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召國
古地龍舒地處江淮之間,大別山東麓,巢湖之濱。千百年來,南北文化的交融,東西風俗的碰撞,影響著這塊土地上生活著的人們,一道有關「年」的獨特風景也在民間演化俗成。人間又換新歲月,讓人們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充滿著期待,因而過年人們十分珍重,「年」又給月月平淡的時光帶來歡欣與激情。
舒城縣旅遊交通圖(來源 | 資料圖片)
冬至剛剛過去,寒風從西北方吹來,吹來了大雪飄飄飛飛,龍舒大地素裹妖嬈,變成了一片粉妝玉砌的世界。頑童戲耍的零星爆竹響,冷風中送來了火藥味,也把沉睡三百多天的「年」給喚醒,「年」向我們走來了!大地猶如一張雪白的宣紙,爆竹的紙紅,散落在雪地上,那是童稚的妙手點染的朱紅。尋找桃花盛開的時節從這裡出發,跨年讓我們到達和風送暖的彼岸春天。
山村雪景(攝影 | 張為)
年,我們一定要熱熱鬧鬧地過!每次過年,我的鄉親們都是虔誠地對待,毫無怨言地繁忙。瞧,冬至後的臘梅花已開在村頭,雪後龍舒大地上的天是那麼青藍,山邊的竹林低頭老成,家鄉的河水清清淺淺,依然東流。
此時,老伯們便上山用钁頭鍘點枯死的樹疙瘩,家家戶戶開始熬糖。我們小時候,糧食不夠吃,一般用山芋熬糖。母親們先將山芋洗凈煮熟,然後用大麥芽發酵,濾渣的山芋糖水,放在大鍋里燒煮。冬天大麥芽難發芽,母親們便把大麥裝在罐子裡或紗布袋中,放在灶廟裡,就著燒煮的熱氣催芽。白花花的麥芽長出來,就可以熬糖了。
幾乎要燒煮一天的時間,母親用鐵瓢子不停地在鍋里攪勻甜水,滿屋的霧氣甜蜜蜜的。傍晚時分,棕紅色的糖稀熬出來盛放在瓦缽里。待臘月二十八晚上,炒熟曬好的飯胚,和糖稀做冬米糖正月里待客。艾青在《大堰河,我的保姆》詩中,提到保姆大堰河冬日裡切米糖,看來全國許多地方鄉村和我們舒城一樣,過年時做冬米糖,讓孩子們的童年享有甜蜜。芝麻糖、花生糖為上品糖食,一般貧寒人家難有芝麻、花生材料,也很少打這精品糖。如今鄉村少有人家熬糖稀做糖點,只有在鳳凰城中看到扯糖稀的漢子拽直著,熱火朝天,不禁聯想起過去蒼茫的歲月。
黑芝麻(攝影 | 張志菊)
吃臘八粥,我們舒城人似乎不大放在心上,但到臘八時,家家作興做粑粑。一般家庭選新收的糯米、秈米三五十斤,四六搭配。先在水中浸泡米穀三天左右,然後磨成米漿,再放在布窩裡晾乾。好多村莊現搭土坯鍋台,放上大蒸籠蒸搓成柱狀的米粉條,這時米熟香就在村莊裡瀰漫開來。蒸粑粑的日子,村莊裡家家幾乎不燒鍋做飯。大小人口品嘗著每家熟米食評價著,然後計較著秈糯怎麼搭配才合適。小孩子站在旁邊,叔伯阿姨就用筷子夾一團給你,熟粉團在手心裡黏黏糯糯,吞食飽餐,心中熱乎乎的。為了使粑粑柔軟,叔伯們還用碓,搋熟蒸粉面,再搓成條。冷卻後,放入盛滿冬水的大缸里,所以稱之為「水粑粑條」。
