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渠寶笈》也有錯:有關台北藏《山海經》元代寫本的三個認識需修正

2022-07-11   古史微

原標題:《石渠寶笈》也有錯:有關台北藏《山海經》元代寫本的三個認識需修正

2021年底,台北故宮博物院「典藏資料檢索」系統升級,備受當代《山海經》研究者矚目的元代曹善《山海經》寫本的數字化資料正式對外發布。無論是就《山海經》研究而言,還是就整個中國古史研究而言,這件文物都極其重要。為什麼這麼說呢?

一、曹善手寫本的價值

在中國古史研究中,《山海經》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自王國維利用《山海經》以證殷墟卜辭之王亥以來,學者們就不斷發現有些關鍵的出土材料,只能在《山海經》中找到研究依據,如殷墟卜辭之四方風[1]、三星堆之青銅神樹[2]、安徽大學藏戰國楚簡之穴熊[3]等等,莫不如此。

三星堆青銅神樹(三星堆博物館藏)

《山海經》是如此重要,然而《山海經》的版本卻乏善可陳。長期以來,諸家學者使用的《山海經》各主流版本,如畢沅之《山海經新校正》,郝懿行之《山海經箋疏》、袁珂之《山海經校注》等等,其祖本均為南宋淳熙七年的尤袤池陽郡齋刻本(以下稱「宋本」),兼略有參考道藏本。由於缺乏較好的其他版本參照,有關宋本《山海經》的一些問題一直困擾著相關研究者。而曹善寫本的出現,無疑為推動《山海經》研究的進一步深化提供了機會。

1933年《故宮周刊》影印出版的《山海經》

實際上,早在民國二十一年(1933),《故宮周刊》第435期至第455期就連續影印出版了曹善寫本的《南山經》、《西山經》、《北山經》三個部分。1980年,周士琦研究員利用這部分材料和郝懿行的《山海經箋疏》進行了對比和校訂,結果發現二者有數百條異文。因此,周先生認為,曹善寫本所依據的祖本和宋本不是同一系統。同時,周先生還發現,曹善寫本與郝懿行本相異者,宋代以前古籍引用的《山海經》往往與曹本同,而與郝本異。因此,周士琦先生認為:

曹善這個手抄本決不是自宋刻本出,其所據祖本當為年代更早的寫本。但是,曹本至今尚無完整地傳錄本供人閱讀參校,這是很可惜的。[4]

1997年,《古籍整理研究學刊》發表的吳郁芳先生(1945—1996)遺著《元曹善〈山海經〉手抄本簡介》同樣肯定了曹善寫本的價值。文中提到,為尋求曹本下落,吳先生曾專門致函台北故宮博物院。當時有關負責人回函稱,1949年故宮文物遷台時「是書未及攜出,誠屬憾事,然應留存大陸」。然而,大陸學界至今未聞此抄本消息,吳先生不由有「兩處茫茫皆不見」之感嘆。[5]

二、曹善手寫本的流傳過程

有關曹善手寫本的研究,目前已經能看到一些研究論文。在文獻價值方面,這些研究者普遍肯定,曹善寫本優於南宋刻本。[6]但在這些研究中,筆者也發現了一些因為對曹寫本的流傳過程認識不明所產生的問題。本文將通過對曹寫本的流傳過程做一個年譜式梳理,來對其中存在的三個問題略加辨析。

1、元順帝至正二十五年(乙巳,1365)

1365年,曹善完成《山海經》的書寫。據清乾隆時期編纂的《石渠寶笈》介紹,是書為宋版烏絲欄,「高六寸九分,廣五寸二分」。[7]

明姚綬《曹寫本山海經》跋

該寫本今分四冊,第一冊包括《山海經序》及《南山經》、《西山經》、《北山經》(此即1933年《故宮周刊》影印出版的部分),第二冊包括《東山經》和《中山經》,第三冊包括《海外四經》和《海內四經》,第四冊包括《大荒四經》和《海內經》。在第四冊卷末,有曹善題記:「至正乙巳年東吳曹善書。」[8]其後的附頁有姚綬跋語,主要內容是對曹善的介紹:

曹世良,名善,號樗散生,松江人,有詩名。侍母至孝,處事剛正,不合於時,徙居吳門婁侯里,慕范仲淹為人,復遷天平山,苦志臨池,初學鍾元常,行草學二王,與兄世長、兄子恭俱有書名,一時稱為「東吳三曹」,與高季迪、張羽友善。宋景濂薦於朝,太祖屢征不起,後買舟放浪山水間,攸攸自得,壽八十六,歿於秀水鄉(屬今嘉興),吾鄉貝助教,具棺葬焉。貝名瓊,楊鐵厓門人也。七十老人姚綬公又書。

太湖周邊(法國藏明代《天下輿地圖》)

據跋文可知,曹善兄長為曹世長,以書知名。曹世長以及其父曹知白(1272—1355)均為元代著名的書畫家,其中,曹知白與元代著名畫家黃公望(1269—1354)、倪瓚(1301—1374)等均有密切的交往。[9]姚綬跋語中提到的高季迪即高啟(1336—1374),楊鐵厓即楊維楨(1296—1370),以及跋語提到的張羽(1333—1385)等均為元末明初著名的文人。

2、明太祖洪武六年(癸丑,1373)

貝瓊以儒士出任明代國子助教,故姚綬跋語稱之「貝助教」。貝瓊,為楊維楨門人,明初曾參與編修《元史》。《明史》卷137《貝瓊傳》載:

貝瓊,字廷琚,崇德人。性坦率,篤志好學,年四十八,始領鄉薦。張士城屢辟不就。洪武初,聘修《元史》。既成,受賜歸。六年以儒士舉,除國子助教。……九年,改官中都國子監,教勛臣子弟。瓊學行素優,將校武臣皆知禮重。十一年致仕,卒。[10]

按姚綬跋稱貝瓊為「助教」,而貝瓊任國子監助教在洪武六年(1373)至洪武九年(1376)之間,則曹善卒年亦當在此間。而姚綬言曹善享年86年,則其生年在1288年至1291年之間,與楊維楨年齡相近。

3、明成祖永樂二十年(壬寅,1422)

姚綬(1422—1495)出生。

從曹善寫本中的各家題跋來看,姚綬是此諸收藏家中的第一位知名人士。姚綬,字公綬,號谷庵、丹丘子,浙江嘉興人。官至廣東道監察御史,為官頗有政聲,是明代前期文人畫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著名的書畫收藏、鑑定家。經其收藏過眼的名家作品有巨然《秋山圖》,錢選《浮玉冊居圖》,趙孟《秋江漁隱圖》和《李白廬山觀瀑圖》、吳鎮《臨荊浩漁父圖並題詞》、王蒙《岱宗密雪圖》等。[11]

姚綬《趙孟頫湖州妙嚴寺記》題跋(普林斯頓大學藏)

4、明英宗正統十年(乙丑,1445)

夏時正(1412—1499)登進士。(《明史》卷157《夏時正傳》)

《石渠寶笈》提到的「夏之是季爵」印章

夏時正是諸家研究曹寫本《山海經》時未曾提到的一個歷史人物。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夏時正之印自清代即被《石渠寶笈》誤讀。《石渠寶笈》在介紹曹寫本時曾提到一方叫「夏之是季爵」的印,[12]此印鈐於曹寫本第一冊《山海經序》末左下方。經辨認,此印文應讀「夏時正季爵」。蓋篆文之「時」字作「時」,《石渠寶笈》錄者將「時」之「日」與下字「正」合讀,故誤讀「正時」為「之是」。《明史》卷157《夏時正傳》記載:

夏時正,字季爵,仁和人。正統十年進士,除刑部主事。景泰六年以郎中錄囚福建,出死罪六十餘人。……時正雅好學,閒居久,多所著述,於稽古禮文事尤詳。[13]

曹寫本《山海經》的「夏時正季爵」印

明代的仁和,屬今浙江杭州,與嘉興相鄰(見上附《天下輿地圖》)。檢索相關史料,不難推斷夏時正與姚綬可能存在交往。今試舉五證:

第一,如上所說,二人生活空間毗鄰。

第二,夏時正比姚綬年長十歲,生活年代相當。

第三,二人志趣相近。姚綬是書畫名家,夏時正亦工書法。鄭曉(1499—1566)《吾學編·名臣記》卷二十七稱其「博學高才,工詩文,善書,多著述,尤詳禮文之事。」[14]故宮博物院藏有其行書《存記帖》,元德福行書《跋閻立本白馬馱經圖》卷有其跋。

夏時正《存記帖》(圖:《書法編 明 故宮博物院藏品大系》)

第四,二人曾同朝為官。夏時正為正統十年(1445)進士,成化八年(1472)辭官歸隱杭州,曾任大理寺卿。姚綬為天順八年(1464)進士,1468年辭官,曾入都察院,拜廣東道監察御史。

第五,二人有共同的朋友沈周。沈周(1427—1509)是明代「吳門畫派」的創始人,其多幅書畫均有姚綬題跋,可證二人往來密切。在沈周的作品中,亦有致夏時正之詩(詳下)。

姚綬為沈周《馬嵬八景》題跋

5、明英宗天順元年(丁丑,1457)

夏時正遷大理寺丞。《明史》卷157《夏時正傳》:「天順初,擢大理寺丞。」

6、明英宗天順八年(甲申,1464)

三月,姚綬登進士,觀政工部營繕。《谷庵集選》卷七:「(天順八年)觀政工部營繕。四閱月,吏部選入都察院,堂考送廣西道理刑。」[15]

7、明憲宗成化元年(乙酉,1465)

姚綬出任廣東道監察御史,隨後又奉璽巡淮南、淮北。《谷庵集選》卷七:「越半載,考送吏部,拜廣東道監察御史,尋奉璽巡淮南北鹽法、荒政、民瘼、沿江地方借糧豫備,幾兩載,還朝掌道事。」[15]

8、明憲宗成化三年(丁亥,1467)

姚綬諷給事中陳鉞,出知江西永寧。《谷庵集選》卷七:「明年丁亥,以忤當道,風憸人陳越,中傷,出知江西之永寧。」[15]

9、明憲宗成化四年(戊子,1468)

姚綬於本年四月赴任永寧(今江西寧岡)知縣,八月辭官告還。《谷庵集選》卷七:「戊子四月,始視縣事。八月入覲,以病在告,已丑閏二月,還家。」[15]

明姚綬《沈周仿黃公望富春山居圖》跋(故宮博物院藏)

10、明憲宗成化五年(己丑,1469)

夏時正遷大理寺卿。(《明史》卷157《夏時正傳》)沈周(1427—1509)《寄夏大理季爵》:

鐘鼎白髮外,山林遂遲暮。任懷道屈伸,玩世雲去住。久視天地間,百歲在跬步。文章亦壽物,垂後永無度。明州山水佳,逍遙得真寓。清川入漁釣,高層蔭嘉樹。可望不可即,瞻戀存寐寤。[16]

11、明憲宗成化八年(壬辰,1472)

夏時正辭官,乞歸杭州。

12、明孝宗弘治五年(壬子,1492)

姚綬為曹寫本《山海經》題跋。據跋語,姚氏自稱「七十老人」,姑將其題跋時間附於此年。

13、明孝宗弘治八年(乙卯,1495)

四月,姚綬卒。

14、明世宗嘉靖五年(丙戌,1526)

王世貞跋曹善寫本《山海經》

王世貞(1526—1590)生於蘇州太倉,是收藏曹寫本《山海經》的又一個知名歷史人物。王世貞,字元美,號鳳洲,又號弇州山人。其跋語在姚綬跋語次頁:

