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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王一博、徐牧心、左璐

「每當聽到救護車的聲音響起，都特別害怕停在我們這棟，幸好只是路過」。留在武漢的YI說。今年，她和老公一起在武漢過年，即便不出門，仍然擔驚受怕。

這可能是很多生活在武漢地區的人的共同心情。另一位叫「mm」的讀者也在武漢，她留言說，「從一開始的無所謂到現在躲在家裡不敢出門，每天看到各種病情新聞都忍不住哭……我好久沒吃熱乾麵了，我想它了」。

生活在武漢市江岸區的「ΗΛΙΑΣ ΠΑΠΑΣ」，哪怕經常能聽到「社區喇叭里播報著相信黨相信國家相信政府不要慌張」，但他還是感受到了周遭緊張的氛圍。很多人擔心得睡不著覺，比如曉宇，需要聽著音樂才能入睡。

就像接受我們採訪的一位武漢人說的，不止生活在武漢，這種氛圍之下，誰能不害怕呢。可是，又不全是害怕。那些帶著緊張、害怕情緒堅守的人們，同樣是勇敢的。很多人自願留了下來，與這座城市一起，等待疫情過去的時刻。甚至，生活在其中，有些人還會以幽默的態度，面對這個糟糕的世界。

這裡沒有跌宕的生死故事，我們只是採訪了一些生活在武漢的普通人，他們與我們素不相識，卻又像是我們每一個人。

01

逃離武漢的人害怕，留下的也害怕，

誰不怕呢？

我叫一一，22歲，來自河南商丘，居住在武漢洪山區。

2020年元旦一過，我就把新年日曆擺在辦公桌我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還把1月24號（臘月三十）這天標紅了，這是過年回家的日子。

這個春節對我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這是我工作後的第一個春節，家人、朋友都盼著我回去。去年6月大學畢業後，我選擇留在武漢，在一家公司做培訓師。

之前和家人通電話，奶奶說想我了，我答應過年回去看她。我還和四個初中好友約好了放假期間自駕游，計劃去洛陽或者白雲寺看看。我們約定穿得美美的，拍好多照片。

我很早就把回鄉的年貨、禮物準備好了。前幾天，我買了400多塊錢的原料，滷了牛肉、豬耳朵、雞翅、鵪鶉蛋和豆皮，我還做了武漢糰子，一種用糯米做成的小吃。這些都是我在工作後學會的，想讓家人嘗嘗我的手藝。

現在，這些回鄉禮物成了我和男友未來一周留守武漢的乾糧。

按照最初的計劃，我和朋友將在大年三十這天早上開車回商丘。隨著疫情嚴重，我們擔心鄂A的車牌會被檢查，決定換高鐵回去，我也買好了車票。後來，家人告訴我，家裡面正在統計從武漢返鄉的人員，要求集體體檢，一旦有發熱的情況就會被隔離。

我開始猶豫是否回家。疫情有潛伏期，我擔心如果自己攜帶病毒，對親人、朋友、鄰居來說都是健康的隱患，我不想冒這個風險。

1月22號那天晚上，我跟我媽視頻。一聽見她的聲音，我就哭了，說不出話。我媽安慰我，大過年的哭什麼。

1月23日，是年前上班的最後一天。那天剛過7點，我就醒了，比平時早起了快1個小時。打開微信，看到我的領導6點多給我留言，說武漢上午10點封城，沒有回家的趕快走。我一下就清醒了，趕緊查了相關的消息。

我的一些同事和朋友封城前買了車票，離開了武漢。我也想過要不趕緊走，但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留下來。我能理解那些選擇離開的人的做法，如果我沒有工作，還在上大學，我估計也會這麼做。

