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水葉原創小說丨歲月的斑痕(六)

2024-01-13   真言貞語

原標題:姚水葉原創小說丨歲月的斑痕(六)

歲月的斑痕(六)

文/姚水葉

冬月的晨光,延遲了衝破黎明的時間,等點亮了東方的地平線時,已經快八點了,魚肚白似的乳光映襯著紅日徐徐升起,火紅的太陽在天邊像火球一樣紅得耀眼,但窩裡酣睡的公雞卻提前叫醒了熟睡的鄉村,叫醒了老樹上的麻雀,升起了戰地茅屋外的裊裊炊煙。

戰地門宗的戶大,一個大院住了幾十口人,數戰地家的輩分最高,誰碰見戰地的爸媽都得稱三爺、三婆、三大、三娘。大院的人都聽說戰地開了戶口證明,也都比往常起得早,靜靜地等待著戰地吃過早飯,想送他走出大院,三婆更比平時起得早,熬了半鐵鍋苞谷糝稀飯,用稀飯燙了兩木碗苞谷面,烙了些餅,切了半截蘿蔔絲,這已經是冬季最好的早飯了,戰地洗過臉,就已經十點多了,看了一眼比平時做飯還木吶的三婆,也只喝了一老碗稀糝飯,烙的餅一個也沒捨得吃,想了很多要對爸媽說的話,吃了碗飯,忘得乾乾淨淨,臨出門時仍然想起平時反覆過多少回的話,看了看老實巴交的爸媽,便說道:「爸、媽我回去了,過兩天就回來了。」

三婆嗯了一下說道:「你到人家屋學勤些,學乖些,甭惹你丈爸生氣。」

三婆也就會說這兩句話,同樣想好的話說的時候也結結巴巴得說不出,就這麼簡簡單單兩句話和兒子做了告別,太多的牽腸掛肚被三言兩語打發了。三爺在屋裡亂了手腳,啥話也沒說出口。從三爺的舉止看,沒有親家程有良精幹,三個兒子也都遺傳了他的善良和普通的相貌基因,三婆卻比大芳的媽強些,能走遠路,但相貌也和大芳她媽一樣,是極平常的家庭婦女相貌,不同的是大芳她媽臉上的皺紋比戰地他媽臉上的皺紋淺些。那些等待送別的門宗哥嫂弟媳們也都是簡單地囑咐兩句,跟著戰地走出了大院。說是大院,院子也不大,窄長的通道,兩邊是各家緊挨的廈房,沒有窮富之分,只有一個門宗哥是工人,一個月回來一次,穿著乾淨的灰色工作服,戴著時尚的鴨舌帽,說話文雅,背的帆布挎包里鼓鼓的顯得尤為富足,再叫三大、三娘一聲,更是錦上添花。人們看著戰地拐過小巷,看不見人影也聽不見腳步聲時,都默默地各人進了各人的門,戰地走後三婆用衣袖抹了抹臉頰上的淚痕,呆呆地看著冷清的屋子,不光屋裡冷清,門外的大院也顯得異常地冷清了許多。

口袋揣著戶口證明的戰地,走出了堡子,轉過身望著生他養他的這片肥沃的黃土地和村莊,猛然泛起了惆悵的心情,抬頭看看頭頂的天,太陽還沒有為他帶來溫暖卻已經隱藏在雲層了,寒風迎面襲來,吹落了眼圈裡的淚花,他下意識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又轉過身大步地走了。這一天的太陽就紅了兩個多小時,剩餘的時間全陰著,直到日落前戰地回到上坡村,山樑上才露出了慘澹的夕陽餘暉。

經過一年的苦幹,程有良的勞動工分加上豬牛攢的農家肥,還有啞兒笨笨的工分、大芳砸的幾十方石子,共算了九百一十個工分,按當年生產隊的副業收入,可分到人民幣五百四十多元,但公社不批,銀行不給,田成、永孝、村支書林田帶著社員們的懇求,往公社去了幾次都被公社拒絕了,公社陳國旗主任的態度很明確:「你們隊暫時不能分這錢,要報縣裡批准,去年你們是先分錢後上報,公社都挨批評了,先回去等等,公社會儘快通知你們的。」

沒辦成事的仨人正要走出沒有大門的公社大院時,管理水庫工作的師書記和主管農業的米書記並肩走近了他們,他們相互打過招呼後,師書記問田成:「又碰到啥難事了?」

田成把陳主任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說給了師書記,村支書林田也對米書記懇求道:「本來山區都是薄田,麥秋兩季還歉收了,社員們給國營電器廠壘河堤,修河帶掙了些錢想決分了去外縣買些糧呢,剛陳主任說要等縣上批准,否則會挨批評的。」

