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作家來說,你可以寫好人,也可以寫壞人,可以寫英雄,也可以寫對手,但你永遠不能寫一個沒有良心的人。
——艾倫·索金
文、編輯、排版丨QQ
從個人角度而言,我是相當不喜歡《芝加哥七君子審判》這樣如此偏政治化的電影,但不可否認,此類電影有著先天的不可否認的正義性和必要性。
艾倫·索金作為導演,可能還不夠成熟,從《茉莉的牌局》躍到《芝加哥七君子審判》,步子有點大,從格局、到深度、再到訴求,兩者都不是一個層面的東西。
但作為編劇,《好人寥寥》《點球成金》《社交網絡》……索金早已無需再證明他有多麼強大,尤其在台詞的掌控上,很可能在當今好萊塢無人能出其右。即使他比較「普通」的作品,比如《喬布斯》或者《查理·威爾遜的戰爭》,依然閃耀著他人難以複製的智慧之光。
《白宮風雲》和《新聞編輯室》兩部經典劇集,已經充分表明索金的編劇功力和政治立場,那種喋喋不休的機智、面無表情的笑話、狡黠微妙的噱頭和尖銳刺痛的控訴,都曾經深深地打動過我們。
他常常在作品中流露出一種一廂情願的正直和略帶不安的樂觀,這可能是自由派的通病:他們相信自己是對的,只是因為他們發現對方是錯的而已,而當需要論證自己「正確的程度」時,他又偶爾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在現實中,保守派常常能獲得勝利,通常是因為他們足夠堅定,或者說,足夠無恥。而在當代,無恥常常被認為是一種勇敢,一種不屈不撓的特立獨行。
索金的另一部法庭戲《好人寥寥》,尼克爾森飾演的大反派直到最後落入自承其罪的陷阱之後,依然相信自己沒有錯;《芝加哥七君子審判》同樣也是如此,1968年的民運再風起雲湧,依然沒有阻止尼克森上台,「七君子」看似正義的勝利,其實只是在霍夫曼大法官毫無底線的無恥操作面前,顯得更加無辜罷了。
而最後,風起雲湧終究變成了風流雲散,正義的主張最終變成了一場政治秀。
從12年前,史匹柏想在布希試圖連任的大選前促成此片上映,到今年特朗普試圖連任的大選前由索金推出本片,無非是好萊塢自由派狙擊共和黨的又一次努力。
只可惜,自由派總是太溫柔,用電影票來換選票這種事,歷史上也沒有過成功的案例。幾十萬人的死亡都換不回的選票,靠回顧歷史、講道理和賣慘能成嗎?離美國大選還有不到一周,我們拭目以待吧。
下文整合了艾倫·索金在多個美國媒體所做的訪談,包括《時尚》(Vogue)《君子》(Esquire)和《娛樂周刊》(EW)等,從中也可以看出《芝加哥七君子審判》過於先行的政治目的,和索金激進而又略顯天真的創作主張。
緣起
遲到12年的政治宣傳片
問:很高興和你討論《芝加哥七君子審判》,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對當下時局很敏銳的人。
索金:這是你在本次訪談犯的第一個錯誤,好吧,但無所謂啦。
問:為什麼選擇了「芝加哥七君子」這個題材?怎麼加入這項目的?
索金:回想一下,應該是2006年,某個周六的上午,斯蒂夫·史匹柏請我去他家,他說他很想拍一部電影,關於芝加哥騷亂和充滿陰謀的審判。
我當時根本不知道「芝加哥騷亂」是神馬東東,但我強自鎮定,假裝自己知道他在說什麼事,那可是能和史匹柏一起工作的機會啊:「哦~聽起來好棒哦,這就是你應該拍的電影,我來做編劇好不好?我能寫好。」
等我一離開他家,坐上車我就開始給我爸打電話,「老爸,你知道芝加哥騷亂是咋回事嗎?後來的陰謀審判又是啥玩意?」
問:當時和父親通完電話後,開始查資料了吧?你有什麼發現?
索金:我記得史匹柏當時說過,「這部電影能在大選前上映真的很重要。」那時的大選,指的是2008年。
但是,現在我們已經遲到了12年。不過這次又是在一次關鍵的大選之前。
那時我記得自己寫了兩份劇本大綱,剛要交上去的時候,正趕上編劇公會罷工,幾個月也沒和史匹柏見面,整個計劃就推遲了。
後來導演人選換成了保羅·格林格拉斯,過了一陣,又換成了本·斯蒂勒。又過了兩年,我拍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茉莉的牌局》。史匹柏很高興,他覺得應該由我自己來執導。
當時對1968年的事,我只有模糊的印象,大概是阿比·霍夫曼(Abbie Hoffman,芝加哥七君子之一)是反文化的成員,湯姆·海登(Tom Hayden,芝加哥七君子之一)與簡·芳達(Jane Fonda)結婚了。
翻閱資料後,我發現那是美國歷史上最瘋狂的審判之一。歷時長達六個月,法官跟瘋了似的,被告人五花八門形色各異,很多證人也是如此。
說老實話,我對艾比·霍夫曼和傑里·魯賓代表的「異皮士」很難產生共鳴,他們似乎對當時被動的民運事業產生了更大的傷害,某種程度上,我和海登的感覺差不多,所以海登和霍夫曼的摩擦,我也在電影中試圖有所體現。
問:你覺得異皮士的問題在哪裡?
