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論文不畫表,清清爽爽聊「信條」

2020-09-14     第十放映室

原標題:不寫論文不畫表,清清爽爽聊「信條」

《信條》的評分還在往下掉。

自上映當天的8.4分,已跌至如今的 7.8分

如此下去,最終低過諾蘭此前最低的《失眠症》(7.5分)也指日可待。

諾蘭生涯新低?

按理說,不至於。

看過之前推文《 看「信條」之前,請牢記「諾蘭公式」 》的朋友一定記得,我曾經總結過一套「諾蘭公式」,用於揭示其作品的成功規律。

即: 一個高概念 + 一種時間觀 + 一點哲學梗 + 好多正能量。

一一比照,不難發現,《信條》仍嚴格遵守了這一公式。

那為什麼這次不奏效了呢?

本文不搞解析,不玩圖表,只想單純聊聊這個話題。

01

看不懂《信條》?

完全可以理解。

說是諾蘭誠心不想讓觀眾看懂,這是氣話。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次的諾蘭確實自嗨過頭,導致影片完全失衡。

他把太多精力放在怎麼讓影片構建的迷宮看上去完美無缺上,卻忽視了在人物情感、動機、懸念設置方面的必要投入。

最終,在他的努力下,《信條》被打造成了一座華美、精密的迷宮。

可尷尬的是,觀眾們買了門票,卻遲遲找不到入口。

一座迷宮,忘了留入口。

這是《信條》最大的遺憾。

02

什麼是入口?

對於一部商業片來說,無外乎兩種。

第一, 懸念

第二, 情感

換句話說,你要麼讓觀眾在懸念的刺激下緊緊跟隨;要麼讓觀眾代入到主角的情感世界,與他同呼吸、共命運。

唯有如此,觀眾才能真正進入一部電影,進入你營造的夢境。

但很顯然,《信條》沒能做到。

懸念?

基本沒有。

《信條》信奉的信條是: What happened, happened.

發生了的,已然發生。

換句話說,沒發生的,也不會發生。

這是一個被「決定論」牢牢控制的世界,每個人的命運,世界的命運,早早已被書寫。

但另一方面,這也就意味著, 影片最大的危機實際構不成真正的威脅。

未來人不可能毀滅過去的世界。

因為過去若真的毀滅,未來又何以存在?

於是影片就在這種左右互搏式的設定下,早早失去了懸念。

剩下的只是一堆既定動作,等著主角們按部就班地完成。

情感?

幾乎沒有。

對主角黑人特工的前史,我們一無所知。

我們不知道他在乎什麼,不了解他的怕與愛,也就不會真正關心他會失去什麼,以及他的命運如何。

在影片中,他完全成了一個迷糊導遊般的角色,帶著我們在迷宮裡亂轉,又對自身處境毫不自知。

他對女主角的捨身保護,顯得十分唐突。

他對尼爾的莫名信任,也毫無來由。

他只顧拚命地往前走,卻連任務是什麼都不十分清楚,導遊尚且如此,也就難怪觀眾會失去方向。

至於其他人物,也都很潦草。

片中的大反派賽特,因為身患絕症,要拉全世界一起陪葬。

這就是一個極端人設。

看到很多人還拿他和小丑對比,別逗了,小丑的行為背後有一套強大的價值觀做支撐。他要讓世界陷入徹底的混沌,是因為他要實現絕對的公平。

可賽特呢?