逃離武漢的人害怕，留在武漢的人也害怕，誰不怕呢？

我趕緊和家人打電話，告訴他們不能回去了。我姐又給我發微信，再三確認我是不是真不回了。我能感受到他們很擔心也很失落。

這個春節對於我來說最難過的事情，就是不在家人身邊。我一直覺得自己還是小孩，父母、姐姐都很照顧我，突然經歷這樣的事情，感覺自己要承受太多的壓力。

接下來的一周，我打算儘量不出門，一天打掃兩次衛生。男朋友比我更緊張，他不停地刷新聞，每過一小時量一次體溫。

封城那天上午9點，我和男友開車去超市屯糧食和生活用品。我把自己裹得很嚴實，戴了兩層口罩，外套用酒精噴洒了一遍。去超市的路上，我看到有人拎著箱子在路邊打計程車，估計是準備出城的。

超市外面看起來很冷清，但裡面有很多人，都戴著口罩。超市喇叭也循環播放務必佩戴口罩的宣傳語。入口處還放了一個水桶和噴壺，上面貼著消毒液的字樣。

我們趕到時，蔬菜貨架幾乎一掃而空，連貴一點的精品蔬菜都沒有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菜葉。土豆和洋蔥還有一些，幾乎都是爛的。洗手液的貨架上也幾乎是空的。我沒有戴手套，一直避免觸碰別人，拿商品時也是看準了再拿，決不挑挑揀揀。我們買了兩大袋子的東西，除了方便麵是計劃好的，別的都是看見什麼拿什麼，比如饅頭、雞蛋、牛奶、蘋果和水。幸好物價沒有上漲，和平時差不多。

今年的年夜飯，我和男友自己做了一頓飯。我是北方人，但沒有包餃子，而是做了我在抖音上學會的甜米，一種類似八寶飯的甜食。我們拍了年夜飯的照片給家人曬圖，讓他們放心。

這兩天，我時不時會站在窗前往外看，整個小區幾乎沒有什麼人，所有的門禁都關得嚴嚴實實。平時樓下有人打羽毛球、桌球，在我的房間還能聽見打籃球的聲音。但是現在外面十分安靜。望向馬路，一片空曠，幾乎沒有汽車、行人，甚至也沒有垃圾。

02

我困在武漢，仍然沒躲過父母催婚

我叫曉宇，也可以叫我晴天，是一名大學生。

我本來買的22號早上7點的火車票回家，21號看到疫情通報：湖北198例，死亡3例，當時我就想，壞了，這事要大了，我肯定不能回去了，萬一把病毒帶回去，傳染給別人就不好了。看到這個消息後，我立馬取消了車票。

23號早上醒來，看到武漢要關閉出城通道的消息，特別慌，心想這件事大了。總感覺一封閉就好像跟外邊斷絕聯繫了。

目前我住在學校外面一個小公寓里，只有我一個人，室友很早就回去了。我還有一隻小貓，貓砂只剩一盆了，就是它現在用的這一盆，貓糧只剩半瓶礦泉水瓶那麼多。小貓咪的貓糧已經在菜鳥驛站了，前兩天給他們打電話，說已經關門了，初八才會開門。

孤獨害怕肯定是有的，但哪怕自己去承受，也不能因為害怕就不顧外面的病毒。我媽聽說封城消息後，就打電話問我這邊情況，有沒有囤糧食，然後就開始催婚，即使不回家也要經歷這個環節。

接下來的幾天，就靠電腦了，晚上看個春晚，三十晚上自己煮點速凍餃子。負面情緒肯定會有，就和朋友聊聊天，使勁地跟朋友聊天。

03

我戴著3D眼鏡出門，感覺自己有點傻

程木，留在武漢的程式設計師。

我從20號開始有點感冒，沒有發燒，有些流鼻涕和頭疼，而且是一邊太陽穴持續性的疼痛，之前從來沒有頭疼過，這次疼三四天了，今天疼得有些厲害，我吃完中飯就躺到了床上休息。想過去醫院看看，但估計要排很長的隊伍，醫療資源不夠，想著再等兩天。

