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15年里,大黃鴨(Rubber Duck)完成了環球旅行,每到一個地方都能引起當地的矚目,遊客排隊去跟它合照,也為當地在衍生品售賣、餐飲、住宿、交通等周邊產業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
2001年,荷蘭藝術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萌生出大黃鴨的想法。2007年,這隻高達26米的黃色橡皮鴨巨型漂浮雕塑首次出現,此後開始在世界各地巡迴展出。
因為是臨時公共藝術,每隻橡皮鴨都會在當地重新被創造。 「臨時公共藝術的特別之處在於它轉瞬即逝。人們看到它,談論它,並習慣它。然後,突然之間,它又消失了,」霍夫曼解釋說。當一個大型的「闖入者」出現,我們開始注意早已習慣的場所,從而與環境建立一種紐帶。
瘋狂的鴨子
全世界的人們,對於小黃鴨都不會陌生,它是許多人幼時浴盆里的玩伴。
在美國著名的兒童電視節目《芝麻街》中,主角厄尼一邊洗澡,一邊為最喜歡的玩具小黃鴨演唱了一首「橡皮鴨」之歌。這首歌在當時的美國公告牌百強單曲榜(Billboard Hot 100)上排名第16位,後來又被著名歌手小理察翻唱,「小黃鴨」自此成了流行文化的一分子。
Ernie和他的橡皮鴨。《芝麻街》中,主角Ernie最喜歡的玩具就是小黃鴨
2007年,大黃鴨首次出現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港口。
這場首秀非常成功,一隻從嬰兒浴缸里出來的洗浴鴨,突然化身為由200塊巨型PVC膠組成的大黃鴨,人們無不感到震驚和興奮。此後,這隻從未辦理過簽證的大黃鴨開始週遊世界,先後造訪了52多個國家地區。
「大黃鴨之父」霍夫曼,1977年出生於荷蘭,於2000年畢業於荷蘭坎彭基督教美術學院(今名ArtEZ茲沃勒藝術與設計,ArtEZ Art & Design Zwolle),隨後在德國的柏林-魏森塞藝術學院(Kunsthochschule Berlin-Weißensee)獲得碩士學位。
霍夫曼擅長在公共空間創作巨大造型物的藝術項目,他的作品大多靈感來源於動物,包括「 胖猴子」 (2010年在巴西聖保羅展出)、「 大黃兔」 (2011年瑞典厄勒布魯展)、「 鼻涕蟲」 (2012年法國昂熱)、「 長耳兔」 (2013年俄羅斯)、「 粉紅貓」 (2014年中國上海)、 「泰晤士河馬 」(2014年英國倫敦)、「 自拍熊貓」 (2020年中國都江堰)等,他也因此被觀眾們親切地稱為「動物園園長」。
HIPPOPO THAMES 「泰晤士河馬」
出乎意料的是,霍夫曼本人並不喜歡「鴨子」。
「這個設計與我的童年無關。我也從來不在洗澡的時候玩橡皮鴨,我有其他的玩具。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特別』不喜歡鴨子。」
在2013年的一次採訪中,霍夫曼表示,他最初的靈感來自於2001年在博物館參觀時看到的一幅畫, 「我在博物館看到了荷蘭大師畫的風景中有水,有海,還有軍艦,以及中世紀的人物。我覺得在那些畫的背景中如果有一個現代的形象,比如放大的大黃鴨會非常棒。」但是對於黃鴨如今受歡迎,他自己也沒有料到。
它的機身內有一個電動螺旋槳風扇,無論天氣好壞,都可以隨時充氣。在橡皮鴨的底部,有一根防水電纜,從湖邊的配電板上獲取能量,使電動螺旋槳風扇工作。
去往世界各大城市的橡皮鴨尺寸都不太一樣。
霍夫曼會根據當地的天氣、潮汐等不同條件,對橡膠鴨重新設計尺寸 (比如在荷蘭的大黃鴨身高只有5米,在法國的高26米)。
2014年美國洛杉磯的33米大黃鴨,是目前世界上體積最龐大的大黃鴨;韓國石村湖的橡皮鴨為是最重的,有1000 公斤 (2200 磅)。
但不管出現在哪兒,大黃鴨都是名副其實的「話題製造者」 ──2013年北京國際設計周期間,一隻18米高的「大黃鴨」出現在北京頤和園昆明湖上,據說為了見這隻大黃鴨,連續四天,頤和園的日遊客量都超過10萬人,創造了頤和園歷史上的最高紀錄。