索金:當人們想到進步主義者的時候,世世代代的人都不可避免地首先想到嬉皮士(異皮士是嬉皮士發展出的分支),吸毒、濫交、退學、反社會、反體制,甚至試圖把五角大樓懸浮,或者在士兵的槍管上放一支雛菊。(以上都是異皮士的生活作風和試圖引起媒體關注的荒唐舉動,但也成為了當時民運的視覺象徵)
問:但是到頭來,你還是被霍夫曼所打動了?
索金: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我24小時都和艾比·霍夫曼待在一起,我肯定會喪失我自己的意志(他就是這麼有魅力)。我相信很多人都會這麼想。
但隨著我做了更多的研究,我發現自己對這個事件中的三點產生了興趣。
一,法庭戲劇。二,從革命到暴動。為什麼一次和平的示威最終演化成了流血事件?三,人與人之間。尤其是霍夫曼和海登,他們如何從摩擦不斷到最終變得互相尊重的?
關於霍夫曼,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他是創造天才,是個操縱媒體、控制輿論和傳達信息的天才。
這也是片中霍夫曼試圖讓海登明白的事——我們必須做這些奇怪的事情,因為我們沒有錢。當我們試圖使五角大樓懸浮的時候,那時照相機和攝影機來了(流量也就來了)。
問:這部電影的上映時機似乎太完美了(正好在大選之前)?
索金:我倒是寧願人們別把這部電影(和大選)太多地關聯起來。在拍攝的過程中,我被1968年的一張照片震驚了,在法院外面的人群中舉著這樣的標語:「美國:愛它還是離開它」,「把他們鎖起來」,我們在第一次拍攝時重製了這個場景。
標語上的這些話,我們在過去三年里聽到很多了。尤其是警察在向白宮前的示威者噴射瓦斯或者毆打他們的時候,人們在現實中逐句逐字地說了那些話,那絕不僅僅是電影中的台詞。
現在的那些畫面我只要把亮度和色調調低一些,看起來就和1968年的錄像沒啥區別。
特朗普在推特上說:跨越州境線煽動暴力是一項聯邦罪行。他沒有補充,在美國歷史上只有一次有人被指控犯有該罪行(就是電影中描寫的那一次)。
問:我很好奇你對總統職位的看法。在《白宮風雲》里,你創造了一位總統「傑德·巴特勒」(馬丁·辛飾演),他被這個國家大多數人所擁戴。
索金: 我覺得人們喜歡《白宮風雲》,喜歡包括「巴特勒」在內的所有角色。主要是因為那些角色本質上是好人,是每天早上起來,就想好好工作的普通人。而通常在流行文化里,我們對民選領袖的描繪都是陰謀家。
《白宮風雲》有點像是公職人員的情人節,所以觀眾都給了它積極的反饋。作為一個職場戲劇,劇中的角色——無論是總統和他的內閣成員都很好地勝任了各自的工作,就像醫療劇中的醫生與護士,或者偵探劇中的偵探一樣。
當然,共和黨人可能會有不同意見,他們至少會將之視為一種自由主義的幻想。
在《芝加哥七君子審判》的結尾,我在打出了一些字幕的附加信息。比如,那場審判的法官朱利葉斯·霍夫曼被當年87%的芝加哥律師評為「不合格」。
幾個月前,一位由特朗普政府提名、然後由參議院確認的法官就是如此,他從未在法庭上辯論過任何案件,被美國律師協會評為100%「不合格」。那不是我想要擔任聯邦法官的法官。
拍攝
對拍動作場面無比的緊張
問:眾所周知,你的作品中充滿著一群詼諧機智的人說著詼諧機智的話。但在《芝加哥七君子審判》中,有著大量人群嘈雜、混亂的暴力動作場面,第一次打造這種規模的場面是什麼感受?
