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有個「四品京堂」,是因為在康熙南巡時,給皇帝拉船獲得的?

2023-05-25     大運河時空

原標題:清朝有個「四品京堂」,是因為在康熙南巡時,給皇帝拉船獲得的?

河北省館陶縣的衛運河邊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子,叫做丁圈村。其村名的來歷,據1999版的《館陶縣誌》記載:

明永樂二年(1404年)由山西省洪洞縣遷民來此,在衛河故道一個拐彎很象牛鼻圈的地方定居,姓丁的為大戶,起村名丁圈。

館陶縣老地圖及發生此事的村莊「丁圈」

其實如此記載在這本縣誌里極為常見,大部分村莊來歷差不多都是這樣,但是在丁圈村這段記載之下的文字,卻是其他村莊裡所沒有的:

明成化十三年(1477年)在村西建造清涼寺。清康熙年間(1662——1722年),康熙南巡,舟阻河灘,眾挽之不能行。有水次廠人名李珍,身長七尺,力絕人,只手曳動船泊清涼寺岸。皇上召見李珍於此寺,大加獎異,累因平西藏有功,內有四品京堂。後人重修寺宇,遂改名為興龍寺。

在這段記載里,突出了兩件事:一是村西有個明朝所建清涼寺,因康熙南巡停舟於此,後人在重修時,改名為興龍寺;二是在康熙南巡時,有丁圈村旁邊水次廠(即今東廠村)名為李珍之人挽舟前行,得以停泊在清涼寺岸邊,因此被康熙皇帝獎賞,後來因平西藏有功,成為四品京堂。

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館陶縣鄉土志》對丁圈村及興龍寺的記載

同樣,在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的《館陶縣鄉土志》中,對丁圈村的記載,也是大同小異。而在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所修的《館陶縣誌》中,則是對興龍寺和李珍分開記載。

民國《館陶縣誌·顯達》中對李珍的記載

《人物誌·顯達》中有對李珍的記載:

李珍,東廠村人,體格魁偉,性朴忠,不事文藻,初任河南開封府原武縣主簿,次任浙江嘉興府海鹽縣主簿,奉旨內用充詹事府錄事,康熙五十二年授為登仕郎,尋仕至四品京堂。

《宗教志·釋教》的寺宇「興龍寺」:

在城(指當時的縣城,北館陶)西北八里丁圈村西,原名清涼寺,明成化十三年建,清康熙南巡駐蹕於此,改名為興龍寺。

那麼究竟李珍、興龍寺、以及康熙南巡至丁圈村是不是確有其事呢?

先看李珍

光緒《館陶鄉土志》中對李珍的記載較為粗略,而民國《館陶縣誌》中的李珍則有河南開封府原武縣主簿、浙江嘉興府海鹽縣主簿、詹事府錄事、登仕郎、四品京官等履歷。以此為準,在文中所涉及地方的地方志中進行詳細查找,果然在清朝乾隆《原武縣誌》、光緒《海鹽縣誌》中均發現了「李珍」。

河南原武縣(左)、浙江海鹽縣(右)志書中對李珍的記載

乾隆《原武縣誌·職官》:

李珍,山東館陶人

光緒《海鹽縣誌·職官》:

(康熙)三十三年,李珍,館陶例監主簿。

由上面兩個記載可知,民國《館陶縣誌》中對館陶人李珍當過河南原武縣、浙江海鹽縣主簿的記載是正確的。

那麼興龍寺的來歷是否正確呢?

先來看清光緒年間以前的雍正《館陶縣誌》、光緒《館陶縣誌》的記載,兩者是一致的,均為:

興龍寺,在縣北十里丁家圈。

但是卻並沒有關於這個寺是明朝清涼寺,後來因康熙帝南巡駐蹕於此而改名的記載。

雍正和光緒《館陶縣誌》中對興龍寺的記載

再來看乾隆《東昌府志》、光緒《東昌府志》中館陶縣「寺宇」,由於東昌府是當時館陶縣的「上級」,所以在府志中對屬縣的記載不會面面俱到,而是選擇規模大、影響力高的寺宇,在《東昌府志》中記載館陶縣寺宇只有寶應寺、洪濟寺、彌陀寺、崇興寺、圓通寺、龍泉寺等6座,而沒有「興龍寺」。

