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3年11月，侵華日軍糾集7個師團共10萬人進攻常德。
此役日軍志在必得，也必須得。
當時的國際形勢對日本越來越不利。
蘇德戰場上，德軍節節敗退，蘇軍正在發起全面反攻。
英美聯軍登陸義大利西西里島，義大利被迫投降。
太平洋戰場上，日本海軍遭受毀滅性打擊。
而在中國戰區，日軍也沒有了戰初那樣的銳氣，日軍組織多次大會戰，均沒有達成戰略目的，日本國內厭戰情緒也越來越強烈。
在華日軍急需一場大勝利打開當前的國內外困局。
此戰若勝，日軍占領中國大西南，則可以割斷重慶與英美的聯繫，使得中國再度處於孤立狀態。
而且中國西南與東南亞的通道也能打通，可以挽回日本海軍在太平洋的損失。
日軍杉山參謀總長認為，「殺出一條血路是能最迅速地解決中國事變的唯一重要方策。」
日軍認為：「湖南素有『湖南豐收，四川饑饉』之稱。而常德則是湖南省西部地區的軍事、政治、經濟中心，與東部的長沙相對，為重慶軍補給命脈所在。我軍將該地占領，東南可監視長沙、衡陽，西方可顧及四川東部，成為足以威脅重慶的戰略要衝。」
02
日軍志在必得，而中國軍隊方面，也必須守住。
此時中國軍隊與武漢方面的日軍形成對峙狀態，湖南是最前線。
常德失守，湖南必失，湖南若失，重慶四川就成了正面戰場，中國的陪都就得再度遷徙。
中方派出中國第六戰區第10、第26、第29、第33集團軍，江防軍及王耀武兵團，第九戰區李玉堂兵團、歐震兵團，總共30個師約20萬人迎戰。
此戰，雙方都不能敗。
日軍藉助裝備優勢和不怕死的「武士道」精神，屢屢突破中國軍隊外圍防線。
從11月1日開打，到18日，日軍已經逼近常德。
日軍分派部分軍隊抵禦國軍援軍前來，再以6萬兵力，圍攻常德。
此時，常德城內守軍是代號「虎賁」的74軍57師，全師8千餘人，師長余程萬。
余程萬和四行倉庫保衛戰的指揮官謝晉元都是廣東人，余程萬是黃埔一期，謝晉元是四期。
余程萬是打防衛戰的能手，1941年的上高戰役中死守上高城，幫助其他部隊得以順利圍殲日軍第34師團。
此時把常德城交給余師長，軍中下上都很放心。
國軍也是希望此次會戰能重現當年圍殲日軍的勝利。
余師長帶領部隊在城內外搶修工事，第一道防線是城郊的野戰，第二道防線是城牆，最後則是城內各重要交叉口和要衝，各據點都築有水泥碉堡，日軍哪怕攻破城池，也會陷入巷戰之中。
據事後的攻城日軍描述，城內街巷角落均被充分利用，遍築明碉暗堡，並打通民房，構成完整的防禦體系。配上第74軍傳統上出類拔萃的火力配置，形成強大據點。
國軍防衛戰第一人的稱號，真不是蓋的。
03
57師在會戰初期待命應援前線，但前線失利太過迅速，此時的任務就成了堅守常德城，準備與攻城敵寇決一死戰。
為了不傷及百姓，余師長與常德縣府協商，將縣城內居民完全遷出。
偌大的常德城，只剩八千虎賁堅守。
11月22日，日軍第11軍主力在常德城郊集結完畢，開始向常德發起總攻，意圖以壓倒性兵力在短時間內一舉掠取常德。
常德會戰的得失均繫於此次攻防戰，57師守住了，增援的部隊就有機會圍殲日軍。
日軍用優勢兵力先攻破常德城外的德山陣地，德山是常德對外聯絡最重要的要害。
德山失陷後，第57師後路被截，余程萬率領的8千子弟兵就成了孤軍。
24日，3萬日軍開始對常德城防展開主攻。
日軍以傳統步炮協同攻城，以大隊級炮兵密接支持聯隊級混成步兵正面進攻，並派中隊至大隊級的敢死隊集中突破。
57師的兄弟們也不是吃素的，國軍多次與攻入陣地的日軍展開白刃戰，各團營長親率所部衝鋒，殲滅侵入的日軍敢死隊。
其中第170團營長張挺林負傷達七次之多，壯烈殉國。