蒿子粑粑(攝影 | 張志菊)
正月里待客,水粑粑切成片條狀,再下一撮咸掛麵,撈上一碗碗。巧婦們,炸鹹肉條,炸豆腐果,熱鍋上攤山芋粉雞蛋皮,燴成了所謂的「肉臊子澆頭」,伴吃粑粑條麵食。這已是一道馳名小吃,舒城一般的飯店大廚都會做,它是「年」的傑作。前兩天我在飯店吃晚飯,同事就點了這「肉臊面」,不忘交待廚師用香油鬧鬧鍋,好攤蛋皮。看來我們舒城人講究吃喝,在「年」中想盡了辦法滿足親朋好友的口味。
水粑粑(攝影 | 束文傑)
時間不知不覺地來到臘月二十頭,一般農家要泡上十到二十斤新黃豆,做年豆腐。泡過的黃豆如公雞腰般的飽滿,顏色黃得好有亮澤。家主一頭挑捆草,一頭挑黃豆,掛上裝豆腐的篾篩子向豆腐坊走去。我的父母在世時開過豆腐坊,手藝在鄉間頂呱呱的。每到做年豆腐時,草捆在門口碼成長龍。豆腐坊里,熱氣騰天,豆香讓人們實實在在地嘗到了年味。
電磨「嗡嗡」地磨下豆漿,用香油腳料洗漿,白家布網篩漿,煮熟的豆漿滲透著香油味。為了圖個彩頭,父母親在主家一鍋豆漿燒滾時,讓豆漿溢出鍋面。「漲漲漲」,主家伸頭觀望著,嘴裡叨念著,漲出來表示來年財源滾滾。滾豆漿漲出來後,父親就兌上冷漿,然後打漿至缸中,點膏,耖花,上榨,幾十分鐘,黃色的豆子變成白的豆腐,做豆腐也怪神奇的。寒夜裡,家主有點餓了,抓把豆腐鍋巴,拿塊熱豆腐吃。燈光下,吃得淚珠晶瑩,感謝土地,感謝勞動,感謝平安年月,讓天下蒼生過年有白米飯吃,有青菜豆腐享用。
豆腐(來源 | 今日頭條)
農曆臘月廿三是敬灶王爺的日子。每家的灶台上都有個小灶廟,平時放油鹽。這天要擺上水果、糖食、米飯,焚香囑告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才能保平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嘴大無邊,咽喉深似海。凡夫俗子,難免恣殺牲禽,身上多少帶點罪孽,還要靠灶王爺隱瞞真相,逃避上天的責罰。雖然是無稽之談,但尊重愛護弱小生命,保持人與自然的和諧,在蒙昧中也能顯現出一點星光來,照射著人世間醜惡、黑暗的角落。
灶神(來源 | 網絡圖片)
農曆臘月廿四過小年,遠在他鄉的人差不多回來了。「有錢無錢,回家過年」,臘月里在我們舒城人的口中掛著。因為家中有老小,需要親情與歡樂,在外成功還是失敗,在這「年」到來的日子裡,沒人計較,也不要跟自己過不去。小年的晚上,有的人家放掛鞭炮,慶賀一下,一年下來辛辛苦苦的,真不容易!晚上一般人家油炸點糯米圓子、山芋圓子、豆腐果子以備正月里餐用。糯米圓子、山芋圓子碼放在罈子里,吃時熏蒸一下,軟糯糯、甜滋滋的。貧窮的時代,它是過年席上的一道菜,今天家鄉的不少飯店也把它們作為地方特色菜上給食客。這個晚上,鄉間人們的來往帳一般結清,許多人家還等著這錢去打年貨,辦年事呢!
