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流動的,沒有名字,今天賺100億,明天還是100億。但產品是有名字的,比如上海仁恆河濱城。」仁恆置地創始人鐘聲堅說。上海仁恆河濱城,這個令鐘聲堅心心念念的超級神盤,最近遭遇了降價風波,且一直在發酵。
2004年入市、2009年收官的仁恆河濱城,是上海浦東核心區域的一處高檔住宅小區。在過去十幾年裡,一直以優越的地理位置和硬體設施,受到購房者的追捧。4000戶仁恆河濱城業主中,住著數百位金融人士。
踩著房地產的紅利,這個高檔住宅的售價,從最初的2萬元每平方米,飆升至2022年的18萬元每平方米。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在上海二手房房價整體下跌中,今年5月以來,仁恆河濱城的房子,相較於去年高峰期時候的18萬元,下跌了至少20%。
一些急著出手的房子,總價甚至下跌600多萬元。「市界」從貝殼找房上看到,截至今年12月12日,仁恆河濱城的掛牌單價,不少已經降到了11萬出頭,比半年前的價格又降了一截。有一套標註為「好贊好房」的193平方米的四居,單價已經下調至10.6萬元每平方米。
降價幅度之大,這恐怕是該樓盤締造者始料未及的。仁恆河濱城是鐘聲堅的仁恆置地開發的。仁恆置地雖然是一家在新加坡上市的房企,但其創始人鐘聲堅卻是廣東汕尾陸豐人。二十多年來,仁恆置地的發展重心,也一直在中國內地。
在房地產圈呆了二十多年的徐峰,接觸過很多房企人士,90%以上的人都對一家房企讚不絕口,那就是「仁恆置地」,因為其以品質見長。但不知又從何時起,仁恆置地的口碑一路下滑,一如仁恆河濱城的房價一路下跌。仁恆為何走到今天這一步?得從鐘聲堅其人說起。
汕尾富豪悶聲發財
如鐘聲堅所說,他的身上有著時代的烙印。中國改革開放,給他打開了機遇的窗口。
那是上世紀70年代末,中國商品比如生活用品、工廠燃料稀缺之時,1958年出生於廣東汕尾的鐘聲堅,走在貿易致富的最前沿。他拎著「袋子」,將國外的一些捲菸設備賣到了中國,由此賺了他的第一桶金。有了資金,底氣就足了。
後來,鐘聲堅開過造紙廠、化肥廠、印刷廠等。到90年代末,鍾堅聲決定做地產。原因很簡單,他到上海考察時發現,這座大城市的人均居住面積不到3平方米,「上海作為中國的經濟龍頭,一旦崛起一定會產生大量的住房需求」。彼時,中國商品房剛拉開時代的大幕,一切都處在百廢待興當中。
由於在新加坡,以及80年代在歐洲居住與經商的經歷,鐘聲堅1992年在新加坡成立仁恆置地後,就立誓不做重複浪費的產品。仁恆主攻的就是中國內地高端豪宅市場,除了上海仁恆河濱城外,他還「製造」出上海仁恆濱江園、南京仁恆花園等諸多神盤。那些年,隨著高端產品越做越火,「豪宅標杆」,成為仁恆的代名詞。
2006年6月,48歲的鐘聲堅,帶著仁恆在新加坡主板上市。那一年,鐘聲堅和仁恆可謂春風得意,仁恆不僅成為當時新加坡上市企業中市值最大的私人企業,鐘聲堅還以110億元的身價排在《胡潤中國百富榜》第八位。
(圖源/視覺中國)
要知道,當時,碧桂園、恆大、融創等一眾後來紅得起飛的房企,都還沒上市。2018年《胡潤百富榜》顯示,鐘聲堅夫婦以155億身價重奪陸豐首富。據說,鐘聲堅夫人也是陸豐人,是陸豐縣博美鎮的。當一個人長期居住於富豪榜之上,人們除了認同其財富殷實之外,更多地會好奇他的聚財之道。除了踩中時代的風口外,鐘聲堅的聚財之道,還在於員工的穩定性。