《山海經》最為古文奇書,至曼倩之名畢方,子政之識貳負,皆於是取衷。而國師公《後序》直以為大禹、伯益著,惟司馬子長亦云:「《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蓋亦疑之而未能決也。貞竊以為不然,經內語如「西望大澤,后稷所潛」之稱後,追自周始耳。「南望撣渚,禹父所化」,禹寧忍紀父化也。「狄山,文王葬其所」註:「即周文王也。」「有易殺王亥,取仆牛」注引「殷王子亥淫於有易,見弒也」。又「成湯伐夏桀於章山,克之」及「禹生均國,均國生役采,役采生循鞈」之類不可枚舉,豈《禹本經》不傳,或簡略非備,而周末文勝之士為之傅會而增飾者耶?即卷後稱「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臣秀」亦有誤也,國師為此官在哀帝中,正名歆耳;至平帝初元為京兆尹而始名秀也。……避暑園居偶閱,一過為題於後。王世貞。

從跋文可知,王世貞對《山海經》並無特別關注,其所論亦屬信手之作。他列出的多條疑為後人附會的材料,大多可商。如其所引王亥條即正與甲骨文相合;又如王氏以為「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臣秀」一語有誤,其所持論據是劉歆改名在漢元帝初年。但據《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記載,劉歆改名本在漢哀帝建平元年(前6年)。[17]而據宋刻本《山海經》之《海外南經》和《海內南經》末校語,劉歆完成《山海經》的校訂也為建平元年四月丙戌。可見,王世貞之說並不正確。

宋刻本《山海經》劉歆校語

在後世貶斥《山海經》的學者之中,以影響力而論,當首推胡應麟(1551—1602)。胡應麟認為,《山海經》是綜合《穆天子傳》、《離騷》等文獻寫成的作品,該書為「古今語怪之祖」。[18]王世貞比胡應麟年長25歲,二人多有交遊。陳連山認為,王世貞對《山海經》的看法對胡應麟形成了直接的影響。明代人產生這些看法,主要原因還是其對《山海經》原始性質的理解還不夠深入,[19]此當為不刊之論。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石渠寶笈》言寫本有「鼎元」、「季雅」二章。細審其字,本作「鼑元」、「季雅」,此實王世貞收藏章,應讀為「貞元」、「季雅」,著名藏書家葉昌熾已經明確地指出了這一點。(可參閱: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卷三)

15、明世宗嘉靖三十四年(乙卯,1555)

一月,董其昌(1555—1636)生於松江華亭(今上海)。董其昌,號玄宰、思白,是明代著名書畫家和收藏家。

16、明世宗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

陳繼儒(1558—1639)生於松江華亭。陳繼儒,字仲醇,號眉公,又號麋公,明末文學家、藏書家、書畫家,交遊廣泛,時稱「山中宰相」。《明史·隱逸》稱其「長為諸生,與董其昌齊名」。[20]

17、明神宗萬曆十三年(乙酉,1585)

閏九月,王世貞招陳繼儒飲於弇園。時年,王世貞60歲,陳繼儒28歲。陳繼儒《晚香堂小品》卷二十四《重陽縹緲樓》:

王元美先生以重陽母忌不登高,往乙酉閏九月,招余飲弇園縹緲樓。酒間,座客有以東坡推先生者。先生曰:「吾嘗敘《東坡外紀》,謂公之文雖不能為我式,而時為我用,意嘗不肯下之。」余時微醉矣,笑曰:「先生有不及東坡者一事。」先生曰:「何事?」余曰:「東坡生平不喜作墓志銘,而先生所撰志不下四五百篇。較似輸老蘇一著。」先生大笑。已而偶論及光武、高帝,先生云:「還是高帝闊大。」余曰:「高帝亦有不及光武一事。高帝得天下後枕宦者臥,光武得天下後卻與故人子陵嚴先生同臥,較似輸光武一著。」公更大笑,進三四觥,扶掖下樓。憶此時光景,頗覺清狂,如此前輩了不可得。[21]

《陳眉米牘》卷一《復吳子野》:「不肖授經弇州者三年,非壁觀老僧,則廟見新婦,見客日少,閉門日多。」[22]《明史·隱逸》:「王世貞亦雅重繼儒,三吳名下士爭欲得為師友」。[20]