糯米圓子(攝影 | 束文傑)
臘月廿五六殺年豬,為的是過年能吃上新鮮肉。殺年豬時,屠宰師傅故意抬起豬脖子,讓鮮紅的豬血噴在主家的場院地上,謂之「跑紅」,寓意主家在未來走上好運氣。屠宰師傅常把最好的反尾膘肉砍一刀下來,交給廚房裡忙活的女主人。村莊上幫廚的也來了幾個,用清水粉做血豆腐,切薑絲剁蒜椒,擇烏心菜,臉上被煙燻得通紅。她們緊張地做殺豬飯,殺豬飯的菜肴基本上來自這條年豬。紅燒肉、燒血豆腐當然是當家大菜,最有風味的當屬紅椒薑片炒心肺,肥油豬大腸,椒姜蒜的魔力在於去膻味。村莊上的長者被請來了,年青人做師傅的幫手肯定位列席中。小孩子們只好坐在門口的樹樁上、大石頭上端碗吃飯,幫廚的的阿姨不時用瓢子往他們碗中添菜,他們的小鼻尖被辣出汗來,吃殺豬飯給他們留下的對鄉村眷戀的真摯情感。
殺年豬(攝影 | 張向陽)
年到來的日子一天天近了,鄉村城鎮格外的忙碌。人們剃頭修面,燙髮染髮,購買新衣,上街下縣,忙得不亦樂乎。把能賣的給賣掉,該買回來的要買回來。打年貨是件煩人的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花炮年畫等,缺一樣,還要去集市跑一趟,許多人牢騷滿腹,過年就是受罪,嘴裡嘟囔著,腳步還是捨不得停下來。
鄉村集市(攝影 | 束文傑)
除夕那天家家貼窗花、福字、對聯、年畫兒,此時家裡滿堂紅光光的,年正式走來了。
古時為了避邪驅年,門戶上掛上新桃符,後來演變為貼春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傳為第一幅春聯,從此春聯與書法、文學融合在一起,成為了一門綜合的學問。如今許多人家都用印刷的春聯,千門一面,缺乏生氣與活力,和迎春的喜氣不協調,我們只有在毛坦廠老街還能欣賞春聯的雅趣,百戶人家,不同的心聲。墨跡或奔放熱情,或溫文爾雅,或含蓄超邁,徜徉街面,見識一個個書家的作風做派。
貼春聯(攝影 | 張恣寬)
往年我們貼的春聯,一次過年下來,細心人會增長很多的知識。寫胸懷的有「一年春作首,萬事公為先」;頌春景的有「冬去山明水秀,春來鳥語花香」;講持家的有「勤為搖錢樹,儉為聚寶盆」;鬥智斗勇的有「門對千竿竹短無,家藏萬卷書常有」;談感慨的有「太平真富貴,春色大文章」;有表明姓氏郡望、家族淵源的,如我們許氏家族專用聯是「太岳家聲遠,高陽世澤長」。不勝枚舉,誰字寫得好,對大家也是促進。也有人借寫春聯泄憤,表達心中的不平。王老木匠和媳婦關係不好,媳婦強悍,手藝人百家門前客又不肯讓步。這年寫春聯,他央求一中學生在自己獨扇門上寫了兩幅對聯:「文鬥武斗不時開展,吵嘴打架經常發生」「只看活人受罪,沒見死人享福」,把老來處境寫得辛酸無比,大約那時窮爭餓吵,每個俗人都逃脫不了這個窠臼。
貼年畫中堂多為領袖人物畫像,也有「松鶴延年」圖、「春山流瀑」圖。兩邊山牆上多貼風景畫或四時山水圖畫。楊柳青鎮的「八仙過海」、「年年有餘」也非常受歡迎。窗花來自於北國,手工製作精巧。舒城人家也在窗戶上貼「喜鵲登梅」、「五穀豐登」等,和紅梅白雪來個映照,喜氣在心頭油然泛起。
貼窗花(攝影 | 張為)
除夕之際,爆竹聲中一歲除,萬家燈火,鞭炮齊鳴,大地飛歌,推出了一個盛世乾坤。除夕晚餐最豐盛,家人齊聚,邊吃邊談家事。大多長輩坐在首位,給家庭來個年終總結,給年青人提出新年的家庭計劃和自己的期望,給幼小輩發份壓歲錢。晚輩主動給長輩敬酒,遇到身體狀況欠佳的長輩,格外關照,心中惦念明年過年不知是否能團團圓圓,不免心酸起來。敬父母,人之常情,不容怠慢。
