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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木心的詩歌寫道:「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漫漫時光,念一個人,等一個人,盼一個人,愛一個人,成為一件哀愁又詩意的事情。
寫信、讀信,對依賴網絡社交的你我而言,已然變得陌生。在古代,一封家書,承載著濃濃的挂念,就像杜甫一句詩:「家書抵萬金。」
漢樂府詩《飲馬長城窟行》,也是關於信件的故事。昭明太子將它收入《昭明文選》,許是被其中的深情厚意所打動。
從前時光慢,自有長相思:
1.倘若你在場,春天該很好
漢樂府詩,是中國古典詩詞中一顆特別的瑰寶,特別之處在於其中乍讀顯得清淡、回味起來濃烈的深情。
這份深情,蘊藏在生離死別的重大事件里,也流淌在朝思暮念的日常瑣事中。
這首詩歌里的「我」,沒有名字,因而可以是任何一個陷于思念之中的平凡女子。
眼前正是春天,春水如林,春風似酒,河畔的春草翠綠而舒松,還有星星點點的寶蓋草點綴其中。鳥鳴的聲音,也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啁啾婉轉,清脆明亮。
人一旦走進大自然,就會清空雜念,寧靜致遠。心一旦靜下來,擺脫掉日常瑣務的掛礙,就會開始發現美、感知美。由美而生的,便是愛的慾望和感覺了。
春天裡,她沿河堤走著,春草無邊,於是不自覺地想起遠行在外的丈夫。
根本無需想起,因為從未忘記。剛剛想起,又默默提醒自己,不該終日想念,太多想念只是徒勞。因為,只知他在遠方,卻不知究竟在哪個角落。一味相思,除了惹人憔悴,能有什麼益處呢?
春色撩人,牽惹思情。就像王昌齡的一首絕句:「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留守在家的少婦的幽怨,在明媚春光的映襯下,更是無處躲藏。春景這麼美,門外的世界這麼好看,當初為何鼓勵你尋封覓侯呢?這份幽幽怨怨的自責,心心念念的想往,就像一句歌詞:倘若你在場,春天該很好……
心中的人,不在身邊,她提不得不醒自己,不要整天沉湎於想念。一轉念,又渴盼夜裡能夠夢見他——現實中觸手不及的人事,夢裡能夠看見,多少是種安慰。
2.從前時光慢,自有長相思
佛洛依德說:夢是慾望的滿足。
正因如此,才有了平日所說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幾乎每一天,她從睜開眼睛的第一個念頭開始,到入睡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都與他有關,如何不會夢見呢?
果然,見著了他,夢裡,他就在自己身邊。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正為突如其來的相聚感到萬分欣喜,還沒好好享受在一起的時光,人已經不由自主地醒來,這才意識到——剛剛只不過南柯一夢,丈夫仍然遠在他鄉。瞬間,惘然之感籠上心頭!如果能夠一直留在夢裡,不要醒來,除非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歸來,那該多好啊!
事實上,心裡那個他,不但在異地他鄉,而且因為行役而行蹤不定。
天遙地遠,山長水闊,今天是否安全度過?身體是否無恙?飯,吃飽了沒有?閒暇之餘想念家鄉、想念家裡那個人沒有?這麼久了,為何不寄一封信回來,告訴我這些,免我憂思?
反反覆復的牽掛,層層疊疊的疑慮,找不到明確答案。心緒如此忐忑不安,難免起了幽怨。
她在心裡思量:桑樹縱使枯萎,依然能夠感受風吹。海水縱然不會結冰,照樣能夠感到天冷。草木有情,落花有意,難道人還不如自然界的花草麼?難道,遠方的那個你,一點都不能體諒我的牽腸掛肚嗎?
思念愈來愈深,隨著光陰流轉有增無減,簡直讓人焦慮,叫人憂愁,像是醉了,像是病了,卻又毫無辦法!
她憑欄眺望,千帆過盡,餘暉脈脈。
她思緒萬千,帶著埋怨:為什麼就不能寄來一封家書?