不過是任性而已。

女主角凱特,要逃離控制狂丈夫的魔爪。

這個動機是相對清楚的。

但影片對她的定位,和007電影中的美女花瓶一樣。 不需要有什麼自主性,只需做一個萬能擺件,被其他角色放在需要的位置。

因為,比起演出對丈夫的恨和對孩子的愛,影片更需要她做的是用一雙長腿從后座打開前座的門。

最後,我們說男二號尼爾。

他是全片唯一一個帶有光環的角色。

不得不承認,第二遍看《信條》, 當複雜的邏輯不再成為障礙時,情感才開始湧現。

特別是影片最後,當尼爾與男主告別,奔赴自己早已註定的命運時,我還是被一股暖暖的悲情打動。

但很可惜, 它太短了,也太晚了。

那感覺就像歷盡千辛萬苦,終於爬上一座高山,卻只看到天邊一抹夕陽迅速閃現又消失。

不可否認,那夕陽很珍貴,很美。

但它卻並不足以讓人感嘆「值得」,反倒會暗問一聲「何必?」

這也正是《信條》最大的問題所在。

它把懸念歸於徹底的虛無,又將為數不多的情感藏在蜿蜒曲折的邏輯之後。

最終的結果是,觀眾在既沒有懸念牽引也沒有情感推動的境地下,懵懵懂懂地走到了影片的結局。

實在無力欣賞,怪誰?

礙於諾蘭的名號和影片的陣仗,也只好禮貌地說上一句:「 都怪我,沒看懂。

03

何以至此?

原因很簡單。

這次諾蘭玩的高概念太複雜了。

什麼叫高概念?

顧名思義,就是可以高度概括的概念。

比如「穿越」,一句話就能概括:回到過去,重寫人生。

簡單,易懂,無歧義。

這才是高概念。

可反觀《信條》主打的高概念「逆轉時空」,你會發現,儘管它只有短短四個字,卻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首先,為了解釋它,諾蘭引入了一個熱力學概念「熵」做理論背書。

大致意思是說,我們活在一個不可逆的「熵增」世界,但如果未來人發明了一種機器,可實現「熵減」,就能讓時間倒流。

對應片中,這台機器就是「 U型轉向倉」,角色進入它,就可以回到過去。

其次, 這裡所謂的「回到過去」,和「穿越」不同。在於幾點:

第一,它不是瞬間回到過去,而是 調頭逆行,一天天回溯。 也就是說,要想回到3年前,你就必須在逆世界裡真實地度過3年才行。且在逆向過程中,你的行為一切正常,而世界仿佛在「倒放」。

第二,你在逆世界裡的所有行為,也屬於歷史的一部分。

第三,每個人都可以在時間軸上多次往返。

如此一來,歷史是什麼?

歷史最終將成為每個人的每條往返時間線的行為總和。

這也正是《信條》最複雜的地方。

這種複雜性,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

這是最直觀的感受。

我給大家放張圖。

這是外國網友畫的《信條》完整故事線。

這還只是從事件出發,如果是從人物動線出發,就更繞了。

圖片來自知乎@星夜行

也難怪有人形容《信條》不是「燒腦」,而是「 繞腦」。

而且這種「繞」,也給「觀看」行為本身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因為時間的單向性被打破,正逆世界的人得以共存並相互影響。

於是有個問題變得無比重要,就是: 電影中的每個鏡頭,到底來自於誰的視角?

這無疑對「攝影機的視點」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稍不留神,觀眾就可能看亂,分不清眼前的世界到底是正是逆。

第二, 反常識

視角問題只要緊跟導演還能應付,但一些反常識現象,就沒那麼容易理解了。

我主要說兩點。

首先, 因果倒置

這也是影片的重要設定。

先有因,後有果,原本是世界運轉的鐵律。

但有了時空逆轉,情況就可能相反。

比如會先看到彈孔,再看到開槍,隨之彈孔消失;或者先看到屍體,再看到屍體活過來……

這些還算小事。

但有些事,就很難想明白了。

比如當因果倒置後,果會一直延續到過去嗎?

就像在自由港,逆向人開槍留下的彈孔,會一直留到過去嗎?那麼是否意味著安裝玻璃的時候,彈孔就在上面?那不是很荒謬嗎?

再看影片最後的「 鉗形行動」,正向部隊在爆炸前10分鐘 (比如8:50)進入戰場,順時間進攻;逆向部隊在爆炸時(比如9:00)進入戰場,逆時間進攻。

然後兩隊在行動5分鐘後(8:55)同時開炮,炸毀同一座大樓(敵方據點)

這樣,正向部隊保證了8:55之後,大樓已毀;而逆向部隊保證了8:55之前,大樓已毀,以此確保雙方進攻時,大樓都是摧毀狀態。

可問題是,這樣一來, 這座大樓還存在過嗎?

