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令人匪夷所思的商路,一座深藏秘密的冷門古鎮,謎之川西壩

2019-05-30     說文解史走四方

上一周,時隔四年終見老友,老友所學專業是生物學,我說我不懂達爾文進化論,但我認為所謂進化二字不能完全理解為褒義,因為包括人的進化在內,並非都是朝好的方向演進。

老友說,其實學界也並不完全認同達爾文進化論,僅僅是把其看成一種學說和解釋而已,比如就神經系統而言,其嚴密和精細程度是極難以想像的,無法理解為單純由進化產生。

於我而言,著實還沒有本領去談論這深奧的科學理論,寫下與老友的對話,僅想接下來對我所生活區域的人群特徵有更好的對比表達。

下圖是四川盆地及周邊地形表現。

作者製圖

自古關於四川有一種說法:「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

為什麼?

人們總說兩個詞:封閉、富庶!

當「劣境激發進化」這類觀點在各個領域被普遍認同時,那麼一個區域的人群,生活於「桃花源記」般的狀態時,怎麼可能開化出奮進、開放及主動對外交流的民智!

四川人那安逸、舒適、休閒、慢節奏的群體現象自然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釋。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史記•大宛列傳》: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

大夏乃今阿富汗北部,張騫告訴漢武帝,他在此見到了蜀物(蜀錦和邛杖),而蜀物來自身毒,也就是印度,然印度的蜀物則來自下圖中的南絲路。

張騫告訴漢武帝大夏有蜀物,很顯然,對此他是很驚異的。

為何?

作為開通商路的大國使臣,業務上他比誰都清楚,中原政權統治下的蜀,歷來是沒有記錄出自官方行為的向南商路。

因為出蜀歷來兩條商路:一 、翻秦嶺的蜀道; 二、 穿巫山出三峽的長江水路。極少講到第三條路,甚至根本就沒有第三條路。

原因很簡單,看下圖:

作者製圖

蜀和身毒(印度)間橫亘著巨大的橫斷山,對比另外兩條路,很明顯其海拔高度、寬度、長度都代表著難以逾越的天阻。

橫斷山中江流縱貫並行卻不交匯,更顯示其山體巨大,山勢陡峭,自然之力也難以切割。

高山峽谷間天氣詭譎多變,氣候極端,泥石流滑坡自然災害頻發,毒蟲猛獸更是不計其數。

長時間在如此惡劣條件下負重大量貨物前行,可見其艱辛程度。

蜀乃有天府國之沃土,物產富饒,向來自給自足,沒有理由去選擇最困難的路徑建立商路。

北方絲路的形成很大程度源於游牧民族,因為生產方式的關係,商貿是游牧民族生存的必須。但蜀地生活著農耕民族,何以有行為上的動機在張騫打通北絲路前,就已由民間開通南絲路?

至少,在我看來,這種人群特徵不是某一說法,某一種理論可以解釋的。

接下來,我們再把地圖放大,以小區域的角度觀察,看看南絲路的源點:川西平原。

作者製圖

川西平原也叫成都平原,從古至今乃是四川盆地的核心區域,卻是位於盆地最西側,被龍泉山脈擋住的狹長土地。

這是一塊多大的土地?

做個比較吧:

長江中下游平原總面積:20萬平方千米

華北平原總面積:30萬平方千米

東北平原:35萬平方千米

成都平原總面積:1.881萬平方千米。

這塊土地的位置如何?

在古代,水運是大宗商貿的依賴,上圖可見成都平原由多條河流沖積,但其水運條件並不好,大部分河道不可通航,行政中心成都的通航條件更是極差,縱觀下圖盆地內部,成都平原的航運毫無優勢可言。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封閉盆地中的封閉小平原,其呈現出的開放和人群系統著實令人驚嘆。

在川西平原上,鎮是鄉村的集鎮,鎮也是城市的雛形。連接鄉村和城市的鎮最能代表川西。

接下來,讓我們再把地圖放大,來看看成都城以西的一座小鎮——元通鎮。

根據方誌記載,小小元通鎮主街道僅1.5公里,戲台有七座,座座華麗,寺廟古剎20餘座,各省商貿會館林立,廣東會館、江西會館、湖廣會館、陝西會館至今遺蹟留存。

如此小鎮,商貿居然繁華到與其位置規模絲毫不匹配,可是這就是川西小鎮啊!

