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昂珠》

2019-07-26   雲端原創

有沒有一種水果,能像小櫻桃一樣,詮釋江南初夏那種帶著矜持、羞澀又按捺不住嫵媚流溢的美?

小櫻桃在我們方言中叫「昂珠」,昂讀平聲,珠讀成居,就這特殊的讀音,更讓它顯得嬌俏可愛,鮮艷欲滴。

昂珠熟時,正值穀雨季候,滿樹的琉璃紅珠,油光發亮,似在菜油中浸過一樣,令人想起唐人張祜的詩句:「斜日庭前風裊裊,碧油千片漏紅珠」。樹葉綠得透,櫻桃紅得透,仿佛從一片碧色青青中滲透出來的紅色汗珠。一個「漏」字,讓我感嘆古人對文字的運用如此精妙到位,爐火純青。

一顆昂珠知時節。當小櫻桃在枝頭泛紅,褪去生嫩的黃綠,春消夏長,我們知道了時光的流轉和季節更替。陽光在悄悄移動它的步子,一寸寸耐心地挪著。就在這麼一天天、一遍遍的撫摩當中,小櫻桃的臉變紅了,也更透亮了。即便是熟透,不再那麼羞澀,它仍然保持著玲瓏而嬌俏的身型,甘甜中仍然帶著些許酸味,十足的小女人味,我見猶憐。

第一次摘昂珠在諸暨一個朋友家裡,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他家院子裡有一棵巨大的櫻桃樹,高大到什麼程度呢?反正我得抬頭仰望,那些掛在綠葉和細碎陽光中的無數顆紅瑪瑙,模樣可人卻遙望而不可及。摘櫻桃需要用梯子爬上去摘,然而並不有效,於是主人在樹下鋪了大片的桌布,以竿搖動樹枝,我們則在樹下坐觀櫻桃雨落。櫻桃熟時,朋友一個電話,我們開了幾小時車,專為這顆樹而來。諸暨也算是櫻桃的一個著名產地,先人甚至認為諸暨產的櫻桃在國內最佳,我們這奔波幾百里,專為打櫻桃而來,便也有了一種有據可循的儀式感和敬畏感。

小櫻桃是一種促進共享的時令鮮果,一人絕對獨占不得。人與友共享,與鄰共享,還得與鳥共享。鳥兒是特別喜歡啄食小櫻桃的。櫻桃又名鶯桃,就是因為櫻桃掛果時,鶯兒雀兒爭相飛來啄食,故名。鶯雀啄落一顆顆琉璃寶珠毫不心疼,飛走時嘴裡還含著一顆紅通通透亮的小櫻桃,仿佛戲謔人類的防不勝防,宣昭自己小小的得意與勝利。櫻桃熟時,這些鳥兒飛來飛去,特別勤快,人類與鳥類的拉鋸戰中,往往讓人類精疲力竭。於是一個電話,我們從杭州趕到諸暨,想想也有些啞然失笑,奔波數百里來跟鶯雀搶食。

日啖荔枝三百顆,這珠玉玲瓏的小櫻桃,日啖千顆也不在話下,而且吃相優雅美妙。有時候,我覺得美人吃櫻桃,這個場景本身就具有某種欲說還羞的挑逗性。鮮艷欲滴,嬌俏玲瓏的小櫻桃,在兩根纖纖玉指的夾持中,被送入嚶嚶小口,若加上眉目含情,暗遞秋波,試想哪個正常的男人,能夠抵擋住這樣的誘惑?白居易自然也不能。傳老白有兩個絕色家姬,一名小蠻,腰肢極細,長袖善舞。一名樊素,嘴極小,艷若櫻桃,善歌。老白愛死了這一對歌舞雙姬,連宰相來討要都不肯割愛,並作詩稱讚,詩讚之中更多的是一種擁有的得意,於是後來有了「櫻桃小口小蠻腰」的說法,用來讚美絕色佳人。這兩位美女一善歌,一善舞,老白在她們的陪伴下,也是度過了許多如沐春風般的仙爽日子吧!可惜老白在將近七十歲的時候中了風,中風直接影響是半身不遂,即便有貌美如花、能歌善舞的小妾在床前伺候,病痛無有大減,反而心生愧疚,覺得自己快要去西天報到了,還霸占著兩個正當年華的豐潤美妙身體,不如抬高姿態,讓她們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兩枝楊柳小樓中,裊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歸歸去後,世間應不要春風。」這真是個艱難的決定啊!

老白以為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將佳姬美妾送走嫁人,也好留個善人的好名聲。成人之美,乃世間大愛,自己也好走得無愧於己心,無愧於他人。誰知道,大約是老白的善良和大度得到了上天的認可,居然病情穩定,又繼續活了七八年,這些年中,白居易對已經離去的愛妾念念不忘,天天想,日日念,可是有什麼用呢?素素已經嫁為人婦,最好的態度就是不再去打擾。周圍的一切以及餘生的一切,留下的只有回憶,真當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小長假期間,應谷民大哥之邀,去他的農場裡摘櫻桃。農場裡的小櫻桃是種在大棚里的,無鶯鳥之憂。一顆顆紅灩亮澤,勝比紅瑪瑙。「綠蔥蔥,幾顆櫻桃葉底紅」,在谷民大哥的農場裡,櫻桃可不只有幾顆,撩開濃綠的碧葉,一大串紅透的小櫻桃對著我巧笑倩兮。小心將它們托在手中,盈盈一掌的瑪瑙珠璣,令人驚艷又愛不釋手。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流年雖然易逝,咀嚼惆悵還不如咀嚼當下的時令盛宴。在恰好的時間,遇見恰好的你,這種經歷,不僅值得再花上一整年去等待,是過了十幾年甚至一輩子,都不會淡忘的記憶。

江南的昂珠,便是如此。

【雲端原創】

(作者聲明:本人文字皆為原創,抄襲必究)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