18、明神宗萬曆十六年(戊子,1588)

王世貞為胡應麟作《胡元瑞傳》。

19、明神宗萬曆十八年(庚寅,1590)

王世貞(1526—1590)卒。

20、明神宗萬曆二十八年(庚子,1600)

顧憲成邀陳繼儒入東林。陳託病謝絕。

21、明思宗崇禎七年(甲戌,1634)

夏,時年八十歲的董其昌在京屢疏乞休,崇禎詔加太子太保,並准馳驛還鄉。[23]《明史》卷288:「起故官,掌詹中府事。居三年,屢疏乞休,詔加太子太保致仕。」曹寫本《山海經》董其昌題跋左下方鈐「青宮太保」、「董其昌印」二印,此「青宮太保」一印即因董氏八十致仕而制。

曹善寫本《山海經》董其昌跋

22、明思宗崇禎八年(乙亥,1635)

董其昌為陳繼儒收藏的曹寫本《山海經》題跋。跋云:

山海經,有贊。元曹世良手抄,明姚公綬、王元美、陳眉公家藏,崇禎乙亥年(1635)六月,董其昌書。

此跋附於寫本第一冊卷末。其中,「山海經」三字為大字,其餘為小字。據此條題跋,可知此年曹寫本《山海經》已為陳繼儒所藏。

23、明思宗崇禎九年(丙子,1636)

春,董其昌為陳繼儒《白石樵真稿》作序:「余與眉公少同學。公小餘三歲,性敏心通,多聞而博識。余師畏公,不稱兄弟行也。」[24]

五月十四日,陳繼儒與王毗翁共觀曹寫本《山海經》。《山海經》寫本有兩條陳繼儒跋,其中第一條跋說:

曹永,字世長,松郡人。正書學鍾元常,行草學二王,載顧文僖舊志。獨世良諱善者見姚侍御跋,手書見《山海經》。屢辭髙皇帝徵辟,生則宋濂薦之,歿則貝瓊葬之,惜不入志中。留記補遺,此經僉題姚公綬筆。元亨利貞四字,王元美筆也。崇禎丙子五月十四日同王毗翁觀於頑仙廬。陳繼儒時年七十有八。

曹善寫本《山海經》陳繼儒跋

陳氏第二條跋語亦為討論曹善家族淵源而作,茲不論。台灣東吳大學的鹿憶鹿教授根據前引董其昌題跋認為,董其昌是繼陳繼儒後的曹寫本收藏者。[25]今將各題跋進行年譜式排序可知,董其昌跋實在前,而陳繼儒跋在後。因此,更可能的情況是,董其昌之跋並非因其獲得《山海經》寫本後所為,而是陳繼儒在獲得此寫本後請董氏所題。

本年九月二十八日,董其昌卒於松江寓所。陳繼儒作《祭董宗伯文》:「少而執手,長而隨肩,函蓋相合,磁石相連。八十餘歲,毫無間言。」[26]

24、明思宗崇禎十一年(戊寅,1638)

宋獻與王毗翁在陳繼儒古香亭院共賞曹寫本《山海經》。寫本第一冊卷末宋獻題記云:

崇禎戊寅四月,宋獻同王毗翁觀於陳眉公古香亭院。

曹善寫本《山海經》宋獻記

宋獻為明末太僕寺卿,號如園、鷗天老人。計東《前明太僕寺卿溧陽宋公行狀》言:

公初名獻,字獻孺,萬曆癸卯(1603)科舉人。當崇禎十五年(1642)以前,公癸疏當上意,凡奉詔旨,曰「宋獻」云云。十五年疏乞更名劼,惡同賊張獻忠名也。自後奉旨皆稱宋劼云云。[27]

「王毗翁」一稱已如上見,其本名王廷宰,王廷宰,號鹿柴,松江華亭人。歲貢生,清初鑑藏家王鴻緒從曾祖,崇禎十七年(1644)秋,渡淮河追隨史可法抗清,後見時事不可為,遂棄甲歸隱。[28]