一夜含雙歲,正月初一凌晨一般家主要守歲,放開門炮迎新春。大年初一早上舒城人家一般吃雞絲麵,粽子和雞蛋烀上一鍋。粽子有竹葉的清香,人們取諧音「縱」,縱升高處,雞蛋為元寶,一切都希冀人財興旺。給鄰居拜年,老小出動,自不在話下。歲歲平安,大年初三早上放鞭炮送年,三天年日已過去,小孩子們好捨不得,難得美食與歡樂,就這樣過去了。我隔壁的大姑媽活在常說:「年好過,月難捱」,少年的我們不知愁滋味,聽後當作耳邊風,不當家立事,不知歲月的艱辛。春的播種,秋的收穫,父輩們不知要付出多少勞動的汗水。
雞絲麵(來源 | 今日頭條)
龍舒古地給親戚拜年,平畈圩區正月初二便拉開帷幕,西南部山庫區正月初三才能出門。古時候,這塊土地有龍舒和舒這兩個相對大的諸侯國,風俗不盡相同,綿延了數百千年,但待客方式大同小異。
早上到親戚家,先吃高餅茶。高餅有金棗羊角酥、冬米糖、炸甜面絲、炸山芋絲、瓜子花生等,喝的是小蘭花茶。平圩困難人家采嫩柳做茶,也是清綠綠的湯水,只是泛青味。
接著喝碟子酒。每家都有大小兩套碟子,我們馬河口沈家山咀燒的瓷器,價格也不貴。小套早上喝碟子酒盛菜,大套中午放蒸炸炒煮的菜肴。碟子酒菜肴有腌鴨蛋、腌紅蘿蔔絲、黃豆凍骨、牲禽的腰肝舌爪、小炒藕片芹菜等,「黃豆凍骨」涼而不膩,是下酒的好菜,現已成為我們舒城地方特色菜,周邊城市的飯桌上也出現了它的身影,表明這道菜已被大眾舌尖認可。
碟子酒(攝影 | 河的岸)
過年時家庭主婦異常勞累,當然今天也有不少男廚,他們治宴的手藝很出色。用蒸籠把一道道碟子菜蒸熏,用紅漆茶盤四個一上,豐盛點的十二碟,再少也是八碟。圩區少木材,沒紅漆茶盤,就用篩子端上菜碟,篩子的確是個萬能的工具!碟子小,菜要精。鄉間人家臘月里就留心準備食材,煞費苦心。許多人還講究菜的口味,有一女教師平時不大上廚,肉食都放在一鍋制,都是「王守義十三香」一個味道,親戚酒後語多評論,做個女人太難了。酒在井罐里溫熱了,斟上一杯杯豐收酒,品菜慢飲,話敘親情,借酒解開了生活中的許多疙瘩。
當然酒場稱英雄,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事也有。我們舒城人熱情好客,生怕客人喝不好酒,長期民風風格的沉澱,待客喝酒有三個鬥法:一是「犁板田」,二是「車輪戰」,三是猜拳行令。「犁板田」本來是牛乾的活,一圈圈地來,需要力氣和毅力。這喝酒「犁板田」,就是上桌八人,每個人平均喝,「你有三尺五,我有七大拃」,沒量的哪能上桌子。要想少喝,要麼坐下席的斟酒人量小不善言辭,要麼坐一席的「水口」會推脫。幾輪下來,便有人支持不住了,剩下「英雄」在桌上左右風雲,大話連天。我有幾次在平畈區遇上這酒法,他們一喝幾個小時,我只能藉故中途退出,當個「狗熊」。「車輪戰」是主家盛情,讓客人喝好,全家老小甚至請人輪流上場,讓酒量小的人招架不住。當然在酒桌上儘是扯皮,打講話不算數的「酒官司」,沒有是非評判標準,倒是滿屋喧譁,熱熱鬧鬧,不是過年,哪有這氣氛?「猜拳」是玩數字遊戲,喝酒的兩個人左手拉左手,右手出手指,加起來一個數字,誰嘴巴報對了,就是贏家,罰輸家喝酒。我在舒城師範念書,我們畈區的幾個同學一到臘月放假時,就在寢室划拳。「拳啦,拳啦,哥倆好拳啦,三星三星拳啦,五魁首拳啦,六六大順拳啦,滿堂紅拳啦!」兩個人眼疾手快,報點的話不能改,手指數卻能閃動。三拳兩勝,敗下來的打開水,倒洗腳水服侍人。精彩的拳聲,讓還是孩子的我們知道要過年了。酒桌上划拳更是誰都不讓誰,引來許多人觀戰,喝采聲、笑聲連成一片。山區的酒席上,用「虎蟲雞棒」自然互相制約的鬥法,在酒場酣戰。兩個「酒師」,同時用筷子敲大碗邊清脆地響,同時各報一物,要麼「雞啄蟲」,要麼「棒打虎」,一陣譁笑,敗將只得乖乖喝酒。