乾隆、嘉慶《東昌府志》中,館陶縣寺宇中並沒有「興龍寺」

康熙皇帝在二十八年南巡經過獻縣時,有民「進嘉禾一莖雙穗」,就被他「甚寶之」,而被記載入《清實錄·聖祖實錄》中。那麼在館陶縣清涼寺,皇帝得一壯士,並且嘉獎,更應該會被志書記載,並且大書特書。

不過在距離康熙朝更近的雍正、乾隆、嘉慶年間的府志和縣誌中均無相關記載,反而在光緒末年的《館陶縣鄉土志》出現了這個故事,並且「影響」到了民國版和1999年版《館陶縣誌》。那麼,究竟是光緒之前的志書「漏記」了,還是光緒末年的記載是錯誤的?

看一下康熙南巡到沒到過丁圈村就知道了!

康熙皇帝南巡一共有6次,第一次是在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後來的幾次南巡分別是二十八年、三十二年……

康熙南巡圖

在乾隆《原武縣誌》中,雖然沒有李珍是何時任職原武縣「主簿」的記載,但是可以看到他的繼任者王爾鑣是於康熙二十六年接任的,因此可以推斷和丁圈村、和「興龍寺」、和李珍有關係的那次南巡,是發生在康熙二十六年之前,就可以判斷出與之相關的「南巡」只能是康熙二十三年的那次。

《清實錄·聖祖實錄》的記載可以查到康熙皇帝的每一天都做了些什麼,那麼就來看看發生在康熙二十三年的這次南巡,都途經了哪裡?

九月
辛卯,上東巡。是日,駐蹕永清縣南哥驛
壬辰,上駐蹕霸州苑家口
癸巳,上駐蹕任邱縣李花村
甲午,上駐蹕河間府城南
乙未,上駐蹕獻縣單家橋
丙申,上駐蹕阜城縣伊家村
丁酉,上駐蹕德州南關
戊戌,上駐蹕平原縣七里舖
己亥,上駐蹕禹城縣二十里舖
庚子,上幸濟南府。是日,上駐蹕杜家廟
辛丑,上駐蹕長清縣大灣底地方
壬寅,上至泰安州,登泰山極頂。薄暮、駐蹕行宮。
癸卯,上詣東嶽廟、躬祀泰山之神,是日、駐蹕泰安州崔家莊。
甲辰,上駐蹕新泰縣西舟村
……

從路線上看,在河北省境內經過永清、霸州、任丘、河間、獻縣、阜城,山東省境內經過德州、平原、禹城、濟南、長清、泰安、新泰……,而後來的幾次南巡,其路線基本與第一次相同,因為這條道路就是在明朝以來就使用著的、有「中大道」之稱的「北京至南京浙江福建驛路」。

明朝京師、山東驛路圖,可見與康熙南巡路線一致

從時間上看,古代計時為「天干地支」法,天干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組成,循環使用,《清實錄·聖祖實錄》的記載都是連貫的,每天駐蹕在哪也都很明確,杜絕了缺少某一天,而這一天「恰巧」到達館陶縣的可能性。

從路線上、時間上來看,康熙皇帝這次南巡根本沒有經過館陶!

網絡上有篇自媒體文章所說「康熙帝南巡進入山東地面,決定暫時分行,只乘一舟,減少扈從,晝夜前進,往閱衛河。這一日,來到館陶地面」,也是錯誤的。經過搜索可見,康熙皇帝「決定暫時分行,只乘一舟」的行為,只有在第六次南巡時,去過黃河以南的高家堰、歸仁堤,估計是這個作者由此臆想、抄襲而得的結果。

網上關於這件事的文章,連時間都是錯誤的

既然沒有康熙南巡在丁圈村經過的一事,那麼李珍又是怎麼當上原武、海鹽主簿的?

雍正版的《館陶縣誌·選舉志》「例貢(附例監)」中有李珍的名字。

自明朝至清朝雍正時期的」例貢「

何為例貢、例監?

