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生命之重與歲月之寒
周忠應
今年的霜降,我在廣州。廣州的天氣還是夏天,吹著空調上著班。白天在路上走走也是一身的熱汗。女兒在瀋陽,她已穿上厚厚的毛衣,爸媽在湖南的岳陽,也早就穿上袷衣。除了晝短夜長,廣州的秋天是遁形的,對於霜降,在這裡更是找不到任何影子。
霜降是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也是一個很有詩意的節氣。我特別喜歡霜降這兩個字眼。小時候,早上背著書包去上學,山間的小路兩旁的茅草鋪上一層淺淺的白霜。我們一群小孩子,大都穿著半截長的褲子,光著雙腳,地上冰涼的小石子踩在腳下是一種體驗,也是一種生活。霜降時氛,不是很冷,但是絕對的涼。淺霜就像一場假寐,隨時便可以叫醒的那種。當秋陽升起,那茅草上的霜便一個個露出小小的腦袋,稍許時光後便從夢床上爬起來,跳到大地上去了。
人生活了五十多年,不免常常回憶童年的情景。有時,有些無奈;有時,有些感慨。在我心裡,霜降就是一場季節的凝華,也是一種歲月的積累。如今的我,正是霜降的時節,已是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不久便會的邁入人生的冬季。在邁入冬季之前,我應該好好地享受這凝華的一段好時光。此時的我們,正是知天命之年,經驗豐足,心裡很難再有太多太大的波瀾。
歲月的平靜亦如淺淺的白霜,我知道,這白霜其實就是雨露綻放的花兒,很多很多密集的花兒聚在一起,似乎又在商討著什麼。果熟歸倉後,想得最多的應該就是我們年齡段的人,歲月遲暮,老牛奮蹄,就是只為這些白霜的開放。此時,在日升之前,這些霜花的呢喃就是我現在的心聲。
父母已邁七十高齡,小女兒剛讀中專,外孫已經上小學了。身上的擔子還是有些沉重的,生命之重就如老家的霜降呈現著季節之寒。我是一個非常戀家的人,不適合長期在外打工。父母年紀大了,不宜遠行,這是《弟子規》的教導。廣州的天氣雖然沒有霜降,但心裡的涼已經凝結在我的眉頭。
今天早上,老婆跟我說,霜降來了,你早已雙鬢斑白,這是人生的霜降啊。我有些憂傷地回她,這不光是雙鬢斑白呢,謝頂的頭顱就剩下雙鬢斑白了。不過,我挺喜歡霜降的,霜是季節之花,如果用顯微鏡觀看,那種美是透骨的這種。我的頭頂是被歲月風化了的,既是一種時光打磨的呈現,也是歲月積累的表達。
廣州沒有霜降,來廣州是不是一種錯誤?這是一種沒有答案的自問。
記得去年來廣州的時候卻是意氣風發,有詞為證《生查子·五十感懷》:午覺夢青春,醒後殘留淚。半百歲月歌,滿滿人生味。別卻克明陳,投赴花都美。南下我揚鞭,精雕玉成器。想不到一年多以後,心態卻有了一些變化,就像老家的白霜,輕輕地覆了一層在心頭。
南宋詩人呂本中在《南歌子·旅思》中寫道:「驛內侵斜月,溪橋度晚霜。」陸遊在《霜月》中寫有「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詞很美,卻有些傷感,是一種生命的沉重,是一種歲月的侵寒。雖然如此,霜還是以它最美的方式呈現與表達。
有霜便是晴天,這是霜的昭示。如果要看霜,還是回老家去最好。因為廣州沒有霜,長夏的炎熱,世態的炎涼,都讓霜逃得遠遠的。霜開一季,或者一直到深冬,晚上悄悄地開放,白天悄悄地謝落。與春天不同,它們沒有落英繽紛,也沒有奼紫殷紅。除了白,就是一片晶瑩。我知道,在每一瓣霜花里,都有一條心的河流,暗藏著生命的奔騰。用心聽,這些霜花開放的聲音,亦如我們身體里血液的奔流。
在生命之重與歲月之寒的十字路口,我在廣州的一隅向家鄉的霜降深情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