酒桌(來源 | 今日頭條)
舒地對新女婿拜年很講究。剛開親的准女婿,剛完婚的新姑爺,都稱新女婿。拜年時,新女婿衣帽嶄齊,要備足丈人家幾個房頭的禮物,往往用一擔稻籮或一對大竹籃挑著,上面蓋上紅蓋頭。新女婿由父親、哥哥陪著,挑著禮茶,閃閃悠悠地向岳父家走去,心中充滿對未來美好的憧憬。
丈人家要找血緣親房的男賓陪新女婿,女眷們忙酒席。未婚的姑娘家見到自己的心上人上門拜年,喜上心頭,卻不能言表,往往幫媽媽在灶下燒鍋。有時心慌意亂,用眼睛瞄廳屋裡人的動向,側耳聽他們話聲。媽媽在灶上喊:「老丫頭,添柴火!」姑娘家臉上一陣紅暈,急忙往灶堂塞柴草。小伙子口袋裡要裝上好煙,見人就散才好,岳父家門前孩兒也不能得罪。
早上新女婿一碗雞腿麵,必須吃掉,不吃掉這親就怕開不成了。我有一個老師是外地人,費了多少周折,在我們舒城找個姑娘來安家。第一次到岳母家,吃雞腿麵,他大約不懂我們舒城的風俗,竟然說:「對不起,我不吃雞腿!」滿桌愕然。不吃就是不同意這門親,他女朋友氣得掉眼淚,講難過話了!好在媒人扎槓,這事總算平息下來。如今,他們兒子已博士畢業,好多年的事了,處理事冷靜好,不能率意。
雞腿麵(來源 | 今日頭條)
新女婿酒席上喝酒由哥哥護著,父親幫著開脫圓腳。有的新女婿豪情萬丈,想在岳父門前抖抖威風,舌戰群英,力戰群雄,怎奈岳父家兵多將廣,自然敗下陣來,終於嘗到了「辣味」,壓了性子,後來不敢毛躁了。喝酒也是鬥智斗勇的事情,正月里圖的還是熱鬧!
困難年代,溫飽難求,為了讓新女婿吃飽喝好,我們舒城有「劷酒劷飯」習俗。許多姑嫂家,喜歡哄熱鬧,生怕新女婿吃不飽,或試試新女婿肚量有多大,能吃能喝才有力氣幹活,以後才能發家。就在要吃完飯放碗筷之際,姑嫂們又開始給新女婿抹紅。小羅漢碗里把挑來的桃紅兌點水,惡作劇的甚至兌煤油,好讓人清洗不掉。桃紅一般往額、兩腮上抹。反應敏捷的一跳站起來,桃紅抹在衣服上;反應遲緩的就讓姑嫂們實實在在地抹成紅臉關公,讓自己的心上人干著急,也只能在旁陪笑。抹紅時是不能翻臉的,也不能還手。我們這老黃同志,當年輕人說合個未婚妻,姑娘的兩個嫂子圖熱鬧抹紅。老黃那時是小黃,年青氣盛,借酒勁一個鷂子翻過來,就奪下二舅嫂手中裝紅的小碗,就去抹兩個舅嫂的臉。兩個舅嫂一見勢頭不對,轉身就往屋外跑,小黃窮追不捨,直至追到門口小塘埂上。大舅嫂歲數大點慢了些,終於被小黃用膝蓋跪住身子,小半碗全潑在她臉上。小黃嘴裡說:「跟我玩,你們還嫩了點!」二舅嫂見狀,慌不擇路,倒下塘去,好在臘月撈魚水放去了一些,不然還要鬧出個人命來。接下來的故事是小黃這門親「黃」了,再也沒有誰家姑娘願意跟他過日子,小黃變成孤獨的老黃,過年是有風險的。
舒城老年人逢九做壽,一般從五十九做六十壽辰。父母在堂者是不允許做壽的,歲數不夠格的也不做壽。不像咸豐皇帝廿九歲做大壽,讓天下人笑,結果折了陽壽。外侄給舅舅做壽,內侄給姑母做壽顯得尤為重要。做壽禮品為壽酒、方片糕、長壽麵。外侄、娘侄抬塊壽匾,上書「松鶴延年」、「壽比南山」等。做壽的日子選在正月初的雙日子,有錢的人家給親朋好友發紅包,表示謝意。
做壽(來源 | 今日頭條)
舊時過年民間有舞獅子,鬧花船,玩大龍的,大多是窮人家過年藉機找點財路,補貼家用的,但也發展了龍舒大地的鄉土文化,豐富了這塊土地上的老百姓過年的生活。宗法制的社會,不同姓氏的祠堂,組織自家班子耍鬧新春太常見了,不同班子以此形式比家風,比宗族勢力威望,甚至好強逞能,所以不同小地域的表演風格,不盡相同。發展到今天,得益於真正愛好文藝表演者的繼承。我幾次去張母橋板山薛家老院,這裡仍保留著原生態的過年鬧得春雷滾動的民間文藝活動。薛家老院許多人具有文藝天分,日積月累,數代經營,終成一方氣候。薛家後生舞獅腳步沉穩有力,「撲踏撲踏」的抬步落腳,虎虎生威。花船女子碎步轉移,「十」字步交叉走動,又使花船曼妙晃蕩。我在那裡找到了舒城往昔過年的趣味。元七和元宵兩晚是我們舒城民間玩燈觀燈最熱鬧的兩晚,過去可以說通宵達旦。