25日，日軍再次調動部隊攻城，並立下貫徹」武士道」的堅決誓言。
不知道是不是日軍為了壯膽，挺近常德的部隊一路怪喊亂叫。
迎戰這支日軍的是57師第169團，柴團長沉住氣，等日軍逼近後，利用據點的火力優勢，集中射擊，攻城的人潮再度倉惶潰退。
日軍再次組織攻城敢死隊，此時國軍的各式火炮炮彈已經用盡，只能以輕兵器應戰。
憑藉優勢兵力，日軍的人海戰術突破了57師的防線，第169團郭章嘉營長督隊衝殺，壯烈殉職，第170團營長酆鴻均在死守不退，在近戰中陣亡。
城牆已破，國軍退守城內，與敵軍展開巷戰。
57師各部聯繫被打斷，但各營各排仍堅守街巷中。
團長死了營長頂上，營長死了連長頂上，連長死了排長頂上，排長死了班長頂上，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決不投降。
04
日軍指揮官橫山勇見常德守軍如此頑強，心急如焚，不顧自家部隊傷亡，召集空中支援，在常德城中四處濫投燃燒彈，常德城中處處大火，大半房舍均在烈焰之中，慘不忍睹。
在大舉空襲之後，日軍認為國軍即使陣地仍在，也必然被這種規模的濫炸嚇掉守城意志，於是乘機全力突進。
但57師的部隊就像打不死似的，攻入的日軍一來，國軍的子彈就跟著來。
國軍在守城中展現非凡勇氣，最廣為傳誦者為賈家巷陣地戰鬥。
該陣地駐有第171團第3連一個排，日軍在空襲後傾一大隊衝鋒。
日軍被打退後，集中炮火轟毀該陣地，整排只剩8人，但仍奮戰到底。
排長殷惠仁在日軍迫近時引爆最後一枚手榴彈，與敵寇同歸於盡。
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是常德會戰的前線總指揮，他深知常德的重要性，也知道守城打到巷戰階段還能堅守成功的戰例不多。
常德是整個會戰局勢轉危為安、甚至轉入勝局的關鍵，絕對不能有失。
孫長官在25日電諭第57師余師長，告知第10軍已奉命馳援，26日必可到達德山。
余程萬師長得電知援軍已近，大喜過望。
他把孫長官的慰勞電文和援軍消息在各部隊公布，57師官兵士氣大振，連傷員也要求參加作戰。
余程萬師長回電，願與常德共存亡：
「職師四面受敵，血戰七晝夜，雖傷亡慘重，將所有雜兵編入戰鬥，但士氣旺盛，全體官兵謹遵鈞座意旨，咸抱決心，願與常城共存亡！」
26日，孫連仲給第六戰區前線各部隊下死命令，但還是沒能突破日軍陣地。
日軍攻城前線指揮橫山勇也知道常德必須儘快拿下，他投入全部力量，近兩個師團的兵力攻入常德城內。
57師則逐屋逐巷，艱苦抵抗，誓死不退。
橫山勇大怒，下令集結各式火炮逐區分段將常德城完全轟毀，並召集空援大肆狂炸。
為了把常德徹底夷為平地，橫山勇命令炮兵部隊推進至第一線，近距離炮轟國軍據點。
這完全是瘋狂的舉動，火炮如此近距離發射，很容易誤傷自己人，而彈藥一旦被引爆，會炸毀整個炮兵部隊。
但橫山勇已經顧不了那麼多，拿不下常德，他也是一死。
05
28日，57師官兵損傷殆盡，援軍還是沒有前來。
余程萬師長下令將城內後期部隊，政工，師部幕僚及所有官佐雜役編隊，由第171團副團長高子曰率領，投入戰鬥。
常德警察也編入部隊，並發掘常德警局埋藏的槍彈一萬發，這是57師最後彈藥了。
常德防衛戰的戰況，傳到了國際上。
此時開羅會議正在召開，中國、英國、美國商討反攻日本的戰略，及戰後國際局勢的安排。
會中，蔣介石還以通報戰況的方式宣傳常德戰役的成果。
羅斯福則對常德守軍的英勇抗戰精神表示敬佩，還問到了常德守軍將領的名字。
常德防衛戰已經不僅僅是一城一役之得失，這關乎到中國的「臉面」，如果中國軍隊連已經日落西山的日軍都打不贏，怎麼和英美這些大國平起平坐。
