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有關要求,推薦一部「正能量」國產青春片

2020-06-15     第十放映室

原標題:按有關要求,推薦一部「正能量」國產青春片

提起國產青春片,絕大多數人的心中最佳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但在我的心中,始終藏著另一部電影,絲毫不遜於前者。

它就是路學長導演的作品 《長大成人》

我時常想像,如果《長大成人》並沒有因為審查受阻,耽擱了3年才上映,也沒有遭遇大量刪改,以至於部分段落支離破碎,那麼今天的人們又將如何評價這部電影?

想來會非常不同吧。

但沒辦法,歷史無法假設,發生的也已發生。

在外力干預下,《長大成人》遭遇了無法彌補的破壞,但相信看過這部電影的人還是能夠感受到它昂揚的生命力。

這是一部有「魂」的電影,哪怕傷筋動骨,魂也是不散的。

今天,我們就來聊聊這部不該被遺忘的電影,以及熒幕之外更令人唏噓的人生。

01

《長大成人》最動人的地方,在於它的「 純情」。

它是導演路學長的處女作,路學長拍攝這部電影時,已經三十歲了。

與他同為第六代導演的張元、賈樟柯、婁燁、王小帥,此時都已有了自己的作品,而路學長卻遠遠落在了後面。

究其原因,都是因為病。

路學長早在7、8歲時就患上了嚴重的腎病,身體一直不好。

等到電影學院畢業,本想大展身手,成為中國電影未來的「費里尼」,不想舊疾復發,一病又是兩年。

漸漸地,路學長遠離了電影。

直到有天,他在路上偶遇田壯壯。

壯壯導演問他:「好久沒見你了,幹嘛去了?還想不想拍電影?」

路學長回答:「想啊!」

於是,沒過多久,《長大成人》的劇本宣告完成。後在田壯壯的資助下,拍成了電影。

可以想像, 這部電影裝下了多少壓抑許久的情緒。

哪怕放到今天看,你也能感受到那種強烈的表達欲,自螢幕上噴涌而出。

用路學長自己的話說:「 如果把電影分為兩種,一種是有話要說的電影,一種是沒話找話的電影,《長大成人》絕對屬於第一種。

影片帶有很強的自傳性色彩。

在片中的主人公周青身上,有著路學長那一代人的影子。

哪一代人?

出生於六十年代中期,經歷了連番動盪歲月的一代。

為了能把那一代人的生活和精神狀態儘可能完整的重現,路學長在《長大成人》中採用了一種十分大膽的敘事結構。

也就是: 跨越年代的兩段式結構。

影片自1976年拍起,前四十分鐘講述周青的年少歲月;後六十分鐘,一躍進入八十年代末,講述周青長大後的遭遇。

注意到了嗎?

1976年,八十年代末,無不是最敏感的年代。

也難怪《長大成人》的上映過程,如此艱難。自94年拍攝完成後,歷經3年,修改了11次,才終於在97年底問世。

據說,當時上級領導給的審改意見里,只寫了一個字:

具體什麼意思?領導沒說。

路學長也只好自己領會,邊猜邊改。

其實,放在今天,也並不難猜。

灰的意思,大概等同於「喪」或是「負能量」。

真的如此嗎?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覺得。

儘管《長大成人》很有膽魄,敢於觸碰那些灰色的年代,但它絕不是以一種憤怒或絕望的姿態走進那些年代的。

相反, 這部電影十分「純情」。

不濫情,也不矯情,只是純情。

它讓我們看到了, 無論在怎樣的時代,也無論那時代背後的關鍵詞是肅殺、浮躁還是墮落,身為個體永遠可以保有一份理想主義的信念。

那份信念,不會過時。

相反,它很雋永,令人心安。

02

那是一種怎樣的理想主義呢?

我們進入影片,慢慢揭曉。

1976年,故事開始了。

眾所周知,那剛好是一場浩劫落幕的時候。

可落幕等於結束嗎?

不等於。

因為歷史是延續的, 它不會像教科書上記載的那樣戛然終止於某年某月某日,相反,它的餘波還將繼續蔓延。

影片第一場戲,就極富寓言性。

周青被父親逼著剃頭,剛剃到一半,他就偷著溜了出去。

於是我們看到,陽光下,周青頂著一副「陰陽頭」在胡同里奔跑。

仿佛在說, 歷史的冤魂從未散去,它一定會找機會附在下一代人的身上。

影片就是這樣不動聲色地為我們展現了一段沒有被妥善處理的歷史,是如何還魂和附體的。

當然,它的威力遠不止如此。

作用在身體上的尚屬小事,更要命的,是留在精神上的傷疤。

男孩的成長,總離不開一個精神偶像。

但我們看周青身邊的男人們,都是什麼形象呢?

家裡,父親是典型的「 暴君」,平日裡說一不二,動不動就對周青拳打腳踢。

在「 讀書無用論」的號召下,他早早就讓周青退了學,到火車站上做了一名鍋爐工。

單位里,燒鍋爐的老師傅對周青也很刻薄。

影片只是零星提及了他的前史,說他曾經苦大仇深,想來在那場浩劫中沒少遭人欺侮。

而如今,當他有了一點點「權力」後,他又在做什麼嗎?

