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一夢:活著的寶釵和死去的黛玉都是悲劇

2019-08-16     與心幽歡

今夜,冷雨敲窗,我們的心也像此刻窗外的情景一般充滿了傷感的氣息。雖然無論如何也不喜歡黛玉式的傷感,但當細碎的煙火熄滅時,我們還是懷著一顆"冷雨幽窗不可聽″的心,靜聽夜雨聲中落花的哀曲。

再聽一次《葬花吟》,在青春的詩行中,尋找那宛如新月娟娟的少女情懷。我們的青春己經匆匆流逝,但我們的青春又總在無邊絲雨中緩緩歸來,那樣輕盈,那樣圓轉,像新綠的荷葉間閃動的清露。

夜雨將去時,似乎只留下了淡淡的風露清愁,但今夜的心緒顯然不適合用這樣的詞語形容。此刻,落花成冢的濃愁凍結了我們的血液,一些零亂的理性思考將封凍的冰凌擊碎,更多蜿蜒的悲傷彙集成江河浩浩湯湯而來。夜的眼晴湧出淚水,只為這一刻的風雨,這一刻的落花。

幼時讀《紅樓》,我們大多愛的是春光明媚時寶釵撲蝶的歡悅,以為黛玉葬花只是一種表示無限哀輓的形式、是一種並不深刻的行為藝術。如今,時光終於讓我們讀懂了葬花的深刻內涵,每一次嶄新的覺醒又使我們情不自禁地加重了悲傷的分量。

葬花的悲情氣氛不止是黛玉自憐身世的苦澀,也不止是對歲月流逝的痛惜,而是這樣華麗且盛大的青春終於以一種難以預見的殘酷形式落幕了,而我們卻必須以一種忍淚吞聲的方式、用冰冷的理性掩蓋翻江倒海的悲傷,若無其事的為那一朵象徵青春流逝的落花道別。來時的驚喜和去時匆匆都已錯過,留下冷峻的沉寂,久久地切割著我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

黛玉過早寄人籬下的境遇和俱生俱來的飄泊感使她感到自己生活在"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險惡環境中,加之她的青春夭亡,讓我們體會到了無盡的悲劇意蘊。

而我們只能隱忍著、痛苦著,將少女時節的溫柔懷想悄悄地埋葬在不知名的曠野中,沒有哭泣也沒有笑容,靜默地承受這一切。

青春夭亡的黛玉得到了解脫,而每一個活下去的女性卻都要收藏起自己還未豐滿的羽翼,在「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大社會環境中生存下去,於是我們不約而同地成為了「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釵。

這個世界本不是一個可以讓我們盡情釋放感情的世界,只要遠遠地守住自己那塊潛在的心理領地,表面的溫柔和順和內在的機心,也許才是我們應對這個冰冷世界最完美的自我保護措施。

從前覺得黛玉和寶釵是那樣性情相異的兩個人。也許,那時我們都還沒有看透世事的真相。

寶釵在失去父親、哥哥又一直不務正業的危急關頭,迅速成長了。人們說寶釵變成他們所希望的樣子了。但一個一時間從黛玉變成寶釵的女子,內心歷經了怎樣的兵荒馬亂,怎樣的壓抑與隱忍,才成為人們看到的寶釵呢?

人們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世界之所以冰冷是因為沒有疼惜與理解,只有行為的標準。反抗的黛玉受了外傷,以一種決絕的死亡告別了這個世界,順服的寶釵為了醫治自己的內傷,必須不斷地吞食冷香丸來壓抑自己原本熱烈而浪漫的真性情。

這一場盛大青春的祭奠,這一首悽美哀婉的《葬花吟》,不只屬於黛玉,也屬於寶釵。少女寶釵是成年後的黛玉,犧牲自己的真性情承擔起現實給予她的沉重,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謀求家族的興盛。寶釵的歲月靜好只是別人眼中的歲月靜好,黛玉的花開花落,卻是自己的花開花落。

特定環境中的群體是冷漠的,他們大多時候都希望別人犧牲幸福和自我選擇的權力,去換取他們眼中最重要的利益 和 一種無痛無楚的平靜生活。金玉良緣的習慣性認知使我們幾乎忘記了寶釵唯一一次可以把握自己命運的選秀機遇。寶釵終因哥哥薛蟠打死馮淵而落選,在貴妃指婚的暗示下、在薛姨媽和王夫人的安排下,寶釵被動地把寶玉作為家族聯姻的對象。

寶玉不能忘情於黛玉,而寫下「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的寶釵又何嘗願意嫁給寶玉呢?寶玉不是那個可以讓寶釵實現生命價值的人,也不是那個願意與她舉案齊眉,平淡度過一生的人。寶釵的犧牲,並沒有換來預想中的幸福,反而造成了一種強行扭結的另類痛苦。

我們要麼像黛玉一般,在盛大的綻放中告別青春,隨之而去的,是我們青春的生命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要麼如寶釵一般故作歡顏,默默飲下已然覺知的生活的苦酒,將青春時的肆意封存在昨日的痕跡中,不動聲色地老去。

我們跌進蒼白的現實中,生硬的理性吞沒了柔軟的感性。悲傷的色彩以漸變的形態層層加深。一曲短歌《葬花吟》,十里長亭青春祭!我們的青春似乎也需要一個莊嚴而悽美的餞別儀式,夢醒之後,無論悲喜,只留一瓣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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