25、明思宗崇禎十二年(己卯,1639)

陳繼儒卒。曹寫本鈐有陳氏多方印章,如「陳繼儒印」、「眉公」、「仲醇氏」、「陳眉公書畫記」等。《石渠寶笈》已有詳細記載。

26、清高宗乾隆九年(甲子,1744)

寫本各冊內文第一頁均鈐「石渠寶笈」、「養心殿鑑藏寶」二印。《石渠寶笈》為乾隆九年內府朱格抄本。該書為書畫著錄書,按所貯殿堂分乾清宮、養心殿、重華宮等各卷,並以作品質量高下分為上等、次等二類。可見,曹寫本《山海經》入藏清宮後,乃貯於養心殿。《石渠寶笈》將之列為上等辰一。[29]

27、清高宗乾隆十一年(丙寅,1746)

乾隆欽命位於紫禁城養心殿之西暖閣溫室為「三希堂」。乾隆《三希堂記》云:「內府秘笈王羲之《快雪帖》、王獻之《中秋貼》、近又得王珣《伯遠帖》,皆希世之珍也。因就養心殿溫室易其名曰『三希堂』以藏之。」[30]

28、清高宗乾隆四十一年(丙申,1776)

重修寧壽宮之景福宮,制《五福頌》書屏。(見故宮博物院「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詞條)

29、清高宗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

曹寫本四冊之每一冊扉頁均鈐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印。故宮博物院「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詞條:「乾隆丙申年(1784年),乾隆帝喜得玄孫,一堂五代,因即景福宮增書「五福五代堂」之匾,以文為記,並鐫「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以志亘古稀有之事。」

30、清高宗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

為紀念在位五十五年,乾隆特製 「八征耄念之寶」。寫本四冊之每一冊扉頁均鈐有此印。此外,寫本多處還鈐有乾隆「三希堂精鑒璽」和「宜子孫」組合璽。

圖片來源:故宮博物院

31、清高宗乾隆六十年(乙卯,1795)

九月三日,乾隆頒布建儲密詔,立皇十五子顒琰為皇太子。是年,制「太上皇帝之寶」印。乾隆另制有漢文篆體的 「太上皇帝之寶」數方,用於書畫鑑賞活動。曹寫本《山海經》各冊之冊首或冊末即鈐有「太上皇帝之寶」篆書印。

32、清仁宗嘉慶元年(丙辰,1796)

嘉慶(1796—1820在位)正式即位。寫本各冊內文第一頁左上角均序鈐有「嘉慶御覽之寶」。

《山海經》寫本鈐有「石渠寶笈」等印

33、清宣統元年(己酉,1909)

改元「宣統」。曹寫本鈐有宣統二方印文。其中,「宣統鑑賞」見於第一冊卷末宋獻記左側,「宣統御覽之寶」見於第二冊「東次二經之首」右上角。

34、1924年(甲子)

11月5日,馮玉祥將溥儀驅逐出故宮。

35、1925年(乙丑)

10月,故宮博物院成立,設古物館和圖書館。其中,易培基為古物館館長,陳垣為圖書館館長。

北京故宮博物院(圖:百度百科)

36、1933年(癸酉)

1月3日,日軍攻占山海關,北平告急。

2月6日至5月15日,故宮文物開始分五批南遷。第四批文物抵達上海後,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負責統籌文物點收事宜。經討論,確定了幾條點收原則:一是統一編號,二是統一鈐蓋印章,三是審查和登記,四是補號與印清冊。由於此前不久出現易培基院長涉嫌盜寶案,故馬衡院長不同意點收時鈐蓋「故宮博物院收藏印」。最後討論的結果是:既然教育部派人員監察,就由教育部刻一方「教育部點驗之章」,由教育部監委委員保管這方印章。開始刻成的印章長3.8公分,寬2.6公分,但此章過大,不方便施印於較小的書畫、圖書,故後又刻一枚小章,長2.2公分,寬1.2公分。[31]曹寫本《山海經》第一、二、三冊正文最後一頁及第四冊扉頁即鈐有此章。

