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 | 叩拜出生地

2019-10-11     中國副刊

文 | 王文斌

人一輩子最難割捨的就是出生地,因為那是生命的源頭,是「血泉」流淌、靈魂出竅的地方,自然會魂牽夢繞。

我的出生地在高記梁,這裡偏僻而特別。說偏僻是因為它相鄰於陝西、山西、內蒙古、寧夏四省區交匯處,是寧夏鹽池縣所轄最偏遠的村莊。祖輩之所以把這裡叫作高記梁,是因為這裡居住著高王李呼柳焦六大姓氏,且高家姓氏人數占優而得名。

說特別,是因為這個村子一直生長在毛烏素沙漠腹地,常年與風沙為伴;兩道蜿蜒斑駁的明長城橫貫村南,古老而巍峨;奔騰的黃河水沿西側流過,生生不息。特殊的地理環境養育了一群樸實的村民,也給小小村落積攢了無盡的故事。

新中國70華誕,正沉浸在天安門大閱兵激動場景的我,突然接到老家我大哥打來的電話。說10月3日高記梁頭一次舉辦叩拜出生地活動,邀我從北京回去參加,口氣不容置疑。還沒等我接話,他又興奮地說:「這個活動我們策劃了3年,凡是高記梁出生且健在的人,都接到通知帶著家人回來。你是高記梁走出去的最大官,你必須回來!」大哥堅定的口吻讓我動情動心。

我1978年入伍,離開出生地已有41年。從河西走廊軍營調到北京解放軍報社工作,從士兵到正師職幹部,一路走來,雖有些成績,但在京城卻算不了什麼。可在出生地村民的眼裡,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官。

家鄉的召喚,我不敢怠慢,攜妻立即起程。下飛機,上汽車,當我如期趕到儀式現場時,眼前的一幕讓我驚呆了:幾十輛從全國各地彙集而來的轎車橫七豎八停了一片,讓原本平靜寂寞的小山村瞬間注入了從未有的時代氣息。轎車之豪華,讓我真切領略到如今走出去的高記梁人生活之富裕。

幾十年未曾見面,久別相逢的高記梁人西裝革履,攜兒帶女,在「樹高千尺也忘不了根」的歌聲中,淚眼相視,握手擁抱,喜悅歡樂之情溢於言表。雖有些陌生,但憶起當年一起爬沙坡、打土仗、挖甘草時的情景,看著對方一起喝苦井水長大的氟斑牙,瞬間熟悉如初。激動之餘,有人雙膝跪地,將黃土與黃沙捧起,高高拋向空中,盡情揮灑對出生地的濃濃愛意。

久久凝視眼前望不到頭的綠色,我百思不解:兒時在家門口玩耍爬過的明沙丘,怎麼都不見了?我清晰地記得,那年,我大爹去世時,連颳了3天看不見人的黃沙風。因大爹家裡沒人,等風停我們去看他時,沙子已把他家土胚房的小木門埋了半截,人也不知啥時候咽了氣。如此猖獗的黃沙怎麼說沒就沒了?

表哥呼連寶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笑著對我說:「黨和政府用了40年時間退耕還林,才有了今天的奇蹟。毛烏素沙漠的消失,是中國人創造的人進沙退的奇蹟,也是對人類環保史上做出的卓越貢獻。」我知道,表哥在這裡生活了70年,在他那黝黑髮亮的面龐上我讀懂了一切——他就是毛烏素沙漠消失最有說服力的見證人。

儀式舉辦地不是露天的,而是在一個闊大的「汽車屋」里。此汽車屋是當地村民為舉辦大型婚禮而特製的,一次可容納500人。我們擺了20多張圓桌,200多人依次而坐,依然顯得寬敞。一幅寫有「高記梁親情聯誼會」的巨幅標語高高懸掛在屋頂下,整個空間顯得無比溫馨。

儀式在我大哥王文舉的主持下正式開始。李鳳有、王文學、高亮3位家族代表,將3杯白酒高高舉過頭頂——全體起立,三叩首。酒緩緩揚出——敬天敬地敬祖先……

儀式的總策劃李鳳歧已80高齡,他眼含熱淚為在場的鄉親講述了高記梁前輩們為新中國解放盡灑熱血的故事——

老紅軍王占泰為地下黨送情報被捕,在獄中寧死不屈;地下交通員朱占彪和他的妻子鄧玲玲遭綁匪「釘竹籤」拷打,依然沒有暴露交通站所在地;共產黨員高富寶為保護解放軍戰士家中被敵匪偷襲,解放軍戰士為掩護高富寶的兒子壯烈犧牲……這一幕幕都發生在高記梁。他告誡在坐的下一代:「不忘前輩,記住這片紅色的土地。」罷了,他還如數家珍地道出了從這裡走出去的300名幹部、軍人、教師、企業家的名字。他叮嚀:「無論你官多大,無論你多有錢,都要記住你是高記梁紅色根據地的基因與血脈。」

高姓家族的發言人高茂曾經在吊莊當過書記,他的回憶情真意切——

高記梁的大多數人今天之所以能過上好日子,應該感謝黨的扶貧政策。20多年前,是政府為我們在河西吊莊蓋好了移民新房,給我們備好了養家餬口的水澆地,讓我們幾代東山人渴望走西口、過黃河的願望得以實現,我們才有了今天的富裕生活。當年,雖然有6戶人家因各種原因沒能隨我們一起搬遷,但這6家人就如同我們6個姓氏的火種,依然得到當地政府的扶貧解困,生活紅紅火火。在新中國70歲慶生的日子裡,必須向黨和政府道一聲謝謝!

「為什麼我總會流淚,是因為我對這塊土地愛得深沉。」這一刻,每個家族發言人的真情表達都匯成了一個主題——我愛您,生我養我的故鄉。

儀式的最後議程是叩拜出生地,也就是在老宅子前叩首留影。我家姊妹10個,除了我二哥因病早逝外,我們9姊妹還有40多位兒孫們都站在了老宅前。我80歲的大姐指著隱隱約約的老宅痕跡告訴大家:「這就是我們10姊妹的出生地。當時條件差,人人都是沙生——就是把乾淨的沙子攬來鋪在土炕上燒熱,孩子生下來後用熱沙子摻乾淨身上的血跡,剪斷臍帶,在炕沿下挖個深坑,按出生順序將胎盤依次埋在屋裡,為的是留住每個孩子的魂。」

早前,我聽母親給我講過沙生的事,但今天真正站在土炕遺蹟旁體味自己的沙生過程,我淚如雨下。所有在場的兒孫都被沙生感動了,紛紛在土炕遺蹟前合影,留下這刻骨銘心的記憶。我的出生地就是我靈魂的儲藏地,無論我走到哪裡,靈魂就在這裡!

太陽西斜,深秋的陽光溫暖而柔和。大家戀戀不捨地與出生地告別——老宅子、沙蒿草、紅柳樹,一草一木都是那樣的難捨難分。別了,高記梁,也許在陌生人眼裡您遙遠而微不足道,但在我心中,您是割不斷的血脈,您是我不滅的靈魂。

王文斌:《解放軍報》社文化部副主任,高級編輯。著有《鐵腕將軍諾列加》《冷眼看軍營》《激盪的歲月》等報告文學集。

主編:周玉嫻 |編輯:袁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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