在古代的科舉制度中,如果按照正常考試,在縣試、府試、院試等考試中,會產生童生、庠生(即俗稱的秀才)、附學生員、增廣生員、廩膳生員等,生員里能夠升讀國子監的稱監生,其他的稱為貢生,這種途徑被稱為「正途」。

正途的「貢生」

此外,還有一種非正途獲得貢生和監生的方式,就是通過捐錢而得的「捐納官」,由上述的廩生、增生、附生等「貢生」通過納捐成為「監生」的,稱例貢;由身家清白的「俊秀」納捐成為監生的則為「例監」。

光緒《海鹽縣誌》中記載的李珍為「館陶例監主簿」,就是第二種情況。

對於捐納官的使用,《清史稿·捐納》中有明確的規定:

清制,入官重正途。……捐納官不得分吏、禮部,道、府非由曾任實缺正印官,捐納僅授簡缺……准貢、例監出身官不得升補正印……各途出身官,經該堂官及督、撫保舉稱職者,升京官及正印;無保舉者,升佐貳、雜職。

大意就是:只有通過科舉考試「正途」的官員才可以得到重用。通過捐納而成的官員不能分配到吏部、禮部工作,也不能當道、府的「一把手」,只能是「虛職」或者權力小的那種官,但如果有總督、巡撫這樣的一、二品大員保舉,可以做到京官以及各級「一把手」,沒人保舉的,只能任副職或者雜職。

李珍因為是通過捐納而成「例監」,只能被授「簡缺」,當「佐貳」或「雜職」,也就有了他在河南原武、浙江海鹽的「主簿」任職經歷。

主簿又是什麼樣的官員呢?

據《清史稿》記載,在縣裡的官員和品級,以及職責分別為:

縣知縣一人,正七品;縣丞一人,正八品;主簿無定員,正九品;典史一人,未入流。
知縣掌一縣治理,決訟斷辟,勸農賑貧,討猾除奸,興養立教,凡貢士、讀法、養老、祀神,靡所不綜;縣丞、主簿,分掌糧馬、徵稅、戶籍、緝捕諸職;典史掌稽檢獄囚,無丞、簿,兼領其事。

可見,主簿是名副其實的「佐貳」和「雜職」,不僅級別是比「未入流」僅高一點的九品,而且在縣裡沒有固定的「編制」和職責,只是根據上級的安排,「哪裡需要哪裡搬」。

那麼後來李珍的「奉旨內用充詹事府錄事,康熙五十二年授為登仕郎」經歷,是不是在官職上就有了根本的改變呢?

在《清史稿》中,對這兩個職位也有記載

詹事府是古代管理東宮事務的官署,也就是輔助皇太子的生活、辦公等事務的機構。其官員和品級主要是:

詹事府詹事,正三品;少詹事,正四品;……錄事、通事舍人各二人,並從九品。

而「登仕郎」則是一個散官名字。散官只是古代表示官員等級的稱號,有官名而無職事。大概和今天採取的「職級並行制度」類似,是一種「非領導職務」,和實職相比,這種散官稱號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俱授敕命」,即由皇帝下敕書來任命。

清朝的詹事府,位於今天北京天安門廣場東側一帶

具體到「登仕郎」來說,《清史稿》記載為「正九品授登仕郎」,大約相當於今天的「二級主任科員」。

由此可見,李珍「奉旨內用充詹事府錄事」之後,由於從地方到中央的機構任職,其職務不升反降,由九品的主簿變成了從九品的詹事府錄事,直到康熙五十二年才因為「熬資歷」被授予正九品的「登仕郎」。

從這方面講,李珍的任職經歷可謂用「慘不忍睹」形容才對,從康熙二十六年之前的正九品主簿,到康熙五十二年的享受正九品待遇的虛職「登仕郎」,近30年的時間級別沒有改變,怎一個「慘」字了得?

最後,李珍是不是成為了「四品京堂」?

