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胡蘭成: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不能做選擇

2019-10-30     江徐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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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當年,梁啟超以師長的身份訓問徐志摩,你的人生難道只有愛情?據說徐志摩的回答是:

我追求真。

徐志摩逝世後,林徽因的悼念文章中提及一件小事,雖是小事,卻是一花一世界的映現。有一次,下著傾盆大雨,徐志摩跑去敲朋友的門,邀對方一起去橋上等。等雨後的彩虹。朋友不去,並且勸阻他。徐志摩轉身兀自奔向雨中。

後來林徽因提及此事,問他怎麼有把握會看到彩虹。徐志摩笑答:

完全詩意的信仰。

「我追求真。」常常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這幾個字。讀他的文字,讀他的情感故事,這股建立在詩意信仰上的求真精神,總是令人感動,於是各種忤逆、乖張的思想與行為都能因之獲得諒解。有些人,形態老了,心境仍是孩童。詩人,也不一定就是寫詩的人,而是內心懷著詩意生活的人。

塵世連理解都是稀罕,對真實的偏執的追求,自然成為詬病。世人向來以形作評,而非以心論事。

我對非真的情感有著天生的敏感與牴觸。

很小的時候,祖父帶我去鄰居家看電視,坐在大人腿上,電視上放著一人掉入河中,船上的同行者連忙伸出竹竿,嘴上急切地喊著落水者的名字,裝出焦急萬分的樣子,但我看到,他從手裡延貫到竹竿的想置對方以死地的心機。有一次過節,和家人一起去舅爺家送節禮。走在路上,家人讓我手裡拎著的豬肉換隻手。當即我便識得那點心思——是讓站在門口的鄰里看看——哦,送去的節禮當中有豬肉笑。心裡決定好笑,還是乖乖換了只手。

及至長大,對於一切虛情假意,尤其是親情中展露出來悲傷的表演,都讓我感到塵世的荒誕,人情的偽劣。這荒誕與偽劣,表演者並不自知,所以他們從不覺得好笑,反倒有一種理所應當的堅定。冷眼旁觀,固然是一種清醒,但也要以冷眼,甚至冷心,才不至於無謂品嘗別人製造出來的悲哀。

道德、是非、成敗、正義、這些觀念常常激起我的厭煩。尤其在求真的路上,常常生出多餘的慈悲,卻無足夠的道德。如果可選擇,塵俗之中的立足地,第一個捨棄的就是道德制高點,因為從那裡俯瞰到的,是農村紙糊的燒給死人的紙庫,華麗富庶,然而假得不能再假。

經常會做一類夢,夢裡,路過眼前一亮的風景,我總要用手機拍下來,因為不確定面前世界真假,假若醒來後,手機里有那張照片,那便是真。命運就像老頑童,即便在這樣的陰暗角落,他也要捉弄捉弄,玩笑一番——夢裡,要麼手機按鍵失靈,要麼按下去的時候眼前世界模糊起來,次次都拍不下來。

前幾天的夢裡,洪水滔天,我與眾人乘上諾亞方舟。舟行江上,岸上山川聳立,令人逼視。我又想到用手機拍張照片,立此為證。邊上站著一人,笑言,你拍下來,是想證實眼前世界的真假。我笑而未語,將他視作知己。這一次,居然順利拍了下來,而那一刻,潛意識裡亦是知道這是在夢裡,並且還迅速回想起之前屢次未能拍下照片的夢境。直至醒來,終知是夢,於是恍然之間又有悵然。

這實在是一個像π一樣沒有止盡的世界,夢固然是夢,醒來後,比如寫著這行文字的此刻,比如你讀著這行文字的一刻,又怎麼確定不是在夢中?黑夜的小夢還能察覺,白晝的大夢實在難以明確。哪怕死了,誰知道死亡之後又是一個夢境?

這也實在是一種變態的、頑固的,眩暈的、敝帚自珍的求真。

最近重溫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又對照著看劉若英與趙文瑄飾演的電視劇《上海往事》,發現他在對「真」字的執著,與徐志摩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個生活在嵊州山腳下貧寒之家的孩子,人生艱難,清剛歲月,從小接觸的一切都是真的。後來讀《紅樓夢》,從鳳姐的孩子玩耍的佛手,也都悟出格物致知的道理。他說:「真的東西,才有意致,所以亦可以是玩意兒。」他不喜歡人家養在缸里供賞玩的金魚,覺得那還不及魚店裡養著待饌的活魚,後者「至少是真的魚,還有著江湖之氣」。

他也不喜歡古玩鋪、博物館的生物標本,比起鳥店嘈雜的鳥籠,他寧愛野味店門口新打來的野鴨大雁。「我小時候看見山上飛起的雉鳥,及桑樹上的斑鳩與桑葚鳥,及喜鵲飛來廳屋瓦上喳喳叫,總要心裡一動,因為那都是真的鳥。

少年時,他有一段時間住在義母家。他站在檐下,以慢動作式的鏡頭靜觀月季花,看它以肉眼覺察不到的速度一點點打開。「對著這花,便階前檐下的水缸風車柴蓬與牆頭竹梢,亦皆是真的了。」一個人的悟性,從細敏幽微的情思生長出來。

及至成人,政治世界更是充斥虛情假意,又逢亂世,對於自己還可把握的飲食男女,只依循自己的真心實意。他在寫給張愛玲的第一封信里說:「……又憶及蘇軾天際烏雲貼道:長垂玉筋殘妝臉,肯為金釵露指尖。萬斛閒愁何日盡,一分真態更難添。我與你面前,無可搬弄,也只有這一真字訣。

胡蘭成也真的是「無可搬弄」,或者是不願搬弄。他與張愛玲締結婚姻後,先是去武漢辦報,在那與小護士周訓德結下一段桃花緣。後來時局改變,他流亡去了溫州。

張愛玲找去,非得要他在自己與小周之間做出一個選擇。他不選。他說,自己做小孩時就知道,天地之間只有惜忍,沒有撿擇。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也不能選擇。他對她說:「我只要你明白,我不能選擇,並不是因為我不愛你,而是我不這樣愛你。

他對任何一個遇見的女人,都是以當下的真心相對。

張愛玲是「這樣」愛他,並且要求他同樣以「這樣」的方式來愛她。雖然因為懂得而慈悲,雖然相對庸庸俗眾她做到無所禁忌,在愛的境界上,張愛玲終究還是塵世中的綠女——她不是沒有要求,而是有自己的一套準則。準則是理,真的情,有何理可講?

況且,塵世中人,都是「這樣」來愛,也只接受、只理解「這樣」的愛。於是,胡蘭成,還有徐志摩,在男女情感上面也就是成了所謂的渣男。

想起友人的感悟:徐志摩是愚蠢的傻子,胡蘭成是睿智的傻子。

這個睿智的傻子,求真求到在至愛面前,也不願有絲毫的妥協與敷衍。

胡蘭成的書法同樣獨具特色,像他的人,長衫飄飄,一橫一豎一彎鉤,皆有幾分柔媚,像曼珠沙華長長的花蕊。我很喜歡他的一幅書法作品,具體說是喜歡其文字內容:

一 花 亦 真。

這份真,在是實在是耿直到糊塗的傻氣。花花世界,應有盡有,唯少此真。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DKKJG4BMH2_cNUghL5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