她獨行阡陌,陌上花正開,默默想著:我的夫君定然不會忘記我,他也一樣的惦念著家,一定是歸來的同鄉人不願捎帶傳送信件。
眼前的春色惹起她的思念,剛剛開始思念,卻已覺徒勞,剛剛覺得徒勞又渴望夢見,剛剛夢見,卻已醒來。醒來後,輾轉反側,念他,思他,盼他,怨他,最終,仍是選擇信他,諒他,等他。
詩文的一波三折、扣人心弦,全因詩中女子的心念的起伏跌宕。從古至今,女人的細膩情感如同曲折豐富的折子戲,尤其思念一個人時,更是恍恍惚惚,忐忐忑忑,幽幽怨怨念念。
3.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也許是朦朧中的臆想,也許是心想後的事成——竟然有人遠道而來,給她帶來一樣東西。
一隻鯉魚形狀的木盒。她迫不及待地喊來童僕,打開木盒,看到——一封寫在絹帛之上的家信。
這份家信,對她來說是如獲至寶,所以定當恭敬以待,卻又對其中內容迫不及待。他會在信里寫些什麼呢?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沒有三綱五常倫理道德的說教,沒有孝敬公婆和睦姑嫂的叮囑,也沒有磐石蒲草一類的山盟海誓,他只是說:你要好好吃飯,我會一直想念你。
寥寥數語,看起來平淡、平常,然而已足夠,因為,那麼真切、樸素、熨帖。
詩文至此,戛然而止,留給讀者無窮的想像空間。
不難想像,她讀過這封信後,將感到怎樣的慰藉。之前的牽腸掛肚、輾轉難眠、南浦雲卷西山雨落,一切的一切,都為之感到值得,也因此倍加珍惜。
4.愛著的時候,便是最好的時光
讀這首樂府詩,想起看過二遍的侯孝賢影片《最好的時光》,第一段戀愛夢,講的也是寫信、讀信的故事。似流水平淡的時光,夾帶春天即將到來的氣息。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故事的地址是台灣高雄。
小鎮青年阿震經常去撞球室,一來二去,他給記分姑娘春子寫信,訴說著自己的高考落榜、母親去世、徵兵入伍在即,為之前的快樂時光而感謝,為將來的不可預期而迷茫。因為冒昧寫信,所以示愛都要藉助歌詞,顯得顧左右而言其他:思念你,思念你呀,你我分別已經三年……
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春子收到信,看過之後輕笑一下,丟進了抽屜,沒有回信。阿震和她的故事,也就到此戛然而止。
世事往往會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接替春子工作的秀美,無意間讀到這份被遺忘的信。一來二去。阿震入伍之前對秀美說,我寫信給你。兩人都笑了。
小鎮撞球室的日子,拉上木板門,就是一天。推開木板門,又是一天。
三個月過去,秀美收到阿震從部隊寄來的信。「春雨綿綿,此刻,營區正放著披頭士的歌《Rain and Tears》,就像我的心情,期待再能見到你。祝福永遠美麗。」
秀美靠在門邊,一口氣讀完,笑了,想想,又笑了,好像從這一刻懷上了夢,春光、步伐、心緒,都柔軟得泛起醉意。
縱使後來經歷疑慮、蹉跎、找尋、重逢、再度相視微笑、真正遇見彼此,寂寞青春里最好的時光,已然在那些寫信、等信、讀信的時刻烙下印痕。山長水闊,相聚離別,「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因為寫信的美好,情義為之更深重。
因為讀信的等待,思念被釀得更濃。
如今,有了電話、網絡、微信,火車之後又有高鐵,交通與通訊便捷到天涯若比鄰。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得益於技術的發展也變得越來越近。與此同時,心與心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近,還是漸行漸遠,難以言表。
「故人應在千山外,不寄梅花遠信來。」這種暗香幽幽、歲月悠悠的生活方式,只有去古詩里溫習了。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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