2017年,「假冒」版本的鴨子在加拿大各地巡迴演出,慶祝加拿大建國150周年。巡演引起了一些爭議,因為有人認為這是對政府開支的一種浪費;然而,後來的報道發現,該裝置藝術為其參加的活動產生了豐厚的利潤。
但此版本並未經霍夫曼工作室(Studio Florentijn Hofman)批准,他們同時也提到,「大黃鴨」尚未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註冊。
加拿大國慶日,大黃鴨在多倫多參加海濱節
永葆童心
人們喜歡大黃鴨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能喚起對童年的回憶。這其實離不開霍夫曼一直以來的創作理念。
霍夫曼是一位依舊保持好奇心的溫暖奶爸,每天早上與家人一起吃早餐,之後送孩子上學。接下來就開啟工作的一天。
大人和孩子們都在仰臥的土豚雕塑上玩耍。
Party Aardvark
Arnhem,荷蘭 2012
對於霍夫曼來說,保持童心非常重要。
他認為, 人長大之後,總是會強調完美,不敢犯錯,但是孩子就不一樣,他們可以自由地犯錯、自由地表達自己的幻想。
他的工作,就是希望能將人們從那種刻意強調完美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你可以自由的談論幼稚的東西,自由地思考和說話,可以表現得有點兒愚蠢,和它們拍合照,因為你是自由的。」
Fat cat,荷蘭 2016
霍夫曼的靈感也來自於與孩子們的互動,他深切的感受到了孩子對待他們珍貴物品的異想天開和真誠熱情。
2011年,他在瑞典厄勒布魯創建的Sor Gul Kanin就是一個例子。這隻巨大的13米高的黃色兔子被放置在市政廳前的廣場上。它面朝上,背作為底部,靠在一尊十九世紀的雕像上,看起來像是被一個巨大的孩子不小心丟下和遺棄的。
「這是我從孩子們的毛絨玩具上得來的靈感。」霍夫曼在接受採訪時解釋說,「看到如此強烈被珍愛的東西,也可以如此粗心地扔掉,這真是令人著迷。」
2011年,霍夫曼在瑞典厄勒布魯創建的「大黃兔」 Sor Gul Kanin
我「劫持」了公共空間
霍夫曼希望,大黃鴨除了給人「快樂」「找回童年記憶」「讓我們每個人感受平等」之外,也能引起人們對平日所忽視的公共空間的思考。
鹿特丹(荷蘭西南部港市)的居民經常發現粗尾狐狸在夜間的街上遊蕩
霍夫曼在附近繁忙的十字路口安裝了一個巨大的「Bospolder Fox」,狐狸嘴裡叼著一個粉紅色的購物袋,這個姿勢將野生動物擬人化,由此霍夫曼問道:「它偷了什麼東西嗎?正在清理垃圾嗎?還是它剛從集市上瘋狂購物回來?」
藝術會帶給人許多啟發和無形的力量。
在霍夫曼看來,人們很難知道藝術到底做了什麼,它不像科學,能夠直觀地看到帶來的各方面的改變。
但是藝術可以為人們帶來思考,他希望通過自己的藝術作品,能讓人們不再因所處的社會位置而保持小心翼翼,也不必再為別人的眼光和社會的規訓而提心弔膽。「這就是藝術的力量,人們可以變得自由,也許還可以看到幼稚狀態下,自己的強大潛力。」
正是在這樣的理念下,霍夫曼選擇了巨型雕塑。他認為尺寸很重要,「 無論你是什麼職業和社會地位, 不管你是來自大公司的CEO,或者是公眾人物,所有人和巨大的雕塑相比,都是渺小的。」
霍夫曼說,如果觀眾在看到這些作品時,能感受到「沒有誰是特殊的,你的地位不再重要」,那他的藝術作品就算成功了。
一件巨型雕塑,對空間的占用是非常明顯的。在我們的城市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大型建築和商業廣告牌匾等,人們每天都要面對這些生活的「入侵者」。但是人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霍夫曼說,當他的雕塑出現,與這些「入侵者」競爭的時候,人們可能會更強烈地意識到這些物品,並從中感受到真實存在的個體和自我。
