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詩人鄭谷的一首詩,被後人評為唐人氣盡之作

2019-08-07   詩詞茶座

一般來說,詩人很難超越他所屬的時代,總是去體現時代、表現時代,哪怕這個詩人再偉大、再天才。

歷史上的漢唐盛世,是令每一個中國人無比自豪的時代。而唐詩之於中國詩歌來說,也絕對是BUG級的存在。雖然我們一提起唐詩,就想起李、杜、王、孟,但是,唐詩也分時代,有形象玲瓏不可湊泊的盛唐之音,也有悽苦頹廢的晚唐詩歌。

晚唐詩人鄭谷的一首詩,寫出了籠罩著晚唐這個末世的淒涼黯淡之感,被金聖嘆評為「唐人氣盡之作」:

慈恩寺偶題

往事悠悠添浩嘆,勞生擾擾竟何能。

故山歲晚不歸去,高塔晴來獨自登。

林下聽經秋苑鹿,江邊掃葉夕陽僧。

吟余卻起雙峰念,曾看庵西瀑布冰。

鄭谷(851?~910?),早年遭逢戰亂,曾奔走亡巴蜀,淹留巫峽,流寓荊楚吳越。「十年五年歧路中,千里萬里西復東」(《倦客》)。入仕以後,在唐王朝行將滅亡前的強藩互斗中,又多次「奔走驚魂」。鄭谷現存詩三百餘首,有近百首寫其奔亡流徙,涉及時局。如「荊州未解圍,小縣結茅茨」、「傳聞殊不定,鑾輅幾時還」(《峽中寓止二首》),涉及光啟年間秦宗權軍隊長期圍困荊州、僖宗因受強藩威脅出逃等事。「十口飄零猶寄食,兩川消息未休兵」(《漂泊》),把家口飄零與兩川戰亂聯繫起來描寫,揭示國無寧日,民不聊生。「訪鄰多指冢,問路半移原」(《訪姨兄渭口別墅》),令人想見戰亂後新冢累累,陵谷變遷的慘痛景象。

《慈恩寺偶題》這首詩描寫了一個晚唐詩人獨自登塔的所見所感,隱含了詩人對國事的憂慮和絕望。

首先,作者一開篇就來了個長長的感嘆:往事悠悠添浩嘆,勞生擾擾竟何能。就像電影剛剛開拍,一老者回首往事,就先嘆了口氣:唉,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一個嘆字,定下了全詩的基調。

帶著感嘆,詩人無心返鄉,來到了名剎慈恩寺登大雁塔以望遠。他望到了什麼呢?

林下聽經秋苑鹿,江邊掃葉夕陽僧。

這是全詩的警句,是精華所在。作者慘澹經營,組織了一副精巧的工對,但讀來讀去,詩境較淺,且籠罩著末世的淒涼黯淡情緒,表現出痛苦絕望的心理,跟盛唐詩人昂揚的風貌、健碩的氣骨完全不能比。跟杜甫那樣直面安史之亂給社會造成的不能承受之痛更是相差較遠,故被金聖嘆稱為「唐人氣盡之作」。

鄭谷此詩,總讓我想起中唐詩人許渾的《咸陽城東樓》(又名《咸陽城西樓晚眺》)。此詩也是登高遠眺之作,尤其是頸聯「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與「林下聽經秋苑鹿,江邊掃葉夕陽僧」神似。

咸陽城西樓晚眺/許渾

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

然相比之下,許詩更為雄渾蒼茫,寫出了深沉的歷史感。而鄭詩個人色彩較濃,境界不及。

唐末的傷時嘆世之作成就不算突出,與極其動亂的社會情況相對照,其時詩歌對現實的反映是不夠的。詩人們懷著避世心理,追求淡漠情懷與淡漠境界,固然是要避開現實,不願看到苦難。他們一般也是從自己的命運遭遇出發,把現實社會的動亂作為背景表現,而非正面直接地反映慘澹的社會人生。詩人們在動亂中惶惶不安,四處漂泊,自顧不暇。即使得到暫時的安定,也是或潛身窮鄉僻壤,或依託僅據有一隅之地的地方霸主。他們難以再有那種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也難以再有那種博大之氣和飽滿的熱情。

韋莊的《咸通》,於亂中回首亂前,極寫咸通時代官僚貴族的奢侈淫樂。

咸通/韋莊

咸通時代物情奢,歡殺金張許史家。

破產競留天上樂,鑄山爭買洞中花。

諸郎宴罷銀燈合,仙子游回璧月斜。

人意似知今日事,急催弦管送年華。

心情無比沉痛,在樂盡哀來的慨嘆中,有一種認同天意或劫數難違的末世心理。

羅隱的《中秋夜不見月》云:

陰雲薄暮上空虛,此夕清光已破除。

只恐異時開霽後,玉輪依舊養蟾蜍。

借諷慨月中有蟾蜍陰影,永遠不得有真正的光明皎潔,表示他對清平世界不抱幻想。與其《黃河》詩之不望有河清之日一樣,都基於對時代由失望痛苦到近於絕望的心理。在破敗的時代,文士們無處安身,似乎幹什麼都是錯。於詩人鄭谷而言,在當時的名氣也不為不大,一首鷓鴣詩贏得眾多文士稱讚,博得了「鄭鷓鴣」的雅號,還因為幫齊己改了詩中的一個字,被齊己拜為「一字師」。然而,金聖嘆說「唐人氣盡」,此評到底是褒還是貶,真是一言難盡。或許,他自己也不想成為這個時代的見證人。

雲台編——鄭谷文集

哀莫大於心死,詩人在對時代失去最後一點信心與希望的時候,詩境便再也難有大的開拓,唐詩也就自然降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