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們聽到了各種各樣反對全球化的聲音,但是,人類分工越來越精細的趨勢是不可逆的,經濟全球化的程度還會進一步的加深。
回顧全球化的歷史,我們會發現這樣一個清晰的脈絡:
全球化1.0,也就是貿易全球化的時代。從人類文明開始到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前,典型的是橫跨歐亞大陸的絲綢之路,它進行的是物與物的全球交換。這時候,大規模的貿易主要是資源型的,技術企業服務於資源的規模生產,主打區域市場,產品賣不遠,服務當地和周邊的市場。
所以,德國、瑞士有大量精工細作的小公司就可以存活。
全球化2.0,是企業全球化的時代。它起始於第二次工業革命,成熟於二戰後,國家和國家之間開始用理性談判,而不是用戰爭,來解決問題,國際的商業環境和商業規則開始建立。
這時候,企業就可以跨國布局了。企業不光可以將產品銷售到國外,還可以去別國生產,調用別國資源。
全球化3.0,是產業分工全球化的時代。它興起於上世紀80年代,並一直盛行到今天。
全球化3.0和2.0最大的區別就是產業鏈從企業內部建設變成外部生態協作。
一個iPhone有上千個零部件,由上千家公司參與,在不同的國家生產和組裝,就是全球化3.0的代表。
今天是全球化4.0,也就是創新全球化的時代。創新的分工進一步加深。
科技創新鏈條上的四個環節,科研、研發、量產、市場,很可能分布在不同的國家,需要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協作才能完成。
這一點非常地挑戰認知。
因為直到今天,還有很多人認為,創新是一個局部的事情。我們建產業園,以為創新在一個區域內就可以發生。
但實際上,越是前沿科技,越不可能在一個區域內,甚至無法在一個國家內完成。國家和國家之間創新協作的程度會進一步加深,協作各方之間的關係會越綁越緊。
說明:
有學者認為「全球化4.0」是服務的全球化。
比如,世界經濟論壇主席克勞斯·施瓦布認為,與上一輪全球化導致已開發國家藍領失業相比,服務的全球化有可能危及白領的飯碗。很多發展中國家有才能、低成本的工人將取代富裕國家的白領人員。
但是,我持不同看法。服務全球化早在10年前就在推行,現在看來,明顯是行不通的。讓印度人服務美國人的需求,由於文化差異,他並不理解美國人的需求是什麼。
所以,我認為,產業全球化之後,應該是創新的全球化。
科技創新協作的深化
我們都知道,全球化的一個基本原則就是各國根據自己的比較優勢,長板合作,各司其職。而且,這種比較優勢是超越國界的。
過去講比較優勢,指的是基於資源和基於地域的地緣優勢。隨著社會分工的深入,我們還會產生基於科技的比較優勢。
比如,印度人擅長IT編程,大量科技創新企業的軟體開發職能可能會甩到印度。外包服務商和國外科技企業之間,不是簡單的買和賣的關係,而是創新生態的協作關係。
現在已經有企業開始嘗試這種模式。在印度建立幾千人的編程團隊,給美國的創業公司開發軟體,只收取非常低的開發成本,然後,以股權或期權的形式,占有一定的股份。
相當於中國用製造當投資,印度可以用編程當投資,實現協作雙方的長期綁定。創業企業出讓未來的一小部分利益,就可以用到全世界最好的人才、最好的技能和最好的資源。
財富的來源變成了人,不再是資本,更不是資源。
未來,人會越來越重要,基於科技人才的比較優勢會越來越重要。
未來,社會需要的也不是通才,什麼都能自己干。它看的是你最拿手的優勢,在整個創新生態中,能夠處在哪個環節,占住哪個位置?
那麼,中國在全球創新生態中的核心人才是什麼呢?
