫?這剛一見面就讓我打了個愣。
康希聖老人,運城文化藝術界的人們都尊稱他為康老,我當然也敬稱他為康老。康老是蒲劇界一位元老,如今享受著離休老幹部待遇。人們習慣稱老幹部是黨和人民的寶貴財富,我認為康老還應當再被嘉獎為咱蒲劇界的寶貴財富。
我是上次拜訪李泉水先生時,獲悉康老在老家永濟田家營村的住址和電話號碼,當時借李泉水先生與康老通電話的光也說了兩句話。知道康老回到村裡不是單純性的休閒養老,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是忙於編寫蒲劇史料書,具體書名當時沒有問清楚。就憑他這種為蒲劇奮鬥了七十多年的的時光,還有九十多歲了仍然筆耕不輟,僅這兩點中的任何一點,我都應當前來拜訪這位蒲壇老人。面對這位厚重的戲魂,我豈敢只區區來說採訪。
有朋友說王秀蘭是「蒲旦宗師」,又有人說閻逢春是「蒲劇泰斗」,我一見到康老就斷言他絕對是一位「蒲劇戲魂」。他家的屋檐下擺放著一張茶几,康老夫人端上來一盤洗好的紅櫻桃,康老在茶桌上燒水沏茶,他還不時地說,咋這會兒來了呢?中午過來的話,還能一塊兒吃頓飯。我趕緊說,康老,我就是怕影響您吃飯和午休,才來的遲了些。康老幽默地說:又不是三十年代,還管不起一頓飯。
落座後,我拿出紙筆,開始與康老親切的交談。康老的記憶力非常的好,說起老早以前經歷過的事情以及與他打過交道的人名,他說的都是清清楚楚。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康老說,小時候身體不好,父親見他四五歲了走路還扶著牆,害怕他長大後身體不結實,就告訴他好好念書,長大了要麼當個教書先生,要麼把他送到西省城裡去熬相公(學做生意)。可是後來,他既沒有當上教員,又沒有當了生意人,而是成了一位從建國前就走上革命道路的文藝戰士,繼而以「國家一級作曲」頭銜享譽蒲劇界。
話說一九四七年,國民黨的胡宗南部隊從黃河茅津渡偷襲過來,侵犯我晉綏邊區臨晉縣一帶。當時的田家營村屬於臨晉縣管轄,少年康希聖在新合併的條西中上學求學,因為時局動盪不安,他就回村裡當了一名教員。村裡給他的報酬是一年八擔麥子(八百斤)。後因村裡上學的學生少,教不上勁,加之條西中學的校長愛惜人才,幾次來家裡動員他返校復讀,這樣就只交了半年學,就又回到了條西學校上學。這位伯樂李校長,後來還曾擔任過甘肅省文教廳廳長。
時代造就英豪人物。這時候,有個叫趙乙的土改幹部,從臨猗坡上農村完成土改工作後,因與李校長是同學關係,就調到了條西中學當教員。從這裡,康希聖就認識了趙乙。當時的條西中學承擔著培養青年幹部的光榮任務,一批又一批的優秀學子從校園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學校有個業餘劇團,積極配合革命形勢,宣傳革命的道理。一九四七年,為了推動土改鬥爭,學校從西安拿回戲本子,編排了蒲劇《虎海翻身》《官逼民反》《血淚仇》等戲。只要邊區工作需要,劇團就緊跟到那裡演出,積極鼓動和號召廣大勞苦大眾行動起來,打土豪分田地,當家做主人。一九四九年,為配合解放戰爭形勢,劇團又開始上街宣傳,給民眾念報紙、唱歌跳舞,這個劇團也很快成為了一支深受黨和人民信任的文工團。每逢老百姓趕集上會的日子,文工團就會自覺地走上街頭宣傳革命的道理。康希聖當時既是演員,又是團里吹笛子的演奏員。他們當時蒲劇、眉戶劇、歌舞劇,什麼戲都演唱,通過這一系列的戲曲演唱活動來發動、宣傳、引導和教育群眾。解放區當時排演的蒲劇古裝戲有《三打祝家莊》《紅娘子》《鬧渭州》等戲。記得一九四八年的八月十五日,在永濟演出後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一下子就出了名。隨之,上級讓當時的第十一專署成立文工團,於是這支演出團隊里的學生骨幹就調回到了運城。在運城成立文工團時,臨汾塔兒山劇團的姚登山、李崑山等人也合併過來了。也有的老藝人走了,就留下了一批年輕的演員。這支新生的文藝隊伍就這樣誕生了,即晉綏邊區第十一專屬文工團。這年,康希聖只有十九歲,成了一名享受供給制的公家人,且對投身革命事業抱有熾熱的感情。堅定信念跟黨走,下定決心為人民服務一輩子。那時每天都有演出任務,只要區政府召開大會,文工團的宣傳演出任務就是緊跟著開展演出活動。文藝演出有著其神奇的效應,有時候工作隊員上門做不通工作,可是只要文工團在村裡一演出,群眾就立馬提高了覺悟,有了革命的積極性,次日就開始參加土改鬥爭。這期間,團里排演了歌劇《劉胡蘭》、《白毛女》,話劇《十年》、《九股山英雄》等戲。表現抗美援朝戰役題材的有《扁擔槍》戲,反映批判買賣婚姻題材的有《新事新辦》戲,批評資產階級思想侵蝕人靈魂的題材有《糖衣炮彈》戲等。這一演出就是六年,六年的「戰地」宣傳演出,鍛鍊了康希聖。這六年,文工團的性質就是配合不同形勢的需要,實地開展演出服務,文工團全名即「文藝工作團」。