之前，公司拉了一個微信群，跟進每個人的所在地和身體狀態，我回復了「在漢，感冒但未咳嗽發燒」，之後就沒有了下文。

我前天（1月22日）開始正式放假，按原計劃，我和女朋友打算昨天（1月23日）下午坐高鐵回湖南的，我媽媽今天特意請了一天假，準備在家給我做晚飯。早上一醒來，就收到了武漢封城的消息，想改簽提前回家，10點前的班次都沒有票了。如果走高速回家，要麼高價包車，要么爸媽開車來接，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我本來就有點感冒頭疼，萬一真的有什麼事，回家也不太好。

這兩天就和女朋友出門去了趟樓下的沃爾瑪超市。看到北大呼吸科醫生髮哥在微博上提醒，病毒可能通過眼結膜感染，我們出門就戴上看電影用的塑料黑色 3d眼鏡，當護目鏡使用。考慮到近視眼鏡鏡片和眼球之間有空隙，3d眼鏡的包裹性會比較好。戴到一半眼鏡出現了霧氣，我女朋友取下來了，我是一路上一直戴著，不過走在路上，感覺自己有點傻。

我們在網上下單了一批口罩和護目鏡，包裹的投遞狀態從「未能按時送達」改成了「配送運力緊張，目前在全力協調運力，全面處理中」。 家裡現在只剩一個N95和幾個普通防霾口罩了，還是之前參加招商銀行抽獎抽中的。遊戲里認識的朋友知道我在武漢後，給我順豐寄了口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收到。

在武漢四年主要是工作，說不上對這座城市多了解，平時放假都是回家，或者出省出國旅遊。我媽媽聽到我不能回家的消息比較悲傷，在武漢四年，第一次沒有回湖南老家過年。

現在爸媽每天都會在三個人的家庭群里轉發這次疫情的文章，平時沒有和家裡語音視頻的習慣，這兩天也沒怎麼聯繫，我感冒沒有和家裡說，怕他們在湖南擔心。朋友同事所在微信群里也會不停@我，大家都比我要緊張。

今天（1月24日）下午吃了布洛芬，頭疼緩解了很多。今年也算是我倆第一次和貓一起過年了，大年三十晚上和女朋友像往常一樣打遊戲，中間用了一台電腦播放春晚。其實我們也不會去看，只是當背景音放，覺著熱鬧，像往年在家過年一樣。聽朋友們說他們那裡都開始放煙花，慶祝新年了。

而此刻的窗外的武漢，一片沉寂。

04

躺在病床上，我看著爸爸轉身離開

M，新手媽媽。

我在西安生產，本來預產期是下個禮拜，我父母的計劃是他們開車從武漢到西安一塊過年，等待新生命降生，現在，只有我、老公和孩子在月子中心，我父母困在了武漢。

1月21日，寶寶提前出生了。當時，我媽單位還有事情沒弄完，我爸就先一個人開車過來，從武漢到西安。到了西安後，武漢那邊情況忽然變得嚴重了，風向開始有變化，媽媽單位活動也取消了。其實她第二天就可以坐高鐵過來，她可能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沒來。第二天，武漢封鎖了出城通道。

那天早上，我爸到醫院跟我說，他要回武漢了，然後就走了。當時出城的路基本已經封閉了，進城的還沒有。我囑咐我爸，從西安買了好多口罩，因為聽說武漢很多地方買不到口罩了。

爸爸是怕傳染給我們和寶寶，再有，武漢人現在出來，確實覺得大家眼光有點異樣。在西安，我爸也有一些朋友，聽說他過來了，都建議不要見面，也建議他不要去醫院，他好像感覺自己變成二等公民一樣。我們在月子中心入住，對方也特意說因為我父母是武漢人，「你父母就最好不要來了」。

生產前，完全沒有想到情況會變得這麼嚴重，我還有在武漢協和工作的朋友，他當時還跟我說，要跟醫院請假，要來西安看我，結果我生產後，他接到通知，所有人不能離崗，我們就沒有再聯繫了。

我和我老公都是軍人，大年初二他還要回到單位值班。想起1月23日那天早上，我在醫院一起床，就看到封城的消息，我媽告訴我她退票的信息，緊接著我爸就過來告訴我他要回去了。躺在病床上，我看著爸爸轉身離開，心裡糾結異常。