明源地產研究院曾提到,仁恆的高層、中層中,一畢業就進入仁恆的「子弟兵」不少。即使社會上招來的人才,進入仁恆後,也往往能幹很長時間。仁恆的平均司齡達到6年以來,這在地產行業是很高的。「早期的鐘老闆主動號召公司不搞高周轉,不搞嚴重加班,一心一意鑽研品質。」仁恆前員工劉海向「市界」解釋道。
一心一意追求品質,成為鐘聲堅最大的致富法寶。南京最早的豪宅,建成於1995年的梅花山莊,不僅房子建成高品質,就連小區內,也設有網球場、中心廣場以及商業一條街。這樣的設計,在當時看來,十分超前。那個大家月收入才幾百元的年代,梅花山莊就賣到三千多元每平方米。仁恆也成為最早在南京將小高層,賣到百萬元一套的開發商。
據說,仁恆1997年、1998年交付的幾個項目,欄杆都是用鍛鐵去日本鍍的,到現在二十多年了,還像新的一樣。當客戶還不知道地暖和標準泳池是什麼時,仁恆就開始做地暖和標準泳池了。上海仁恆濱江園即便是在今天,依然沒有同類型產品能超越。也正因為對產品的反覆琢磨,「慢」成為鐘聲堅早期做地產的特點。有媒體算了一筆帳,在成立的頭25年,仁恆僅開發了72個項目,平均每年三個項目都不到。
慢節奏開發模式之中,仁恆置地勾勒出一個盈利閉環:高等級土地-高品質賦能-高溢價回報。這其中邏輯在於:仁恆主要在上海、深圳、南京等一二線城市拿地。這些城市經濟好、人口多、產業足。「早期的仁恆,低價拿來地後,並不著急開發,而是等地塊周邊開發成熟,再進行高品質開發。」劉海告訴「市界」,如此一來,房子的價格就慢慢上去了。這種慢周轉的模式,使得仁恆享受到土地升值帶來的暴利。
「市界」梳理髮現,上海豪宅仁恆濱江園在1997年上市時,其周邊住宅的售價才2000-3000元每平方米,而濱江園售價超過8000元每平方米;珠海的仁恆濱海中心,在2012年內部報價是4-5萬元平方米,部分房源更以8萬元每平方米開賣,但當年市區的海景房售價,也僅在3-4萬元每平方米。
這種房地產開發方式,跟李嘉誠的長江實業如出一轍。也因此,在地產界,鐘聲堅被稱為「新加坡版的李嘉誠」。如李嘉誠和長江實業一樣,鐘聲堅和仁恆置地不僅做住宅開發,還持有商業物業,如購物中心、寫字樓和酒店等。光鐘聲堅個人,除了在中國香港有資產收入外,他在新加坡更有八九棟租金收入頗豐的大廈。
仁恆贏得口碑的同時,坊間也響起了不同的聲音:「仁恆夠好,但還能更快一點嗎?」機構投資者喜歡這樣問鐘聲堅。2019年之前,作為神盤製造機的仁恆跑得的確不快,其銷售額常年徘徊在300億元左右,被排除在前50強之外。「快」就意味著,仁恆得沖規模。
神盤製造機跌下神壇
鐘聲堅不是不想做大,他說:「我們一直在想,不敢說。對於生意人來說,不斷擴大規模,是每個做老闆的人,都會去考慮的事」。
仁恆2019年之前,為什麼沒「快」起來?除了仁恆置地奉行的慢周轉、高品質的策略外,在土地資金成本居高不下的那些年,仁恆資金實力無法跟規模房企抗衡。畢竟,房地產黃金時代中,千軍萬馬爭搶市場份額。中國房地產產值最高的2017年,全國房地產開發企業完成投資11.4萬億元。
不過,時移世易。在中國房地產市場變化中,仁恆從2019年開始「快」起來了。一方面,這些年,房地產市場持續處在深度調控中,房價也早已告別高歌猛進的時代,「這個時候,仁恆再採取慢周轉的開發策略,資金等成本不僅無限擴大,也面臨市場的去化壓力。」劉海告訴「市界」,另一方面,高能級城市土地成本走高,疊加限價調控的政策下,仁恆的溢價空間也被限制了。
「跑」起來的仁恆,縮短了開發周期。「項目從拿地到開工,將不會超過4至8個月,而拿地到銷售平均不會超過12個月。」鐘聲堅在2020年仁恆中期業績會上表示。不僅如此,這家高端豪宅開發商的土地儲備,開始向三四線城市傾斜。比如仁恆2022年在如皋、鹽城等三四線城市拿了一些地。截至2022年上半年,正在開發的項目中,一線城市的土儲占比為22%,二線為59%,三四線城市的項目是17%。