祖國建設跨駿馬,到處是一片鶯歌燕舞的大好形勢。到了一九五三年,各地文工團完成了歷史使命,上邊要求撤銷基層文工團,開始組建劇院,當時的運城、臨汾兩個文工團調到北京,分別與其他部委的文工團合併了。專署要求康希聖和趙乙等人留下來組建蒲劇團。其實,他當時喜歡的是搞話劇、歌舞劇,可是組織上的決定就要絕對的服從,這是天職。他由此就從心裡紮下根,與蒲劇結了緣,這一結緣就成了天長地久的不老情懷。
走進了新的蒲劇團,當時曹鎖元的劇團也合併過來了,為了推動劇團發展,團里開展了「三改」工作,改人、改戲、改制度。昔日,老藝人演戲非常辛苦,每天三台戲,早中晚各一台戲,每場戲都要有名演員出場,鬧得一些名老藝人為了解除疲勞,即染上了吸食鴉片的惡習。新中國成立後,蒲鄉藝人們翻身做主,從過去的不入流之人變成了為工農兵服務的光榮戰士。改人,這就是從性質上改變,提高蒲劇演員的政治地位。改戲,就是將一些有毒的戲予以禁演,比如《殺子報》等四十多本老戲,通過登報告示從此禁止演出。改政策,劇團不再是過去的私人戲班子了,它如今是人民政府的文藝團體,在隊伍管理上,思想政治工作要跟上,要把它儘快改變成一支人民化、藝術化、革命化的文藝隊伍。
一九五六年,康希聖光榮的加入了共產黨,這使他更加堅定了一生跟黨走的信心。為了新中國的建設事業,努力當好一名人民的文藝工作者。……
春華秋實,伴隨著康老在蒲劇音樂設計崗位走過了漫長的歲月。他在《薛剛反朝》、《竇娥冤》等戲裡付出了心血。也為七十年代的蒲劇樣板戲《紅燈記》、《白毛女》、《杜鵑山》、《奇襲白虎團》等戲裡灑下了汗水。一路走來,繁花相伴。一九七六年,康老被調到絳縣郝莊公社東牛塢村下鄉,一下就是一年半。下鄉回來後,就調到了文化局從事戲劇研究工作,直至離休。
熱愛事業的人,從來沒有船到碼頭車到站的概念。一九八九年,康老從工作崗位上光榮的離休了。可是老人家離而不休,仍肩扛為蒲劇服務的大旗在前行,在運城和臨汾盡力從事一些蒲劇音樂工作。他被應邀為「國家跨七五計劃中國戲曲音樂繼承山西卷」前後工作了六年。接下來編輯了《蒲劇折子戲選編》(四本)。還編著了《河東地區民間說唱文學選》一書,該書稿完成後已交給山西師大待出版。
作家馮驥才說,"任何一個民族在偉大時代里,必須有文化高峰。而高峰的顯現需要文藝精英」。自去年四月份以來,康老潛心編著一部《蒲劇學初探》書,該書分上下兩冊,每冊預計七八十萬字,全書要達到一百四五十萬字,這是一個大的文字工程。康老說,他負責先拿初稿,為了保證該書的高質量出版發行,這次編書是他與運城學院音樂系主任楊永兵教授合著。編書時間是一年零四個月,為了趕進度,只有遠離囂喧的都市,回到村裡來靜心寫作。將來這部書想在北京的中國藝術研究院出版,這只是一個設想,具體情況待時再說。眼下先是爭分奪妙的拿書稿。
在康老回村寫作的日子裡,幾個兒女都很孝順,不時的回來看望老人們,幫助打理一下家務活。康老說,村裡有購物超市,買菜也方便,況且院子裡還種有蔬菜。時常也有鄰居過來,在院子裡的涼亭下下會棋。康老也不覺得孤獨寂寞。去年,親友們還張羅著給他過了一個九十歲的大壽,像他這麼健康高壽的老人在鄉里還是一樁稀罕事和榮盛事。
就是這麼大高齡的老人了,至今還在為蒲劇操著心,堅持著書立說。他是想給蒲劇留下一份寶貴的資料。他這種「擺渡擺到江邊,造塔造到塔尖」的工匠精神,確實令人聞之敬佩不已。
記得《霸王別姬》里有一句話: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差一個月,差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看來,我們的康老就是活一天,為蒲劇做一天貢獻,這一點也從不含糊。
康老和劉姨老倆口送我出了門,我發現老人家門樓上邊的匾額上雕刻著「積雨無塵」四個字,好一個積雨無塵的人家,也應了「積雨空山靜無塵,清溪丹崖紫氣升」意境,這裡的確是一個清脫無塵的蒲劇世界啊。
康老,有您健在,就是咱蒲劇的福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