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四大詠物詩,開宋元一代風氣

2019-12-19     詩詞茶座

在唐詩大觀上,晚唐詩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如果說盛唐人擅長山水詩、邊塞詩的話,晚唐人的詠史詩、懷古詩、愛情詩、諷刺詩,都是其長處。除此外,晚唐人還產生了另一個較為擅長的詩歌類別——詠物詩。

元代詩評家方回說:「晚唐人非風、花、雪、月、禽、鳥、蟲、魚、竹、樹,則一字不能作。」此語稍有以偏概全之病,如理解成晚唐詩人格外留意於詠物,尤其喜愛題詠風花雪月一類物象,則基本符合事實。例如陸翱,「為詩有情思……題鸚鵡、早鶯、柳絮、燕子,皆傳於時。」又如徐夤,集中詠物之作甚多,所詠之鳥類有:香鴨、雞、白鴿、宮鶯、雙鷺、鷓鴣、鷹、鶴、鵲、鴻、燕等;所詠之蟲類有蟬、蝴蝶、蒼蠅等;所詠之草木有:蜀葵、梅花、荔枝、菊花、松、竹、苔、柳、草、萍、蒲寺;所詠之用品有:新屋、茅亭、客廳、剪刀、紙被、紙帳、茶盞、簾、燈、扇、筆、釣車、紅手帕、麵茶等;所詠之景物有:新月、煙、霜、泉、露、霞、風、水等,堪稱遍詠群物。

正是因為詠物之風盛行,以致於不少晚唐詩人因詠物而得別號,例如程賀,「因詠君山得名,時人呼為『程君山』」。又如許棠,「有《洞庭》詩尤工,詩人謂之『許洞庭』」。鄭谷《鷓鴣》詩甚有名,「因此詩,俗遂稱之曰『鄭鷓鴣』」。鄭谷又有《燕》詩,後人遂謂「『鄭鷓鴣』又可稱『鄭燕子』」。崔珏,「以鴛鴦詩得名,號『崔鴛鴦』」。

有人曾這樣評出了晚唐的四大詠物詩,並給出了高度評價。

若鄭谷之《鷓鴣》、崔珏之《鴛鴦》、羅鄴之《牡丹》、羅隱之《梅花》,極靈極變,開宋元幾許法門!(明代周珽編《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這四詩如下:

鄭谷《鷓鴣》

暖戲煙蕪錦翼齊,品流應得近山雞。

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裡啼。

遊子乍聞征袖濕,佳人才唱翠眉低。

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春日西。

此詩緊緊把握住人和鷓鴣在感情上的聯繫,詠鷓鴣而重在傳神韻,使人和鷓鴣融為一體,構思精妙縝密,廣受稱賞,清人沈德潛贊其「以神韻勝」。金聖嘆稱:「我則獨愛其『苦竹叢深春日西』之七字,深得比興之遺也。」

崔珏《和友人鴛鴦之詩》

其一

翠鬣紅毛舞夕暉,水禽情似此禽稀。

暫分煙島猶回首,只渡寒塘亦並飛。

映霧盡迷珠殿瓦,逐梭齊上玉人機。

採蓮無限藍橈女,笑指中流羨爾歸。

此詩是組詩作品,共三首。

其二

寂寂春塘煙晚時,兩心和影共依依。

溪頭日暖眠沙穩,渡口風寒浴浪稀。

翡翠莫夸饒彩飾,鸊鵜須羨好毛衣。

蘭深芷密無人見,相逐相呼何處歸。

其三

舞鶴翔鸞俱別離,可憐生死兩相隨。

紅絲毳落眠汀處,白雪花成蹙浪時。

琴上只聞交頸語,窗前空展共飛詩。

何如相見長相對,肯羨人間多所思。

這組詩描摹細膩,刻畫準確,獨具特色,尤其以第一首詩最為人所稱道。

羅鄴《牡丹》

落盡春紅始著花,花時比屋事豪奢。

買栽池館恐無地,看到子孫能幾家。

門倚長衢攢繡轂,幄籠輕日護香霞。

歌鐘滿座爭歡賞,肯信流年鬢有華。

牡丹色澤艷麗,富麗堂皇,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譽。入唐以來,世人特別是上層統治者甚愛牡丹。詩仙李白云:「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名花即指牡丹,並藉以比喻楊貴妃。劉禹錫詠過牡丹花:「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不過這是承平時期。到了晚唐,牡丹已無復維持它的「花設」形象,沒辦法,國事不齊,富貴人家的花,到了文人筆下已轉為諷刺。

詠物詩中蘊含著更多比興寄託的晚唐詩人則是羅隱,他寫過《蜂》《雪》《鸚鵡》等詠物名篇,都語含譏諷,且包蘊著深沉的身世之感。

羅隱《梅花》

吳王醉處十餘里,照野拂衣今正繁。
經雨不隨山鳥散,倚風疑共路人言。
愁憐粉艷飄歌席,靜愛寒香撲酒樽。
欲寄所思無好信,為人惆悵又黃昏。

其實,這四大所詠之物:鷓鴣,鴛鴦、牡丹、梅花,都是晚唐人喜歡吟詠的對象,這四位詩人也相互多次吟詠。

羅隱寫過牡丹:「當庭始覺春風貴,帶雨方知國色寒。日晚更將何所似,太真無力憑闌干。」「似共東風別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羅鄴寫過鴛鴦:「暖依牛渚汀莎媚,夕宿龍池禁漏催。相對若教春女見,便須攜向鳳凰台。」

羅鄴寫過鷓鴣:「好傍青山與碧溪,刺桐毛竹待雙棲。花時遷客傷離別,莫向相思樹上啼。」

鄭谷寫過梅花:「寒步江村折得梅,孤香不肯待春催。滿枝儘是愁人淚,莫殢朝來露濕來。」

鄭谷寫過牡丹:「畫堂簾卷張清宴,含香帶霧情無限。春風愛惜未放開,柘枝鼓振紅英綻。」


為什麼晚唐人熱衷詠物詩?有人分析認為,與盛唐詩人相比,晚唐人既對生動鮮活的社會生活漠不關心,內心就必然缺乏激切壯烈的悲喜情懷,他們自我封閉在書齋中日夜苦吟,這種寫詩狀態與詩僧相當接近。晚唐詩人多喜與僧人交往,原因即在於此。而這一點,直到宋初還有個「九僧」詩人群體,作詩多以「山、水、風、雲、竹、石、花、草」為詩料,可謂是晚唐詠物詩的餘響。

對於上述詠物詩,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清人吳喬即貶得很低:「崔珏《鴛鴦》、鄭谷《鷓鴣》,死說二物,全無自己。」(《圍爐詩話》)

晚唐詠物詩擅長摹擬神態,贏得了眾多粉絲,但缺乏比興寄託,兼之格局太小,給批評者落下了「為詠物而詠物」的口實。南宋時期也誕生了眾多優秀的詠物詞,如史達祖之詠「燕」,張炎、王沂孫之詠「春水」,但最後也像晚唐詩人一樣走上了這一條路,這大概就是一種歷史的重演吧。

參考文獻:

莫礪鋒 | 晚唐詩風的微觀考察

袁行霈丨中國文學史

作者:臥榻高眠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g7iwHW8BMH2_cNUgmh-G.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