《山海經》寫本的「教育部點驗之章」

37、1935年(乙亥)

《故宮周刊》第435期第455期影印出版曹寫本《山海經》第一冊。

張宗祥(1882—1965)借抄曹寫本《山海經》,撰成《足本山海經圖贊》。

38、1948年(戊子)

12月22日,第一批遷台文物共722箱(含故宮博物院320箱、中央博物院文物籌備處文物212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文物120箱、中央圖書館善本古籍60箱、外交部重要條約檔案60箱)登上「中鼎號」登陸艦,從南京下關碼頭出發,駛向台灣基隆港。

39、1949年(己丑)

1月6日,第二遷台文物共3502箱(含故宮博物院1680箱)裝上「海滬輪」,由南京下關碼頭運往台灣。

1月28日,第三批遷台文物共1248箱(含故宮博物院972箱)裝上「崑崙號」,準備運往台灣。因國民黨在淮海戰役中兵敗如山倒,許多國民黨軍官和家屬紛紛湧上「崑崙號」,搶奪容身之地,導致局面幾近失控,使得「崑崙號」最後未能按計劃裝上文物1700箱。三批遷台文物共計2972箱,占抗日戰爭時期故宮南遷文物(19816箱)的比例約為6.6%。故研究者指出,有人說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文物大部分去了台灣,屬不實之言。[32]

2月,遷台文物暫存入台中糖廠倉庫。

40、1950年(庚寅)

4月,台北北溝文物庫房竣工。

41、1958年(戊戌)

5月,張宗祥《足本山海經圖贊》由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

42、1965年(乙巳)

3月,台北故宮博物院落成。

台北故宮博物院(圖:hopetrip)

43、1980年(庚申)

周士琦發表《論元代曹善手抄本〈山海經〉》,認為曹寫本比今傳的宋刻本年代 更早。[33]

44、1990年(庚午)

《山海經》寫本凡鈐「教育部點驗之章」處,其側均有「『中華民國』七十九度點驗之章」。可知,台北故宮博物院在1990年對此件文物進行過點驗。

45、1997年(丁丑)

《古籍整理研究學刊》發表吳郁芳(1945—1996)遺著《元曹善〈山海經〉手抄本簡介》,文中提到作者曾致函台北故宮博物院查詢曹寫本下落。有關負責人回函稱,1949年故宮文物遷台時「是書未及攜出,誠屬憾事,然應留存大陸」。[34] 今知曹寫本鈐有1990年度點驗章,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或因吳氏之函詢在1990年以前之故,亦或有其他緣故。

46、2020年(庚子)

9月24,台北故宮博物院專題陳列展「筆墨見真章——台北故宮博物院書法導賞」首次對外公開展出曹善手寫本《山海經》冊、明代祝允明小楷《宋儒六賢傳志》寫卷等10件書法珍品。[35]

三、小結

通過上面的年譜式梳理,我們有以下幾點收穫:

第一,夏時正被《石渠寶笈》誤讀為「夏之時」,應訂正。並且,不能排除此人曾收藏過《山海經》元代寫本。

第二,從年譜梳理來看,鹿憶鹿教授認為董其昌曾收藏元代《山海經》寫本的看法並無可靠依據。

第三,《山海經》元代寫本上的「鼑元」(貞元)、「季雅」為王世貞收藏章,《石渠寶笈》誤讀「鼑元」為「鼎元」,應修正。

從元代曹善完成《山海經》的手寫,到該寫本經過明代姚綬、王世貞、陳繼儒等名家收藏,再到進入清宮養心殿,成為乾隆珍視的寶物,又經過抗日戰爭時期隨著文物的南遷,到1948年底1949年初的部分故宮文物遷台,寫本也隨之進入了寶島。文物是民族文化的一個載體,承載著民族的記憶。追尋文物的流傳過程,既是一個讓我們更好認識文物的過程,也是一個讓我們更好理解歷史的過程。從這個角度講,無論是私人藏家,還是官方機構,都不能算是文物的所有者,而是文物的保管者。保管好文物,就是保存好民族的記憶。