索金:我對此特別緊張。嗯,我對電影里的每件事都很緊張。
我從來沒拍過暴亂場面。整個劇組,加上一百名臨時演員,要在法庭上呆上四個星期。
而這些演員大多在自己習慣的電影中出演,他們不習慣「接下來的三天裡,你在這些場景里沒有台詞。你只是一個新聞報道中的背景,雖然這是個很重要的新聞報道。」
他們做得再好不過了——完全專業,完全投入,這是一個很好的團隊。
至於動作戲,我編劇的第一部電影《好人寥寥》中,有一個場景:湯姆·克魯斯在華盛頓開著車,路過一個報攤時,跳下車買了一份體育雜誌,然後跳上車開走了。這是我的作品裡唯一的一個動作場面,直到這次的《芝加哥七君子審判》。(索金在胡說八道,《白宮風雲》里還有刺殺總統的場景呢。)
我在作品中喜歡壓縮時間和空間。當你帶一隻新的小狗回家,人家都會說,要準備一個適當大小的板條箱,讓狗狗能夠翻身,但如果空間太大,它就會感到害怕。所以當我寫作時,我就是這麼處理的。
這也是我為什麼喜歡法庭戲的原因,屋子裡的一切都準備好了,您不必出門啦。
而當我拍格蘭特公園的騷亂時,一切都太可怕了,我們不僅在室外,而且沒有牆……感謝上帝,它至少是一個長方形的公園。
問:這次的經驗會不會讓你想要拍一個真正的動作電影?我就會想像一部艾倫·索金式的漫威電影。
索金: 我有種預感,我的漫威電影應該比其他的更健談一些。不過我還是認為,那些能夠執導大型動作片的導演,他們應該有一些技能是我根本不具備的。
問:這部電影中有著非常多的演員,掌控這麼大的團隊是不是會出現很多爭吵?還是總體的效果讓事情更加容易了?
(註:《芝加哥七君子審判》的演員中有兩位奧斯卡金像獎得主:埃迪·雷德梅恩和馬克·里朗斯;以及三位奧斯卡金像獎提名人:薩莎·巴倫·科恩、麥可·基頓和弗蘭克·蘭格拉。當然艾倫·索金本人也是奧斯卡金像獎得主。)
索金:老實說,每天早上起來開始工作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手裡在搖著一串一級方程式賽車的鑰匙,你需要做的就是別把鑰匙掛到牆上,而要把它插到賽車裡,因為這幫傢伙已經準備好開跑了。
我從沒見過馬克·里朗斯這樣的演員,也沒見過傑瑞米·斯特朗這樣的演員。
你知道斯特朗對我說什麼嗎?他請我用真的催淚瓦斯噴他。
要知道,拍攝抗議人群的時候,我們都儘量減少瓦斯對他們的影響,好多都是志願出演的群演,而斯特朗對自己的要求就好像是,「我得真的被噴,我才能知道是什麼樣嘛,來吧」。
這只是斯特朗瘋狂的例子之一,片中飾演警察的群演,好多都是芝加哥本地的警察(他們很多是1968年親歷那場騷亂的警察的子女),在拍攝當天輪休就來幫忙,結果斯特朗和對方商量,請警察在拍攝的時候,真的把他抱起來並摔出去,他不想要化裝出來的「一團糟」,他想要真的被打得「一團糟」。
在拍攝示威者和警察對峙的場面,薩莎·巴倫·科恩和傑瑞米·斯特朗在開拍前三十秒就開始對著警察群演們罵髒話、大喊大叫。我不得不去臨時演員那面解釋,他們不是故意的,他們是在給自己加油,也給你們加油。
我經常擔心假如要拍一場斯特朗胸口插刀的場面,他也會找道具師在他胸口捅一刀的。
政治觀點
特朗普就是個假人
問:你對未來感到樂觀嗎?
索金:如果不是還有大選,我都不想在第二天早上起床。
問:你怎麼看特朗普宣稱如果他選舉失敗,他將拒絕接受這個結果?
索金:這是緊急狀況,非常緊急。
從來沒有任何一位總統曾暗示他不接受選舉結果,而特朗普不是暗示,他明確表示,如果他失敗,那這就是陰謀,他不會接受結果。
要知道,因為拜登的選民大部分是郵件投票,而特朗普的選民大多是人工投票。因此特朗普在一開始會是一面倒的大勝,因為拜登的選票還沒有統計。
在大選之夜,特朗普會單方面宣布勝利,然後宣布其他的投票均為非法,這不是選舉,這是政變。
在這個國家,輸家的讓步會讓勝利者進一步合法化,看看2000年12月戈爾和布希的情況吧。
特朗普是個卡通式的暴徒,一個愚蠢的流氓,一個肉眼可見的精神病患者。這個國家50%的人都將在震驚和恐怖中難以入眠。
問:這次的大選應該會非常戲劇化,也許會以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方式發生,如果艾倫·索金來寫這一刻會怎麼寫?
索金:我想未來會有很多電影編劇、電視編劇、戲劇編劇、小說作家來寫這一歷史時刻,以及過去的四年。
但我想和你打賭一美元,在這些作品中都不會出現特朗普的形象。因為特朗普本身就在扮演特朗普,他本身就是個假人。
任何對特朗普的描繪,都像在描繪《周六夜現場》里的亞力克·鮑德溫(常在該節目中模仿特朗普)。
對於作家來說,你可以寫好人,也可以寫壞人,可以寫英雄,也可以寫對手,但你永遠不能寫一個沒有良心的人。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tmJpfXUBLq-Ct6CZ7H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