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代人的懷舊之心

2020-09-14     中國周易文化學

原標題:我們這一代人的懷舊之心

我們這一代怎麼能不愛懷舊呢?那個逝去的悲涼時代,已經讓我們徹底地失去了青春乃至一切,只剩下了這種美好的友誼,怎麼能不常常回憶而感懷呢?

亞里士多德曾經將友誼分為三種:一種是出自利益或用處考慮的友誼;一種是出自快樂的友誼;一種是最完美的友誼,即有相似美德的好人之間的友誼。

同時,亞里士多德特彆強調:友誼是一種美德,或伴隨美德;友誼是生活中最必要的東西。

我們這一代人在那個時代所建立起的友誼,當然會隨著時間的變遷。在不斷地發生著變化,會逐漸退化為亞里士多德說的前兩種友誼。但我可以說,我們這一代大多數人,或者說我們這一代中優秀者在艱辛而動盪的歷史中建立起來的友誼,則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第三種友誼,因為我相信雖然經歷了波折、陣痛、跌宕,乃至貧窮與欺騙之後,這一代依然重視精神和道德的力量。這就是這一代友誼的持久和力量的根本原因所在。

可以說,沒有比這一代人更重視友誼的。

我這樣說也許有些絕對,因為每一個時代的人都會擁有值得他們自己驕傲的友誼。但我畢竟是這一代人,我確實為我們這一代的友誼這樣偏執而真切地感受著,並感動著。我的周圍有許多這樣在艱苦的插隊的日子裡建立起的友誼,一直綿延至今,溫暖著我的生活和心靈,讓我格外珍惜。就像艾青詩中所寫的那樣:「我們這個時代的友情,多麼可貴又多麼艱辛,像火災後留下的照片,像地震後揀起的瓷碗,像沉船露出海面的桅杆……」

因此,即使平常的日子再忙,逢年過節,我們這些朋友都要聚一聚。我們雖然並不常見常聯繫,甚至連如現代年輕人煲粥一樣打個電話或寄一張時髦的賀卡都不經常,而只是靠逢年過節,這樣僅僅少數幾次的見面來維持友誼。但那友誼是極其牢靠的。這是我們這一代友誼特殊的地方。這在可以輕易地找到一個朋友也可以輕易地拋棄一個朋友的當今,就越發顯得特殊而難能可貴。這種友誼講究的不是實用,而是耐用。它有著時間作為鋪墊,便厚重得猶如年輪積累的大樹而枝葉參天,如果說那個悲涼的時代曾經讓我們失去了一些什麼,但也讓我們得到了一些什麼,那麼,我們得到的最可寶貴的之一就是友誼。友誼和愛情從來都是在苦難土壤中開放的兩朵美麗的花,只是愛情需要天天一起的耳鬢廝磨,友誼只需哪怕再遙遠的心的呼喚就可以了。那麼,這樣的友誼之花就開得堅固而長久。

去年春節,我們聚會的時候,得知一個當年在一起插隊的朋友患了癌症,大家立刻傾囊相助,許多朋友是下崗的呀。但他們都毫不猶豫地拿出、帶著所有的錢,那錢上帶有他們的體溫、血汗、辛酸和心意。看著這隋景,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我知道這就是友誼的力量,是我們這一代人獨特的友誼。

我想起有一年的春節,是二十七年前1973年的春節,由於我是趕在春節前夕回北大荒去的,家中只剩下孤苦伶仃的父母。我的三個留京的朋友在春節這一天買了面、白菜和肉餡,跑到我家陪伴兩位老人包了一頓餃子過春節,幫助我彌補著閃失而盡一份情意。這大概是我的父母吃的唯一一次滋味最特殊的大年餃子了。就在吃完這頓餃子後不久,我的父親一個跟頭倒在天安門廣場前的花園裡,腦溢血去世了。如果他沒有吃過這一頓餃子,無論是父親還是我都該是多麼的遺憾而永遠無法補償。那頓餃子的滋味,常讓我想像著,除了內疚,我知道這裡面還有的就是友誼的滋味,是我們這一代永遠無法忘懷的友誼。我還想起有一個冬天的夜晚,開始只是我們少數幾個人的聚會,商量給當中一位朋友的孩子盡一點兒心意。因為他們的孩子在北大荒落生的時候,條件太艱苦簡陋,落下了小兒麻痹癱瘓至今。如今孩子快20歲了,我們想為孩子湊錢買一台電腦,讓他學會一門本事將來好立足這個越發冷漠的世界,讓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是孤獨無助的,他的身邊永遠有我們這些人給予他的友誼。誰想,一下子來了那麼多曾經在一起插隊的朋友,當中還有下崗的人。紛紛掏出準備好的錢,一位朋友還特意帶來了他弟弟的一份錢和一份心意。後來,這個孩子用這台電腦設計出自己構思的賀卡,並打出來他寫給我們這些叔叔阿姨的信時,我看到許多朋友的眼睛濕潤了。我知道這就是友誼的營養,滋潤著我們的下一代,同時也滋潤著我們自己的心靈。

現在,常有人說我們這一代太愛懷舊,有的說是優點,有的說是缺點。我們這一代怎麼能不愛懷舊呢?那個逝去的悲涼時代,已經讓我們徹底地失去了青春乃至一切,只剩下了這種美好的友誼,怎麼能不常常念及而感懷呢?況且它又是那樣溫暖著、慰藉著我們在艱辛中曾經破碎的心一在忙碌而物慾橫流中已經粗糙的心。這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第三種友誼,不帶勢利,而伴隨美德。不隨時世變遷,而常青常綠。

以感情而言,我以為愛情的本質是悲劇性的。真正的愛情在世界上極其稀少甚至是不存在的,所以千萬年來人們在藝術中才永無止境地嘔歌和幻想它,而友誼卻是存在於我們身邊的,是對愛情悲劇性的一種醒目而嘹亮的反彈。愛情和人的激情是連在一起的,而友誼則是「一種均勻和普遍的熱力」。這是蒙田說的,他說得沒錯。從某種意義上講,真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那種第三種友誼不會如愛情鮮花般燦爛,只是在艱辛日子裡靠均勻的熱力走出來的腳下的泡,而不是與生俱來或描上去的美人痣。

我們已經徹底地失去了青春乃至一切,哪怕我們兩手空空,只剩下了這種美好的友情,就已經足以慰藉我們的一生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友情因此才會從遙遠的歷史中走來,伴隨我們的命運持久而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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