它的過去是一片廢墟,未來也是一片廢墟,它只有在兩個部隊炸樓的一瞬是存在的,這不也很荒謬嗎?

對此,也許只能套用片中的那句話:不要試圖理解它,感受它就好。

或者還有一種解釋,就是在逆世界裡,世界處於「熵減」狀態,那麼隨著時間推移,不斷向前,彈孔自己會從玻璃上消失,廢墟自己會恢復成一座大樓。

不管怎樣,這都不是件容易理解的事。

其次,另一個反常識的點在於:時間的個人化。

什麼意思?

就是說, 一個人經過逆轉時空後,從此就有了自己的時間線。

比如現在是2020年,小明25歲,逆轉時空後過了1年,時間來到2019年,但逆向小明並沒有回到24歲,而是漲了1歲,變成了26歲。

並且在2019年,26歲的逆向小明和24的正向小明是同時存在的,還可能彼此遇到。

要理解這部電影,這也是很關鍵的一點。

不然有些邏輯你是沒法理解的。

比如片中有個情節,紅藍房子審訊的段落。

反派率先進入轉向倉(假設為9:00),開始逆時;而主角稍晚進入轉向倉(假設為9:15),此後時間開始倒流,那麼是不是意味著主角只要在逆世界的出口等15分鐘,等時間倒回9:00時,就能活捉從出口出來的反派呢?

如果你不能理解「時間的個人化」,你肯定會覺得,當然可以啊。

但其實是不行的。

為什麼?

因為主角在9:15進入轉向倉時,9:00就進入轉向倉的反派實際已經在自己的時間線上跑遠15分鐘了。這時候等是沒有用的, 你多等15分鐘,他就又跑遠了15分鐘。

ok,不再多說。

相信你已經充分見識到「逆轉時空」這一高概念到底有多複雜了。

它實際已經與「高概念」的本質相悖。

所謂高概念電影,應該是 由一個簡單概念引出豐富的故事。

比如諾蘭的前作《記憶碎片》,由「男主只有10分鐘記憶」這一高概念出發,展開所有的衝突和懸念。

再比如《盜夢空間》,涉及多層夢境,看似複雜,實際規則極其簡單,在此之上,諾蘭得以施展自己的敘事魔法。

可《信條》剛好相反。

它的高概念本身太過複雜,那樣只會導致一種結果,是什麼?

就是影片反過來要為解釋高概念而服務。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信條》的劇情為何如此安排。

它看起來就像一部教學片,帶你由淺入深,玩轉「逆轉時空」。

為此,諾蘭設計了 四節課

第一節:由奇觀認識逆世界。

即影片開始的「逆轉子彈」。

第二節:單一視角看逆世界。

即自由港主角遭遇逆向人的打鬥段落。

第三節,反派的小型鉗形行動。

從這時起,複雜度開始提升了。

第四節,結尾的大型鉗形行動。

全片高潮段落,也是逆轉時空的集大成時刻。

不可否認,這樣的編排很有章法。

可問題是, 說明書寫得再好,又有多少人願意看呢?

04

寫到這裡,我們明白了,諾蘭在《信條》里犯的錯,實際和李安在《雙子殺手》犯的錯是一樣的。

他們都太過於迷戀自己創造的概念了。

而為了宣揚各自的概念,他們做了幾乎同樣的選擇,就是把電影中的其他元素降到最低,以保證概念的絕對地位。

於是,《雙子殺手》成了「3D4K120幀」的大型宣傳片,而《信條》則成了「逆轉時空」的零基礎教學片。

他們自以為在「討人喜歡」,實際更多是在「自我滿足」。

在《信條》中,諾蘭盡興地玩著「鉗形行動」。

卻忘了 好的電影本身也該是一場「鉗形行動」。

而組成這對鉗形的, 應是敘事與情緒的共振,是AB故事的並行,是理性與感性的平衡……

唯有如此,電影才能真正包圍它的觀眾,贏得掌聲。

而不是舉著只有一邊的巨大的鉗子,最終把觀眾都趕去了一邊。

你看懂《信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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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公式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lQr7jXQBeElxlkkaEAAW.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