參考文獻:

[1] 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風名考證》,《甲骨學商史論叢初集》,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1944年,第265頁。

[2] 陳顯丹:《廣漢三星堆一、二號坑兩個問題的探討》,《文物》1989年第5期。邱登成:《金杖神樹與古蜀祖先崇拜》,《四川文物》1992年第A1期。屈小強,李殿元,段渝主編:《三星堆文化》,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91頁。林向:《中國西南地區出土的青銅樹研究:從三星堆青銅樹說起》,中國古代銅鼓研究會編:《銅鼓和青銅文化研究》,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李遠國等:《烏木、「建木」與巴蜀文化──兼論烏木的多元價值》,《中華文化論壇》2004年第1期。

[3] 劉釗:《出土文物與〈山海經〉新證》,《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第90—91頁。

[4] 周士琦:《論元代曹善手抄本〈山海經〉》,《中國歷史文獻研究集刊》第1期,1980年。

[5] 吳郁芳:《元曹善〈山海經〉手抄本簡介》,《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97年第1期。

[6] 劉思亮:《從元代曹善抄本〈山海經〉看今本存在的問題》,《文史》2021年第4期。鹿憶鹿《〈山海經〉的再發現——曹善抄本的文獻價值》,《故宮學術季刊》第39卷第1期。

[7] (清)張照等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台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824冊,第288—289頁。

[8] 以下所引曹善本資料均據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本。

[9] 樊禕雯:《元代黃公望〈溪山雨意圖〉鑑藏考》,《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7年第11期。

[10] (清)張廷玉:《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3954年。

[11] (清)張廷玉等撰:《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4306頁。

[12] (清)張照等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台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824冊,第288頁。

[13]石含:《姚綬鑑藏活動初探》,《美與時代》2016年第1期。

[14] (明)鄭曉《吾學編·名臣記》,明隆慶元年鄭履淳刻本,第27卷,葉3-4。

[15](明)姚綬:《谷庵集選》,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刻本。

[16] (明)沈周:《沈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656頁。

[17] (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972頁。

[18] (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上海:上海書店,2001年,第314─316頁。

[19] 陳連山:《〈山海經〉學術史考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43頁。

[20](清)張廷玉等撰:《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631頁。

[21](明)陳繼儒:《晚香堂小品牘》,明崇禎湯大節簡綠居刻本,卷二十四葉六十八。

[22](明)陳繼儒:《陳眉米牘》,上海:貝葉山房,1936年,第3頁。

[23] 任道斌編著:《風流蘊藉:董其昌系年》,杭州:浙江攝影出版社,2019年,第336頁。

[24] (明)陳繼儒:《白石樵真稿·董其昌序》,天津圖書館藏明崇禎九年刻本。

[25] 鹿憶鹿:《〈山海經〉的再發現——曹善抄本的文獻價值考述》,《故宮學術季刊》第39卷第1期,第83頁。

[26] (明)陳繼儒:《白石樵真稿》,天津圖書館藏明崇禎九年刻本,卷八葉二十四。

[27] (清)計東:《前明太僕寺卿溧陽宋公行狀》,《改亭文集》卷一六,收入《清代詩文集彙編(9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67—268頁。

[28] 李萬康:《董其昌〈項墨林墓志銘〉的題跋及其史料價值》,《中國書法》2019年13期。

[29] (清)張照等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台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824冊,第287—290頁。

[30](清)乾隆:《三希堂記》,見故宮博物院藏董邦達《三希堂記意圖》跋文。

[31] 向斯:《珠聯譬合:兩岸故宮文物故事》,北京:華藝出版社,2011年,第55—56頁。

[32] 祝勇:《故宮部分文物遷台的經過》,《關東學刊》2021年第3期。

[33] 周士琦:《論元代曹善手抄本〈山海經〉》,《中國歷史文獻研究集刊》第1期,1980年。

[34] 吳郁芳:《元曹善〈山海經〉手抄本簡介》,《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97年第1期。

[35] 見:澎湃新聞,2020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