由於早期積攢下的良好口碑,採取高周轉策略後的仁恆,樓盤也賣得紅紅火火,至少最開始的幾年「是」。如2021年10月至2022年6月,套均總價1600萬元的上海仁恆海上源三次開盤,認購率從從274%升至392%,最終高達476%。2022年6月28日開盤當天就日光,300多套房源收穫1760組認購,平均每五個人搶一套房。
然而,繁華背後,風險暗藏。下沉三四線城市的仁恆,在房價普降的當下,也受到來自樓市調整的衝擊。2023年上半年,仁恆置地的銷售排名,已經掉到了四十名開外。去年,仁恆置地以七百億元的銷售額,還位列前二十名左右。由於銷售價格大幅下降,仁恆今年上半年的毛利率,從去年的36%降到了28%。
高品質這一標籤,也被仁恆親手給撕下了。上海「仁恆海上源」項目,早在今年3月份,就被業主爆料說,樓盤存在外立面凹凸不平等問題。仁恆此後的多次回應,很顯然沒能讓業主們信服。
從2021年開始,仁恆在各地的一些樓盤,就捲入了質量風波中。「市界」不完全統計,武漢仁恆·公園世紀、上海仁恆珊瑚世紀、南京的仁恆江灣城、蘇州的仁恆雙湖灣、上海錦繡世紀等樓盤,皆因貨不對板、質量不達標等問題,被業主投訴和曝光過。「仁恆的房子不該是這樣啊!」有不少網友在與仁恆樓盤質量有關的新聞下評論道。
究其原因,劉海告訴「市界」,「現在融資等各種成本都變高了,項目的售價反而降了,仁恆的利潤空間被擠壓。再加上仁恆現在奉行高周轉,就沒有像以前那麼多的時間去精心雕琢產品,房子的質量自然也就打折扣了。」公開資料顯示,今年上半年,仁恆項目的單價,從5萬元每平方米,跌到了2.6萬元每平方米。
其實,仁恆高品質口碑的下滑,還與它走代建這條路不無關係。在長三角地區的上海、蘇州、南京和海南省等地,仁恆布局了不少代建項目。所謂代建,即仁恆作為項目操盤方,進行開發和銷售,不需要投入資本金,只是輸出管理和品牌,收取相應的費用。這種輕資產模式對仁恆來說,避免沉澱大量的資金,但也存在一定的弊端。
畢竟,代建盤採購是業主方負責,仁恆只負責施工。而項目的品質,要材料和工藝合在一起,才能有比較好的效果。仁恆一名員工曾向時代財經透露,業主方為了控制成本,採購的材料不用上乘的。而購買仁恆代建項目的絕大多數業主,都是衝著以產品力見長的仁恆去的。於是,魔幻的一幕,便上演了。
陷入質量風波中的上海仁恆錦繡世紀、蘇州仁恆·溪雲雅園,正是仁恆的代建項目。儘管仁恆上海項目負責人曾對媒體說,上海仁恆錦繡世紀是代建項目,仁恆本身不占股份,但劉海認為,樓盤用的是仁恆的旗號,最終影響的是仁恆的口碑。銷售、價格、利潤、口碑,齊刷刷下滑中,「鍾老闆心裡很難不慌。」劉海說。
分工不分家,聯手接班
面對複雜的市場環境,鐘聲堅也採取了一些行動。他在2023年年初說,「今年不再分紅,在土儲戰略上,也將更為審慎。」上半年,仁恆還傳出蘇州公司大幅裁員的消息。與此同時,仁恆也將刀伸向了組織架構:南京、成都和武漢公司,合併為南京公司;上海公司將蘇州和杭州公司合併在一起;北方則將天津、瀋陽、濟南合併成一個公司;珠海、深圳和海口合併成一個公司。
但這一切動作,皆抵不過大勢。從今年上半年來看,仁恆業績並不理想。根據公告,2023上半年,仁恆置地收入148.06億元,同比增長30.6%;利潤14.72億元,同比下降16.3%;歸屬於公司所有者的利潤為10.95億元,同比減少20.5%。11月10日,仁恆又發布了2023年10月未經審計的主要運營數據。