四川民國作家李劼人在《死水微瀾》中寫到川西小鎮的趕集:

千數的趕場男女,則如群山中的野壑之水樣,無數道由四面八方的田塍上,野徑上,大路上,灌注到這條長約里許,寬不及丈的、長江似的鎮街上來。

元通鎮的廣東會館(作者攝)

江西會館,已是九么姑的商鋪(作者攝)

一座偏遠小鎮若只是傳統的繁華也罷了,可這裡的民居卻還遍布西洋元素。

廣東會館局部(作者攝)

元通鎮羅氏宅院的門洞(作者攝)

元通鎮羅氏宅院的門洞(作者攝)

元通鎮黃氏宗祠的亭台(作者攝)

黃氏宗祠的亭台局部(作者攝)

地中海風格葡萄紋(作者攝)

歐洲花紋的元通古橋(作者攝)

彩色玻璃窗和拱形房梁的黃氏公館(作者攝)

如此多的西洋元素,天主教堂出現也就不奇怪了,可天主教堂又偏偏用上了對聯和細鏤雕花的中國元素。

元通鎮的天主教堂(作者攝)

天主教堂局部(作者攝)

當年應該專心傳教的神父,估計已被這小鎮的繁華激盪的克制不住,居然也投入商業的洪流在鎮上開起了當鋪。

傳教士留下的當鋪已成為當地百姓的民居(作者攝)

當鋪門楹上的拉丁文(作者攝)

恰遇幾十年前的街坊上門認親,原本以為僅作為景點保留的當鋪,才發現是真正的民居(作者攝)

如此開放、繁華,這不僅是地圖中的西部偏遠小鎮,更是民國四川內亂嚴重,軍閥混戰時期的小鎮。

戰爭與權利的真空,居然沒有衍生出蕭條和民不聊生。

是誰?維持了這裡的秩序。

是誰?代替了政府的管理。

下表出自一篇名為《1940年代川西袍哥團體研究》的社會學論文。

圖中紅框圈出的黃潤琴,便是這裡的實際最高管理人。

黃潤琴成立的「唐安總社」其性質就是川西地區最具民間影響力的秘密社會組織——哥老會,哥老會成員也就是民間所稱的袍哥。

全面抗戰前,川西的袍哥組織發展至鼎盛,根據燕京大學教授廖泰初1947年在《太平洋事務》中發表的一篇文章認為,當時四川男子75%是袍哥身份。出川抗戰的川軍將領范紹增也言川軍90%是袍哥。

組織的成立,能集中眾人的力量保護鄉里,加入組織,便在盜匪橫行、戰亂硝煙中得到了庇護。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彌補了因戰亂形成的權利真空,可是當強大力量置於少部分人之手,不是每個人都有清醒的頭腦直行於正義,慾望亦會誕生惡劣的行徑,比如為所欲為、欺壓百姓。

但一個逆行倒施的組織絕不可能長久,而袍哥組織存在時間很長,自誕生起便在川西平原上以穩定的狀態枝生葉展,那麼是什麼保證了這個組織長時期的生存時間?

1945年燕京大學的一篇名為《一個農村社團家庭》的調查報告也許能告訴我們答案。

報告的主要對象是成都以北一名鄉村袍哥首領,這名首領叫「雷明遠」。

雷明遠年輕時,帶領袍哥兄弟成功打擊過侵擾鄉鄰的土匪,後來擔任袍哥首領後也會因為處理鄉里的事務殺人。

但是如此有勢力的雷明遠,他的家庭收入主要來自於從地主那裡租佃的田,後又因經營不善,沒有按時交租,不得不失去那維持生計的佃田。

在這個過程中,雷明遠沒有用袍哥身份拖賴或強行租佃,哪怕涉及生計,對此結果他已然無能為力。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身為袍哥首領也必須遵守鄉里公認的道德和秩序。這也許就是袍哥組織之所以能延續的原因吧!

作為民間自發組織,袍哥拜關公,講忠義,並要求所有組織成員遵守社團的規矩,雖然袍哥在行事中也時常實施暴力,但與今天的黑社會組織性質是完全不同的。

有實力的袍哥在區域管理中掌握著各方的資源和事務,也存在對百姓利益的盤剝,但這種盤剝和不公只要不超出一定限度,屬於傳統認識可接受的程度,大多是被社會認同的。

同時作為有勢力的強者,也會承擔保護一方安寧的責任和維護地方清潔和治安等秩序的義務。

這就是戰亂時的川西,遺留的古蹟不會告訴我們的秘密,在這片土地生活的人群,那暗藏的系統關係,多麼像人的身體系統運行,那麼嚴密精細,能快速做出反應,能自我修復調整,能達到平衡。

不管是南絲路還是民國的川西壩,四川在歷史上有多次移民,無論哪一次,來到這裡的人,都用中華文明的種子,播種出精彩的蜀地子文明!

在我看來,這是不可以用現有學說和理論解釋的文明!


部分資料來自:

王笛《社會學與20世紀40年代的秘密社會調查——以沈寶媛〈一個農村社團家庭 〉為例》

王方《1940年代川西袍哥團體研究》

《元通古鎮——凝固的歷史》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fd_E_WsBmyVoG_1Zb0m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