我認為,是科技製造家。
中國在這一輪的創新浪潮中,成功鍛鍊出一批優秀的能夠支持創新製造的企業家和專家。
當創新生態化以後,這種複雜產品的、大規模的、開放的製造能力,就成為最被需要也是最稀缺的能力。科技製造家才是中國在全球創新生態中的不可或缺的價值的核心原因。
中國應該充分意識到科技製造家的價值,全世界也應該意識到他們的獨特貢獻,這樣創新才能做得更好。
站在當下看全球創新環境,創新的源頭在世界各地都有。
雖然美國的高校比較多,但是英國也有,以色列也有,這些地方都能生長出創新的幼苗。但是,他們培育創新的土壤並不肥沃。很多科技創新企業在國外長不大。國外沒有對接先進科技的製造能力。
中國創新的土壤肥沃,我們可以利用製造能力將世界各地創新的苗都吸引到中國來,讓它們在中國長成參天大樹。
除了將國外科技企業引到中國。中國的科技製造家也應該研究全球製造怎麼分布,哪裡有本地市場和本地產業集群的需求,就去做戰略投資。
不光做投資,還幫助國外科技企業建廠,派科技製造家去美國指導製造。這樣我們給世界的印象就不再是「中國製造Made in China」而是「本地出品,中國人製造Made by Chinese Locally」。
這才是全球創新生態的新形勢。
在科技創新全球化的時代,你的企業將會用到匹茲堡的人工智慧技術,特拉維夫的CEO,杜拜的資本,倫敦的設計,班加羅爾的軟體開發,深圳的製造能力,最後在香港上市。
這是一個強強聯手的局面。每個國家、每個企業憑藉自己的比較優勢,實現國家之間、企業之間長板和長板的拼接,最終,加速創新,造福人類社會。
建立開放的商業信用
前景很美好,但我們也要認清過程中的阻礙。
現在,全世界的科技產品都依賴中國製造。但是,國外的科技企業來中國尋找製造能力的時候,經常是兩眼一摸黑,全靠碰運氣。很多合作都是隨機發生的,都是一次性的訂單。
所以,部分中國企業就養成在火車站門口開飯館的心態,不重視長期信用。
比如,有的OEM企業,不管能不能做出產品,都是先接了單再說,等到發現自己交不了貨了,再違約。
還有,業內一直有個說法叫「平行出口」。某國外公司找中國OEM工廠生產小家電,產品生產出來以後,結果發現OEM企業自己也偷偷生產了很多件,在其他渠道賣。
這些做法,和中國在全世界的地位和貢獻是不相稱的。我們要融入創新全球化時代,就需要要改變這個局面,需要建立符合國際標準的、統一的商業規則。
我們都知道,中國是圈層社會,是農耕文明和草原文明塑造的混合體。
在圈層社會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像漣漪一樣,一圈一圈往外擴散。
關係越近,我們之間就越有義務幫忙。距離越遠,信任會隨著距離遞減。做生意的時候,對親朋好友就會各種照顧。
對陌生人,就可以不講信用。這是一種熟人信用體系,親疏有別。
但是,歐美是海洋文明。在開放的海洋文明中,西方形成了開放的信用體系。開放的意思就是,做生意和人際關係的遠近無關,對待陌生人和熟人的行為準則都一樣。
融入這種開放的信用體系,是中國成為全球創新生態中心的必經之路。我們要學會利用開放合作的系統,在這個系統裡面建立信用,慢慢就會形成開放信用的社會。
當你要和一個外國人開展合作的時候,哪怕你們之前根本不認識,可以這樣開啟對話。總共分三步。
第一步,一開始就亮出自己的信用。
所謂信用,其實就是你的歷史。你要上來先說我是誰,做過什麼,我做過的事跟對方的連接點在哪?
比如說,我要去看一個企業,我會介紹自己說,我投過很多個美國企業,我為這些企業做了什麼,這些企業對我的評價如何,我可以把這些CEO的電話給你,你可以隨時去聯繫,去核實。這就是開放信用,隨時跟誰都能談。你要會亮你自己的信用,瞬間讓對方震驚於你的信用有多好,這樣雙方就成朋友了。
第二步,我知道我的價值,也知道你的價值,我們是長板合作。
這種基於價值的匹配,重要的不是熟人推薦,而是雙方的價值。你展示了你的信用,也展示了你的能力,我們就能開始合作。
第三步,我完全考慮到你的利益,充分替你著想。
簽署合同的時候,提的建議要互利,我完全考慮到你的顧慮,考慮到你的需求,考慮到你如何去盈利。你可以放心和我合作。
總之,先和對方建立信任,再談後續的合作細節,這不僅是我們和國外科技企業的交往之道,也是人際關係的相處之道。
當然,要在短時間內,改變中國的熟人文化比較難。但是,我們可以從規範上改變,把對接科技企業的接口標準化。
比如,企業在商業運作的過程中,採用標準化文本,所有的交易都採用同一個合同。還有,政府在招商引資的時候,採用標準化的政策,我給所有人的條件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單獨的優惠。
因為你能單獨給我優惠,也能單獨給別人優惠,我不能確保你給我的是最優惠的。
而我希望的是,你給我的優惠條件不是一次性的,也不是千人千面的,而是儘量持久的、穩定的,你能許諾這個政策以後會長期有效。這才是真正吸引國外科技企業的地方。
所以,中國要對接全球科技,光有能力不行,還必須建立海外信用。
我們要意識到,利潤不是眼前的一筆訂單,而是要形成長期合作關係,幫助科技企業成功,分攤科技企業的後期價值。
全球化4.0這個演化結構確實把全球商業的歷史、現在和未來的很多事情都說清楚了,包括這種貿易摩擦問題,都是不同國家發展階段錯位和預期管理不足導致的。
結合全球製造視角,美國,中國,越南之間的微妙關係,其實就是全球貿易向全球產業化轉型中所演化出來的局面,隨著全球分工的進一步加深和向價值鏈前端逼近,我們面對的未來局面就是全球化4.0。
顯然,目前的全球政治格局還不能適應這種變化,所以產生了所謂的逆全球化,這可以看成是系統演化中的調節迴路,但是,全球化協調效率提升這個增強迴路的大趨勢依然是不可逆轉的,時間將證明一切。
在建立合作的過程中,信用的確是最大的一個成本,所謂「一諾千金」。
中國企業要建立國際化合作,就需要國際化的信用建立方式,改變傳統的靠熟人關係決定做事方式的思路,把眼光放長遠一點,把單次博弈改成多次博弈,儘量提供確定性,讓建立信用的成本更低,從而提高競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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