數據顯示,10月,仁恆連同其共同控制實體及聯營公司的住宅、商業物業以及車位總合約預售金額約為20.54億元,合約預售面積為8.58萬平方米,相比2022年同期分別下降49.6%及下降28.9%。
眼下,鍾老闆要愁的,恐怕還有兒女們如何接班的問題。鐘聲堅今年已經65年了,按照一些房企大佬們的做法,二代接班人早早地就進入公眾視線了。鐘聲堅有三個兒子、二個女兒。與潮汕家族企業的傳統一樣,他們均行事低調。從目前來看,進入公眾視野的,有鐘聲堅的兩個女兒鍾思娜和鍾思婉。鍾思娜和鍾思婉都曾在新加坡理工大學南洋商學院研修過。
長女鍾思娜,在仁恆經歷過多個崗位。2011年10月,鍾思娜出席成都仁恆置地廣場一個活動慶典,顯示的職位是仁恆置地總經理。2012年5月,她陪同新加坡前副總經理黃根成,參觀仁恆置地廣場購物中心時,其職務是商業公司負責人。2018年,鍾思娜公開現身的職務,為仁恆置地集團有限公司總裁助理。此後,在公開信息中,鍾思娜的名字並未出現。
鐘聲堅的小女兒鍾思婉,生於1985年,從澳大利亞新南威爾斯大學畢業後,曾在新加坡財富管理公司任職,後在仁恆置地擔任投資經理一職。鍾思婉曾是「慧眼中國高級領袖研修班」第一期學員。這個研修班號稱專為青年高層主管、未來領袖以及企業接班人而設計的,全亞洲唯一一項全方位解讀急速增長中國經濟的高級綜合管理課程。
就在所有人以為鍾思婉、鍾思娜,是鐘聲堅要培養的二代接班人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在2017年亮相於內地媒體前。他就是鐘聲堅的侄兒鍾思亮,後者畢業於朴次茅斯大學。天眼查App顯示,鍾思亮早在2007年,就被任命為仁恆置地董事。一直以來,鍾思亮是鍾氏家族二代的領頭人,除配合企業掌門人鐘聲堅進行有關決策之外,還負責集團深圳公司的總體營運。
不過,2021年,一個叫做鍾億嘉的人,以仁恆置地集團董事的身份,出現在公眾視線中。仁恆置地2021年年度報告顯示,鍾億嘉是創始人鐘聲堅的兒子,在仁恆置地集團擔任執行董事。今年年中的一次人事調整中,鍾億嘉被任命為上海區域公司執行董事,上海區域是仁恆一直以來的主戰場。「仁恆的家族色彩很強烈,股份高度集中在鍾氏家族手上,鐘聲堅及其侄子鍾思亮合計持股72.48%,黑石信託、高盛資管、美國基金管理公司領航投資則持有少量股權。」克而瑞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汪慧指出。
「分工不分家」,聯手接班,是很多海外潮商家族成功的傳承模式。仁恆置地也不例外。劉海認同這種說法,「目前,鍾氏家族成員就是一個相互支持、相互配合,齊頭並進,且目標一致的感覺。「類似家族化色彩重的問題,本身短期內也難以調整,或者說沒必要在近期做調整。當務之急還是增強團隊的作戰能力和穩定性,確保在新一輪發展中積極獲得各類金融支持,做好企業接下來的發展工作。」嚴躍進告訴「市界」。
儘管仁恆目前面臨諸多問題,但鐘聲堅說仁恆是不會從中國離場的。「哪裡比較安全,哪裡有錢賺,我們就往哪裡投資。」鐘聲堅說,肯定會跟著14億人走,越是困難的時候,越是有一些機會的存在。
不過,眼下,仁恆不再完美的口碑,鐘聲堅又該拿什麼去修復?購買了仁恆問題房子的業主們,都在等鐘聲堅給大家一個交代。
(文中劉海、徐峰為化名。)
作者 | 陶 婷
編輯 | 孫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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