細分析一下,發現這是不可能的。

首先,從級別上來分析。

「京堂」,是清朝對高級官員的稱呼,表示為堂上之官,一般為三品或四品官。在通政使司、大理寺、太僕寺、太常寺、光祿寺、詹事府、鴻臚寺等卿寺衙門工作的堂官,均稱「京堂」。

民國《館陶縣誌》中記載李珍成為「四品京堂」是這樣的:「康熙五十二年授為登仕郎,尋仕至四品京堂」。

「尋」在文言文里表示時間不久、很快、隨即等意思。

清朝四口武官補子

康熙五十二年授為了九品的登仕郎,其實職只能是低於或者平級於九品的官員,可能那時候仍然是那個「詹事府錄事」。九品到四品,中間差了足有11個品級,怎麼可能「尋」到四品京堂?特別是清朝對他這種納捐而成的官員,除了有總督、巡撫保舉之外,只能做「佐貳」和「雜職」。

顯然,李珍是不屬於有總督、巡撫保舉的那一類人,如果有這層關係,他也不至於近30年時間一直是個九品官。並且是哪怕有人保舉,也不可能一下子升11級,這樣的「火箭式」升遷,即便是「連升三級」的張好古,在做夢的時候也不敢這麼想。

有人可能考慮到,他在為太子服務的詹事府工作,是不是太子提拔的他?

這就更不可能了!這就需要在政治上來考量。

其次,從政治上來分析。

康熙朝的太子名為愛新覺羅·胤礽,他當太子經歷,可謂是跌宕起伏、驚心動魄、一波三折。

胤礽剛滿周歲就確立為皇太子、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九月被廢太子位,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復立為太子,康熙五十一年十月再度被廢黜。

愛新覺羅·胤礽

太子是一國之儲君,其廢立是僅次於皇帝登基的大事,在太子被廢、復立、再次被廢的短短三、四年時間裡,發生的各種宮斗、官斗可謂是不計其數。太子的廢立也影響到了服務於他的詹事府官員們,大臣們紛紛躲避還來不及呢,縣誌記載李珍成為四品京堂的時間是在康熙五十二年之後,是太子最後一次被廢後不久,此時不可能有人會給一個九品的、給太子服務的「詹事府錄事」保舉。

那麼,先不看這個「尋」字,是不是在康熙朝平西藏之戰中因功而得到提拔呢?

細分析起來也是不可能的。

康熙朝平西藏之戰發生在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至五十九年(1720年),此時距離太子被廢沒多長時間,應該仍然影響著太子詹事府系的官員。而戰事結束後的第三年,也就是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康熙朝結束,在如此的政治環境和極短的時間裡,李珍沒有提拔的條件。

由於帶兵進藏的「撫遠大將軍」是皇十四子允禵,他是在康熙末年的「九子奪嫡」中,屬於和雍正皇帝對立的「八爺黨」成員,其嫡系部隊在雍正朝也不會有很好的政治前景。所以有著康熙朝詹事府「工作人員」和雍正朝「十四爺」部下身份的李珍,在康熙、雍正兩朝能夠成為「四品京堂」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估計終其一生,也僅僅是個九品的官員吧。

那麼為何會出現開篇時的那些記載呢?

估計有鄉民為了顯示村莊歷史的顯赫,把康熙皇帝南巡、興龍寺以及李珍等元素綜合到一起,而形成的傳說,這樣的話,可以展示出本村有著比較「輝煌」的歷史,在皇帝、有寺廟、有因此而興的大官,多好的傳奇故事!這個故事結果在光緒年間編撰《館陶縣鄉土志》時,被「採訪」進了志書里,以至於後來被民國版、1999年版的《館陶縣誌》所收錄,以至於成為了官方記載的「正史」。

《館陶縣鄉土志》中的「採訪」

其實,按照語言邏輯推斷的話,也可以判斷出來這個故事的不實之處:如果清涼寺真的是因康熙駐蹕後而改名,也只能改為「龍興寺」才對,是取因皇帝這個「真龍天子」而興之意。絕對不能是「興龍寺」,興哪條「龍」?李珍嗎?這樣的說法在古代可是謀反大罪,誰敢這樣去命名?

所以,整件事情只是村民杜撰的故事,被官方誌書不加判斷收錄成為「正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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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fac1d6aeb3df6ccd2208732ce3dfdd1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