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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聽過一則故事,大意如此:
有一位高僧,懂得占卜。有一天,他算到自己大限已至,對徒兒做了一番叮囑,然後準備出去辦事。
徒兒有所困惑,勸師父不要出門,或許能躲過一劫。高僧興嘆,該來的總得來。
走在街上,遇到一群人打架鬥毆,其中一位是販賣家禽的商人,他的籠子破了,頓時雞飛狗跳。
徒弟因為師父告知的大限之事,一路戰戰兢兢。碰到這種混亂,他更是提醒師父小心避讓。師父聽其建議,讓到屋檐下面走。
一隻雞,飛竄起來,撲騰翅膀,飛到二樓,把陽台邊上一隻花盆碰落,不偏不倚,砸在高僧頭上,死了。
還聽過一則故事:
甲獲得一樽稀世花瓶,乙卻料定,三天之內,此瓶必損。甲不信。於是二人打賭。
一來出於對寶物的珍愛,二來為了賭贏,甲,不吃不喝,諸事盡廢,一門心思看護花瓶。
第一天過去,花瓶安然無恙。
第二天過去,花瓶完好無損。
第三天眼看即將過去,甲一邊盯著花瓶,一邊在心裡嘲笑起乙的信口開河。
其妻氣呼呼走過來,抱怨不迭,整天看著花瓶,整天圍著這隻花瓶,你和這隻破花瓶過日子去吧!邊說,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捧起花瓶,砸向地面……
中國老百姓對「死」這個字眼始終忌諱,好像一旦提及,就會觸醒兇悍的猛獸,從此永無寧日,又好像只要不去提及,它就永遠不會到來似的。
我從小接受到的教育同便是如此。在家人心目中,死亡從來是一件「說不得」的事,連想一想都不可以。尤其逢年過年,小孩子一不小心提及這個字,或者與之有關的話語,都會受到相應懲罰:用衛生紙擦擦嘴——就當放了個屁。
故去親人的墓碑,與活人的日常生活相離甚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有清明,才會踏足其中,並且表現出一種在他們理解中應該傷感的姿態。在平日,墳冢是禁忌之地。
相比中國那種「千里孤墳生荊棘,烈日之下風帶淒」的環境與氣氛,歐洲國家對死亡採取的態度截然相反。他們會把墓地設置在住所附近、某個想起去世親人方便憑弔的地方,清新,明亮,是散步與靜坐的好地方。
中國人對待死亡的迴避態度,讓大家對生死之間的整個人生都無法輕鬆應對。世人都在假裝睡覺,不願被叫醒,也害怕被叫醒。對死亡沒有充分、積極的思考,活著的時候永遠不會豁達,於是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陷於疲累與乏味的機械運作中。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寫道:「當你的父母健在的時候,你和死亡隔著一層墊子;當你父母離開的時候,你就直接坐在死亡上面。」何必把父母作為護衛,人一旦出生,就意味著隨時的死亡。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莊子如是說。世人活在二元世界,黑與白,對與錯,贏與輸,生與死,從來都是對立。對立,即是對抗。對抗,即是恐懼。
我在被狗咬了之後,想起以上兩則故事。
一開始,內心自然產生恐懼。與其說是對永恆寂滅的恐懼,毋寧說是對某種狀態的難以接受——抽風,痙攣,口吐白沫,瘋狗一樣亂叫亂咬。那種樣子,實在很醜。我向來自戀,希望自己走的時候能夠像秋葉飄落之靜美。
這種恐懼心理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藉助它,清楚知道何人何事,在心裡最重,也看清自己平日種種雜念纏心的混亂。
它並沒有讓我感到沮喪、不幸,反倒覺得是一種幸運----好像禪宗的當頭棒喝,提醒著人生無常。
死亡的逼近,讓人得以安靜與澄澈,獲得別樣的輕鬆。
人生無常的意思,你真的清楚麼?
只要還活著,每時每刻,都不知道會遭遇怎樣的意外,這些意外都有可能讓人喪命。
今天我就算不被狗咬,不死於狂犬病,也可能明天被魚刺卡死,被車撞死,食物中毒身亡,夢裡不再醒來,被一口水嗆死,甚至是夏天時候被雷劈死,猝死,笑死,摔死……更可能是其他一種不曾料想到的一種形式。總之,死亡如影隨形,就像陰天的影子,你看不見它,卻不能甩掉它。
高僧知道自己那天要走了,只是不知以何種形式。李白會知道自己死於酒與浪漫情懷麼?孟浩然知道自己死於貪吃和毒瘡發作麼?王勃知道自己死於溺水之後的驚悸麼?劉希夷知道自己死於親手寫下的「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與舅舅的一隻泥袋麼?徐渭知道自己在以九種慘烈方式自殺未遂後最終是窮死麼?倪雲林一生愛乾淨到有潔癖的地步,他知道自己死於髒污之中麼?
對死亡時間與形式的未知,是生命的公正之處。
紀德說:人應該時時懷有一種死的懇切。
我對「懇切」的理解是,首先要賦予自己勇氣,去面對死亡隨時隨地會降臨這件事。掩耳盜鈴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行徑,沒有用途的。學會接受這種可能,不是從此坐以待斃,消極度日,而是輕鬆、坦然、豁達地立足當下。面對死亡進行思考,誰不是在只有今天沒有明天地活著呢?
「夢裡夢見的人,醒來就去見他。」「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這些詩文表現出的態度,便是對死的懇切,不抗拒,不躲閃,不戀過往,不貪未來,活在當下,愛在當下,一切都屬於當下。
懇切很難,時時的懇切更難。可是,沒有這份懇切,你就有可能錯過生命旅途中不該錯過的風景。
電影《刺蝟的優雅》中,米歇太太是個看門人,活在旁人看不到的精神世界。她卑微,沉默,與現實社會格格不入,寧可在書籍中自得其樂。
有一天,她遇見了頻率相同的小津先生。面對他的示好與邀請,她始終有所顧慮。
終於有一天,米歇太太想通了,放下了。她將自己收拾一番,滿懷愛的喜悅與期待,去赴小津先生的約。
走在赴約的路上時,她被車撞死了。
「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的那一刻你在做什麼。」
我想,米歇太太是有遺憾的,同時也沒有了遺憾。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