不是與人為善,而是將自己曾經受的委屈變本加厲地還回去。

周青很不幸,成了他的撒氣桶。

而周青身邊的第三個男人,最為特殊。

他叫紀文,比周青大幾歲,是個已經成年的社會人。

紀文是個狠角色,打架手狠,處世精明,從沒吃過虧。

周青怕他,但在怕的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崇拜。

為什麼這麼說?

還要從那次相遇說起。

76年,除了文革結束,還有另一件大事,就是 唐山大地震

那時北京的街面上,支起了大大小小的地震棚。

周青原本想去偷紀文的吉他,於是他扒開洞口,鑽進了一個地震棚,不想卻看到了一個女孩半裸著身體躺在床上。

那女孩名叫付紹英,是紀文的女友。

這一幕,帶有強烈的性暗示。

一個男孩,自一個洞口,窺見了女孩的身體。

從此,周青陷入了對紹英的迷戀,也對幽暗的地震棚有了無限遐想。

可是,周青和紹英之間,隔著一個紀文。

就像馬小軍和米蘭之間隔著一個劉憶苦一樣,年輕女孩總會被更有男人味的異性吸引。

於是,周青對於紀文產生了一種又怕又羨的情緒。

他怕紀文的「暴力」,也羨慕他的「暴力」。

特別是在那場戲裡,紀文為紹英出頭,開槍打傷了尋事的男人。

那一刻,周青正在一旁偷窺。

而「槍」作為一個典型的男性符號,也讓周青再一次意識到,「暴力」或許才是男人身上真正的魅力所在。

這當然是一種錯認。

父親也好,老師傅也好,紀文也好,他們身上的暴力因子並不是天生的,而是荒唐的時代刻在他們身上的烙印。

那更像是一種群體性的PTSD,是一種長時間情緒緊繃後的過激反應。

但對於周青來說,他無從分辨這其中的差別。

他只是單純地以為,只有以暴力為武器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

直到他遇到了另一個男人,他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那個男人,我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姓名,片中,周青稱他為「 朱赫萊」,取自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一個人物。

朱赫萊是個火車司機,平日裡沉默寡言。

看見周青被老師傅欺負,他挺身而出,教訓了老師傅一頓。這也讓周青再次加深了對「暴力」的迷戀。

可是後來,當周青請求朱赫萊去教訓紀文時,卻被他拒絕了。

隨著他們之間更密切的相處,周青才慢慢明白, 「暴力」並不等於魅力,而真正的魅力是樸素的正義感,是處變不驚的泰然。

就像是朱赫萊把自己的工資拿給周青,使他免遭父親的毒打。

就像是周青出了車禍後,朱赫萊主動把自己的骨頭獻出,移植到周青的腿上。

日子過得真快。

周青終於長大,長成了一個正直的男人,而朱赫萊卻失蹤了。

周青也只得帶著朱赫萊留給自己的骨頭,繼續活在一個沒有朱赫萊的世界。

03

如果我們把1976年的故事,叫作「發現朱赫萊」。

那麼進入八十年代末之後的故事,則叫作「 尋找朱赫萊」。

是的,在影片後面的一個小時里,朱赫萊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此時的周青,已經三十歲了。

他一直在尋找朱赫萊,卻始終蹤跡難尋。

這背後的隱喻,再清楚不過了。 1976年,朱赫萊這樣的人儘管少見,但還零星存在著;但到了八十年代末,這樣的人已徹底絕跡。

為什麼?

因為那時的社會,出現了新的轉型。

在經歷了巨大的傷痛後,原本物質、精神兩條腿走路的社會,突然失去了精神,徹底向物質淪陷。

一個全民不再仰望月光,只顧低頭看錢的商業社會,奔涌襲來。

賈樟柯在他的《 小武》中,同樣描述了這個時代的樣貌。

片中的小偷在經歷了朋友、家人、情人的背叛後,徹底淪為邊緣人。

因為他偷「錢」,顯然是犯了時代的大忌,而他將手伸向BB機時遭遇的鈴聲,則像是新時代的通緝令。

《長大成人》里,周青輾轉國外多年歸來,正是掉進了這樣的時代里。

巨浪已經襲來,所有人都被席捲其中。

周青眼看著身邊的人,活出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長袖善舞者,如紀文和付紹英。

前者是典型的投機分子,在任何時代,他都能迅速摸到竅門,爬上浪頭;後者向來懂得依附他人,年輕時,她依靠紀文保護,挨過戾氣橫飛的年代,成年後,她又傍上大款,成為了最早一批富婆。

而周青從前的哥們小莫,則帶他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那是一個地下的搖滾Party。