舞獅(攝影 | 叄口塘)
我生活的五十幾年中,過年時舞獅玩龍見得並不多。小時候見混窮的有「貼財神」和「唱門歌」。「貼財神」的人,往你門前一站,把乾子大小的板刻印刷的墨黑財神往門上一貼,嘴裡「說好」道:「財神東邊來,主家發大財」等等,歲月仍舊艱難,主家生活還是平淡。這唱門歌最有趣,唱門歌的能望風采柳,應變自如:「鑼鼓一打響倉倉啊,哎嗨哎喲!他家唱到你來家來,貴府上今年發大財!正月新年喜洋洋,今天就來到你貴府上!貴府上住的是好地方,哎嗨哎喲!左面柳樹栽成行,右邊的梧桐落鳳凰。前門栽著千棵柳,後門又栽萬棵桑。有福人家門朝南,冬天暖來夏天涼。」對主家多有誇飾溢美之詞。有時遇到幾個愛玩的人打賞,也唱《隋唐瓦崗》、《張生跳粉牆》,引來了一陣陣鬨笑。
貼門神(來源 | 網絡圖片)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革命樣板戲宣傳隊演出,也給過年增添了樂趣。有裝扮演唱扎紅頭繩的喜兒,「我盼爹爹快回家,歡歡喜喜過大年」,「人家閨女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二尺紅頭繩」,寫出了被壓迫階級的心酸故事;有裝扮演唱「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的茶館老闆娘阿慶嫂,「人一走,茶就涼,有什麼周詳不周詳」諷刺了假抗日的草包司令和狡詐的參謀長,保護了新四軍傷病員;有裝扮演唱「娘啊兒死後,你要把兒埋在那高坡上,將兒的墳墓向東方,讓兒看紅軍凱旋歸」的獄中韓英,如今許多人在抖音里仍熱演,我想都是四五十歲的人,理會洪湖人受彭霸天的欺凌,革命前輩捨生忘死,重整舊山河的形象,在過年的時日裡更高大。今天的太平盛世,一切如他們所願,人民更有信心讓這個民族實現偉大復興。
樣板戲(來源 | 網絡圖片)
「拜年拜到十五六,豆腐渣喝稀粥」。正月十五元宵節,拜年活動基本結束了。工人上班,學生上學,農民籌劃農業生產。「正月十五大似年,吃塊肥肉好下田」。天氣還沒真正回暖,還是新正月,農業生產不是很緊張。這時,一些小廬劇演出隊活躍在鄉間。他們唱《休丁香》《蔡鳴鳳辭店》等,唱戲人是瘋子,看戲人是孬子,一本本地演,一場場地追。讓好多人睡在稻草床上,一遍遍地回味,丁香、店大姐真是世間有情的女子!
廬劇《借羅衣》(來源 | 《安徽省志·文化藝術志》)
山上的草綠了,沖里的水歡笑著,園中的鳴禽也漸漸活躍起來。一個村莊上的農人們在一起,再喝上幾頓往春酒,就真的要下田了。這時的鹹肉白菜苔最好吃,都是平常人家,大蒜炒白乾,溫幾壺陳年老酒,議論生產,談談家常,「家家扶得醉人歸」,猛抬頭,莊前宅後已是柳暗花明,年味淡了。
春耕(攝影 | 張恣寬)
「拿著鐮刀去割麥,家來拜年客」。麥杏黃了,這一次拜年客人走後,清水五六月,我們再也尋不到肉香酒甜的年味,只好期待著下一個舒城年的回歸。
(出外龍舒人:今日頭條青雲計劃獲獎者 網易家鄉特色內容簽約作者)
歡迎讀者粉絲加入頭條圈子「廬州歷史文化研究中心」,更多話題交流和線上下活動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