2013年9月26日,18米高(59英尺)充氣橡皮鴨漂浮在頤和園的昆明湖上,雕塑在北京歷史悠久的旅遊景點展出一個月。
按照他的說法:我「劫持」了公共空間,占據這個空間,暫時地改變它。但雕塑最終被拆除,從公共空間中物理上消失,但作品的精神仍然在。
「作為一個雕塑家和藝術家,我要做的就是,當我把橡皮鴨帶走後,讓人們察覺到原本的公共空間是個什麼樣子。」
早在20世紀90年代,已故雕塑家克拉斯·奧爾登堡(Claes Oldenburg)和他的搭檔庫斯·范·布魯根(Coosje van Bruggen)就曾創作巨大的波普藝術裝置,改寫了公共場所的藝術規則。1994年,亮相於密蘇里州堪薩斯城的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的羽毛球(「Shuttlecocks」),有汽車那麼大,當時曾引起參觀者的震驚。
1994年,「Shuttlecocks」於在密蘇里州堪薩斯城首次亮相時引起了轟動。
費城市政廳街對面豎立的45英尺高的衣夾,比電線桿還高,現在是市中心重要的「耐候」標誌,已經存在了近二十年。
從那時起,這些雕塑為公共藝術開發了一種全新的表達,它們改變了人們對城市的觀察,並引發了對城市生活的思考。
在霍夫曼看來,作品的臨時性也必不可少。「 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是:人們在物品消失後會想念它。」這就是他拆除每個雕塑並確保材料被重複使用的原因。這些被拆除的雕塑不會在國際藝術品市場上出售,霍夫曼以這種方式防止它們被將藝術視為投資的富商和收藏家們購買。
2021年11月,時隔兩年大黃鴨回歸Suminae Art Beat藝術節,出現在大阪高谷附近。
在新冠疫情席捲全球的情況下,大黃鴨在藝術節上的展出也被中斷了兩年。
疫情之後,戶外空間的重要性更加被強調。經歷封鎖,當戶外空間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我們對空間與人關係的思考也更加深刻。
這種語境下,霍夫曼想通過動物王國講述怎樣的故事?我們對話了霍夫曼:
01.
公眾總認為藝術家是神秘的,
好奇你作為藝術家的日常。
Hofman:大家會覺得藝術家神秘嗎 ?(笑)每天早上,我會與家人一起吃早餐,然後送孩子上學。當我再回到工作室,開始從事手頭上的事兒;有時候天氣好,我會先游泳。很簡單 日常,不是很神秘。但 我認為一個藝術家的本質,就是你永遠在工作,總是不停地工作。
就像昨晚,我半夜醒來,有了一些想法。這是最美麗的時刻,就像一個嬰兒新出生了一樣。如果這個想法能在接下來的一周內保持良好狀態,那麼你就更快樂了。
02.
當下人們對不確定性多少有
一些憂思,對未來或悲觀或消極。
展覽的主題是「歡聚」,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Hofman:世界每年都發生很多讓人痛苦和喪氣的事,全球變暖,冰帽融化,戰爭,疫情... ...所有的這一切都在發生。所以我認為重要的是,保持樂觀,勇往直前,慶祝你所擁有的。因此,我希望大家可以 為你所擁有的東西感到快樂,並從中汲取能量。
「歡聚!」為主題是想提醒大家,你必須保持快樂,慶祝生活,活在當下,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死亡誰先來。如果現在不慶祝你的生活,悲觀又有什麼用呢?
SELFIE PANDA「自拍熊貓」
03.
這次展出的所有作品,
都是疫情期間創作的新作品嗎?
Hofman:超過90%是新作品。這也是我將主題定為「歡聚」的一個原因。因為疫情,我在荷蘭被封了3個月以上,在中國也是一樣吧。「歡聚」也是因為我們會有這樣的擔憂:
我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再次被封鎖會什麼時候到來。但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有希望,過好你的生活,就像「這是你生命里的最後一天」那樣,享受它。
04.