所有人擠在一間昏暗的房子裡,吞雲吐霧,把毒品當作麻醉精神的良藥。

有人忽然說起:「如今我們已一無所有。」

而另一個人馬上回懟:「在這兒,你別給我提崔健。」

這裡不再有精神偶像,也不再有反抗意志。

在新時代面前,他們自知無法追趕,於是集體認慫,躺在潮底沉淪。

而搖滾,不過是他們佯裝的瀟洒而已;毒品,才是他們真正的皈依。

對周青來說,他註定無法成為紀文那樣的弄潮兒,似乎加入小莫的地下Party是更為容易的選擇。

可是,正是因為他見過朱赫萊,他認識過這世界上更好的人,所以他拒絕了魔鬼的邀請,繼續追隨天使。

終於, 他打聽到了朱赫萊的下落。

而朱赫萊也並沒有讓他失望,他還是從前那個正直的人,為救一個女孩失去了雙眼。

於是影片最純情的一幕上演。

周青找到拋棄朱赫萊的愛人,當著她的面撕毀了兩人的合照。

正當愛人默默垂淚時,周青突然轉身,對她說:「 我就是想要你這滴眼淚。

這句對白太純情了。

如果放在瓊瑤劇里,今天的人看了一定哈哈大笑。

可是,放在這部電影里,卻有完全不同的意味。

當整個時代變得唯利是圖時,追隨或放棄都是容易的,但周青卻選擇了站在那裡,任腳下潮水洶湧,既不順勢而上也不隨波逐流。

他堅守了朱赫萊給他留下的骨氣。

由此我們再看周青斷腿的情節,是不是更有意思了?

是的,整個社會也斷了腿,但周青卻因為繼承了朱赫萊的骨頭,重新安上了精神的義肢。

所以我反覆說,《長大成人》是何等純情的電影。

在大多數電影里,理想主義者通常都沒有好下場。

比如《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里的哈尼和小四,《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孔雀》里的姐姐,《驢得水》里的張一曼……

但是導演路學長卻給了周青這個理想主義者一個最好的結局。

影片結尾,他有了一個精神伴侶,一個女孩。

兩人約定,一個從北京出發,一個從蘭州出發,最後在有朱赫萊的地方相會。

那是我聽過最浪漫的約定。

04

至此,影片講完。

還有一些影片之外的故事,請允許我繼續講給你聽。

前文說過,片中的周青拒絕了毒品。

但現實中, 周青的扮演者朱洪茂卻沒能抵抗住毒品的誘惑。

如果你看過張楊的《 昨天》,你一定還見過朱洪茂。

他在片中本色出演了賈宏聲的朋友順興。

兩人在戒毒所里有一段對話,朱洪茂講起和女友一起吸毒,結果女友慘死的往事。

那段往事,是真實的。

而當時與朱洪茂一起吸毒的女友,正是《長大成人》里付紹英的扮演者朱潔。

她在拍攝這部電影時,假戲真做,染上了毒癮。後因靜脈注射毒品過量而死,去世時,年僅28歲。

與她同班的演員江珊、徐帆、陳小藝、胡軍……如今都已成名。

只剩她香消玉殞,永遠停在了第一部電影里。

而說到朱洪茂,現在已經很少人認識了。

想當年,他可是搖滾圈的傳奇人物。

用鄭鈞的話來形容,朱洪茂是他朋友里最有才華的一個,能做平面、工業、建築設計,能編曲編弦樂,譜子寫得像畫一樣漂亮,還彈得一手好吉他。

鄭鈞的成名專輯《赤裸裸》,大部分歌的編曲都是朱洪茂完成的。

你現在去看《回到拉薩》的MV,還能見到朱洪茂的身影。

而那支MV的導演你猜是誰?

正是路學長。

可是後來,在2007年的某天,朱洪茂穿一件襯衣闖入了夜色,從此音信皆無。

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在偏僻的山村隱居,有人說在某個建築工地見過他。

多年來,賈宏聲、鄭鈞、路學長,紛紛在微博上尋人。

依然杳無音訊。

小柯說:「在生命里走失了很多人,大多都是天才,最後剩下我們這些碌碌之輩……」

而王菲則說:「 也許人家追求像野狗一樣死去呢?

再後來,2014年,還沒等到朱洪茂的下落,路學長也匆匆離開。

在參加完一個導演觀影會後,他坐上王小帥的車,行駛至長安街,不想突發急症,倒在了車的后座上。

一部電影,三位主創,至此都已消逝。

今天我們再看《長大成人》,更平添幾分惆悵。

但我想,路學長導演還是早有預見的。

他似乎猜到了朱洪茂後來的命運,才早早在一部電影中,給了他更好的結局。

這比昆汀在《好萊塢往事》里做的改寫歷史,還要超前,還要溫情。

不管怎樣,還好有好電影留下,成為這世間永恆的光。

我也不禁在想, 或許他們此刻也已在有朱赫萊的地方,再次相會了吧。

你心中的最佳國產青春片是哪部?

[email protected]

讓我們在有朱赫萊的地方再次相會!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plovunIBd4Bm1__Y-nAH.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