11月29日，蔣介石在開羅親自給第九戰區和第六戰區的司令長官邸下令，要求他們必須在30日之前抵達常德增援57師。
12月1日，第六戰區司令孫連仲電告余程萬，支援部隊第10軍已到常德東南，可速與聯絡。
余師長立即派陳噓雲副師長前往連絡，但卻沒能聯絡上。
此時常德城內屋舍悉成焦土，57師死據不撤的最後陣地寬不及三百米，再也經不起日軍的再次猛攻。
久久聯絡不上援軍的余程萬向孫長官發出最後一電：
「彈盡人亡，城已破，友軍觀望不前。刻大街小巷混戰成一團。職率副師長參謀長死守中央銀行。職余程萬謹叩。」
06
12月3日深夜2時，余程萬師長召集所屬四員團長告知自己已經決定突圍，並點名第169團柴意新團長死守陣地。
柴團長毫不推諉，起立報告：「師長為全師希望所寄，希望師長早日突圍，我在此死守，等師長率援軍來解圍」。
其實柴團長心裡明白，援軍不可能來了。
余程萬師長留下第169團殘部與第171團殘部之一部共百餘人死守陣地，自己率所屬三員團長及兩團殘部百餘人，於半夜向德山突圍，尋找那遲遲聯絡不上的第10軍。
3日深夜4點，柴意新團長離開中央銀行大樓，集結第169團殘部，進入雙忠巷最後陣地。
柴意新深知第57師末日已到，決心一死殉國。
凌晨，日軍集中擲彈筒及槍榴彈，迫炮火力攻擊雙忠巷。
柴意新團長奮然起身高呼殺敵，率殘部以刀矛棍石向敵衝鋒，反覆肉搏十餘次，身受兩處重傷，仍英勇力戰，不幸在白刃戰中中彈隕命，壯烈犧牲。
隨從百餘殘餘官兵傷亡殆盡，雙忠巷陣地陷落，常德城宣告失守。
而余程萬率部200人突圍，也遭到日軍阻擊，最後僅剩83人。
07
57師8千餘人，半個月不到，打剩83人。
戰況之慘烈，在國際上被報道時，被稱之為東方的史達林格勒保衛戰。
只剩83人的57師，參與了後續的收復常德的戰鬥中。
擔心被圍殲的日軍，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此時常德城內大部分日軍已經撤退，只留下一個中隊死守。
已經紛紛到來的援軍部隊，很輕鬆地就收復了常德。
在常德的斷垣殘梁中，奇蹟似地走出三百餘名第57師官兵。
余程萬和倖存的官兵們，望著青天白日旗再度招展於中央銀行大樓，不禁痛哭失聲。
但常德尚有三百餘官兵存活一事，惹怒了蔣介石。
蔣介石在開羅時，向國際炫耀了中國軍隊死守常德的決心，現在跑出了三百多個活人，這讓老蔣的臉往哪裡擱。
蔣介石下令拘押了余程萬，並要槍決他。
老長官們紛紛給余程萬求情，最後被判服刑兩年，被囚4個月之後無罪釋放。
08
常德會戰，以中國軍隊勝利告終，日軍的戰略目的並沒有達成。
但此次會戰，中方陣亡6萬餘人，第150師師長許國璋，暫編第5師師長彭士量，預備第10師師長孫明謹三位師長殉國，更有數不清的團營長犧牲。
日軍死亡1萬多人。
公開資料顯示，日軍戰後以「淒絕」形容常德保衛戰，承認中國軍隊的抵抗，「堪為保衛上海戰役後最激烈之一次」。
日軍戰史對此戰役的評價，「這次作戰總的來說是順利的，但在常德卻意外地遇到了敵人頑強抵抗，經過艱苦的戰鬥才予以攻占。」
可見，正是57師的誓死堅守，才扭轉了整個會戰的局面。
在國際輿論上，對中國軍隊的評價，也開始改變，「此戰役至少可使有關於中國軍隊力量薄弱及日軍可任意攻入中國內地之謊言宣告平息。」
順便說下，此次會戰中，張靈甫率領的國軍王牌部隊整編七十四師與51師攜手殲滅了日軍南京大屠殺元兇13師團，算是為三十萬死去的同胞報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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