我們只是普普通通市民，在面對這樣的大事時真的感到無力。不過，我也暗自鼓勁。武漢很不容易，但武漢一定會好的。

2020年1月24日，除夕，湖北省武漢市中百倉儲唐家墩店，準備進店買年貨的市民和外地務工人員，利用等候的時間，用手機向家人和親朋好友們報平安。（中新社 圖）

05

我只能多看綜藝電視劇分散注意力，

不然，真的會很恐慌

R，外地打工者。

我現在在武漢漢陽，一個人在自己的出租屋裡。

我是湖北荊門人，本來打算23晚上回家。22晚上，我吃完東西後，就全部把東西裝進行李箱，睡下了。早上5點，被大家消息震醒，蠻多人給我發消息，大家說白天10:00就封公交、地鐵，客運也都已經停了。我當時看到之後，心裡還蠻不是滋味，不知道該不該回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我一個人在武漢，也沒辦法直接過去，我男朋友在武漢周邊一個城市上班。我當時想了想，最終決定還是不回去了，官方要封城，肯定是情況比較嚴重，我想，不回去是保護自己，也保護家人。

我租的房子有一個簡易廚房，平時在家偶爾自己做飯，有些米、面、雞蛋，還有吃的零食，但是還是不夠，所以我昨天7點多就點了外賣，包括我買了一些泡麵，物價還是跟平時一樣，菜可能會稍微貴一點點，也沒有貴很多。

消息鋪天蓋地，沒有辦法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只能儘量不去看負面消息，只看官方消息，多看一些綜藝電視劇分散注意力。一個人，不能老是盯著新聞看，真的會很恐慌。

我們這個小區，沒有很嚴的門禁，大家都是可以進出的。但是從昨天開始就明顯看到路上已經沒有人了，我們小區旁邊就是高架，1月23日（臘月二十九）凌晨5點多，聽到外面有很多車在高架上面跑，也有聽到喇叭的聲音，今天（24日，除夕）基本沒有車也沒有人了。

06「寶寶就叫疫生？」

我叫gloria，是一個準媽媽。懷孕39周+3天，武漢封城那天，有了臨產跡象，定好的月子中心通知不再接收新產婦，預派到醫院的月嫂也不能安排。

好在，孩子沒生。現在，我在家裡等著「發作」，按要求去醫院檢查。

我在高校工作，最初是在12月底關注到新型冠狀病毒，網上傳出華南海鮮城的相關信息，後來又說是傳謠，整個信息來來回回反反覆復幾次。我們離華南海鮮市場那個區比較遠，但高校學生還是比較敏感，有些外地學生家長也很關心，我們還是以官方的信息為準，一直要求學生不能信謠傳謠，官方還專門出來闢謠。因此，直到放假前，一月十幾號之前，大家好像都沒覺得這個事情很嚴重，正常考試放假，直到放假後，突然一下子感覺情況就惡化了。

我是23日早上五點多鐘聽到封城的消息的。因為經常晚上要起夜，之後睡不著了，看到了封城消息，慌亂了一下。大概六點多，朋友圈、微信群里到處轉發這個消息，我當時想，反正家裡人也起來了，要趕緊去買一點菜等生活用品。結果早上七點鐘不到，家裡人去樓下小超市，已經有很多人在排隊了。我們日常要去醫院，封城後，所有公交也都要停，所以我們趕緊去加油，早上去的，好多人在加油了。

這天，我們去醫院檢查，下午回來，同一個加油站，還是排了好長的車隊都在加油，可能是害怕石油供應不足。

去醫院，都是正常運轉。我去的是湖北省婦幼保健院，一個三甲醫院，發熱門診是一個指定接收醫院，有一棟專門的發熱門診大樓。我們去的是普通門診、住院部。普通門診和住院部平常人特別多，那天人就非常少。

以後寶寶出生，我們一定會告訴ta這件事情，我們還開玩笑，要不要為ta起名紀念這次事件？比如，就叫疫生。

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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