新冠疫情讓人們更加認識到
戶外空間的重要性。
這給你帶來了哪些新的思考和想法?
Hofman:我認為公共藝術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了,因為疫情的原因,人們的活動空間被限制,我們每個人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小範圍的戶外空間,那裡有新鮮的空氣。
這種情況下,當公共藝術再次進入我們的視線,人們會更加注意藝術的存在。這種臨時性和不確定性讓我們學會向前看。現在我們必須要拓寬視野,看到更遠的未來。因此,我也還有很多的故事要講。
在日本神戶,為當地觀眾呈現神戶獨具特色的動物──青蛙
05.
這次「歡聚!」展覽,
選擇在美術館裡,
和以往在戶外的裝置有何區別?
Hofman:我從來沒有說過「不想在博物館或美術館展出」,因為你會有完全不同的觀眾。
我很榮幸被邀請,也正嘗試讓巨型作品適合美術館,儘管它們尺寸確實很大。這一切都很有趣:公共藝術很有趣,把它搬進美術館或畫廊也很有趣。這些都是藝術,都是雕塑,我喜歡創作,然後向人們展示美麗的事物以及影響他們的東西。
BUBBLECOAT ELEPHANT 「抱抱象」
我認為藝術的力量還在於美學和形狀。有時候,一個很小的物體也非常有趣。我們在工作室里製作小的模型,然後再把它們放大到公共空間。因此,將作品以較小尺寸被放置在博物館和畫廊,和在戶外放置大型雕塑沒有什麼不同。
06.
為什麼喜歡用動物進行創作?
Hofman:我使用動物,是因為我認為它們很容易與一類人聯繫起來。這其實都不是動物,而是關於我們人類。我所創造的動物,是用來映射我們人類的一面鏡子。比如這次展出的猴子帶著購物袋,這不是關於猴子,而是關於我們的慾望和懶惰,一些更為消極黑暗的物慾。
人類和動物之間的關係又非常衝突的。人類總是高高在上,有一種強烈的優越感。所以我把作品都弄得很大,我希望大家能夠意識到,動物與人類的平等性。
MOON RABBIT 「月兔 」
07.
你說過,你的作品
既是給小孩子們看,
也給曾是小孩的大人們「童心」。
希望小孩和大人在「歡聚!」展覽中
獲得什麼不同的樂趣?
Hofman:我們都會長大、變老,在這個過程中學到一些事情。比如在犯了錯誤之後,我們會意識到:啊,不能這樣做。有時候這真的很可惜,我們再也不敢犯錯誤了,因為長大後總是強調完美。但有時候,犯錯也很重要。
作為一個孩子,你可以自由地犯錯誤,把你的幻想表達出來,談論它。
我所做的工作就是使人們從中解脫出來。 你可以自由地談論幼稚的東西,自由地思考和說話,可以表現得有點兒愚蠢,和它們合照,因為你是自由的。你不必在你所處的社會位置上保持小心翼翼,也不必再為別人對你是成年人的看法提心弔膽。我認為這就是藝術的力量, 人們可以變得自由,也許還可以看到幼稚狀態下,自己的強大潛力。
FLOATING FISH 「浮魚」
08.
你最喜歡的作品是?
Hofman:一個叫「五彩紙屑人」 (CONFETTI MAN)的作品,它正是這次展覽的核心體現。
「五彩紙屑(Confetti) 」在歐洲有很久的歷史,人們在慶祝活動中會互相扔「五彩紙屑(Confetti) 」。當你把這樣紙屑丟向空中,就像風中的花瓣從空中掉落下來,這會讓人感到快樂。但它同樣包含事物消亡的意味,可是事物的消失,同樣也需要慶祝。就像春天過後夏天就來了,生活始終是陽光明媚的。你要在生活中變得堅強。
CONFETTI MAN 「五彩紙屑人」
展覽信息
弗洛倫泰因·霍夫曼:歡聚!
展覽時間:2022.8.6-2022.10.23
展覽地點:北京朝陽區今日美術館1號館
「歡聚!(Celebrate!) 」海報
展覽現場
展覽館外的生日帽小鳥
採訪:viuviu 珍妮 撰文:珍妮
編輯:曉萌 設計:涼十 運營:y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