師書記聽完了田成的敘述和米書記對視了一眼,看錶情和米書記聽的是同樣的兩句話,他二位背過田成他們,貼近一步相互示意了一眼,同時走近陳主任,三個人又交換了意見,陳主任說道:「縣農業辦分配的尿素、二銨各村沒錢都不要,分不下去,上坡村去年掙的錢從信用社直接領走了,今年上坡村比去年的收入還好,把錢留到信用社就把縣農業辦分配的肥料任務完成了。」

米書記和師書記都笑了,師書記歪著頭說道:「知禮不怪人,怪人不知理,給上坡村分些返銷糧,再分配些肥料,問題就迎刃而解了麼。」

陳主任說道:「他們要錢自己去外縣買糧呢,都犟得說不通。」

米書記走過來對田成他們幾個人說道:「你們先回去,召集社員,我下午五點就去你隊,跟大家好好諞諞。」

田成說道:「書記,你來仍然是吃碗攪團,沒得麥面擀了。」

米書記微笑著說道:「就是攪團麼,不為一碗攪團還能為啥,老哈數。」

社員們聽說米書記要來,一個個臉上都掛著笑容,忙碌在河灘,搬石頭的,壘坎的,一雙雙粗糙的手伸進冰冷的河水裡,撈起核桃大的、雞蛋大的和鵝蛋大小的石頭,擔上高坎用來復填充著坎面的縫隙。他們誰都知道米書記一定能給社員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山區冬月底的天很短,六點多點就全黑了,十瓦的電燈照亮了場房的每個角落,打鐵爐的炭火因貴人的到來,也還在燃燒著,裡間豆腐鍋邊的土炕上擠滿了貪玩的孩童。米書記坐在打鐵爐旁的木凳上,和社員們侃侃而談,他誠懇地對社員們問道:「現在一畝地能產多少糧?」

田成說道:「薄地、坡地能產三百斤左右,平地、好地能產五百斤。」

米書記又說道:「三五百斤怎麼成?為了貫徹以糧為綱,全面發展,要科學種田,科學養田,咱縣有了氮肥廠,肥料壓在庫房分不下去,工人的工資都成問題,你們掙了錢去跑遠路買糧,為啥不用肥料?肥料可以增產,山外有些村用了肥料畝產達到七八百斤左右,是很划算的,收成是很可觀的。」

「一袋肥料多少錢?」

米書記解釋道:「二銨一袋八十斤賣十九塊錢,尿素一袋一百斤賣三十二塊,那不是賣一袋幾袋,是一噸一噸地賣。」

「我們有農家肥,施了肥料農家肥就浪費了。」

米書記又強調道:「要相信科學,農家肥少,苞谷見不到農家肥,只能施在小麥的表皮,沒有底肥增不了產,明顯地阻止了農業的進步,肥料就不同,可以給小麥施底肥,也可以給苞谷催苖,要依靠科學提高糧食產量呢,不能靠買糧,有錢再購置一台磨面機吧,用電磨子速度快,磨面多,要加快步伐實現農業現代化。」

米書記的耐心開導徹底打消了社員們的凝慮,決定留一部分錢來年初春買兩噸肥料,年前購置一台電磨子。散會後,社員們送走了米書記,看著米書記的黑影被手電筒的亮光晃晃悠悠地,由近而遠地消失在黑夜裡,田成、永孝和支書林田的心才放下。

一九七三年的臘月初十,上坡村大隊二小隊用七百八十元錢買回了電動磨面機,隊里留足了肥料錢,程有良分到了三百二十元錢,分回了二百斤返銷糧,包括五十斤一袋的八五麵粉。分糧時社員們又一言我一語地討論道:「國家三線建設就是好,沒想到真正地跟國家享福了。」

「咱修了幾年路也沒分一毛錢,為國家修了兩年河就解決了大問題。」

「咱山里沒有好地方,國家征地只能沿河而建,要不是國家,洪水把咱沖完也沒辦法。」大家聽著一部分人的議論都紛紛點頭稱:「是的,理就是這個理。」

戰地用二十塊錢買回了五斤豬肉、兩包點心和一串鞭炮,他用鞭炮聲慶祝了大芳兩個月的身孕,並在大年初一帶著豬肉、點心,一瓶錦竹大曲和大芳用八五麵粉蒸的十個地軟、蘿蔔餡的大包子回了他爸媽的家。小芳默默地看著姐夫走出了小院,心裡別提多委屈,壯著膽說道:「都不給咱留點肉,全拿走了。」

程有良說道:「瓜女子,就給了你哥三十塊錢叫零用的,他買了肉和點心更好,他不買我還得買,你哥頭一年回去拜年拿得不多,咱往後一年更比一年強,你放勤快些好好喂豬,豬肥了咱也殺個豬,全掛在灶火頭熏著。」

小芳帶著這句美好的承諾蹦出了門,跟著程有良和笨笨哥上山挖疙瘩柴去了。

【作者簡介】姚水葉(女),陝西西安人,於一九七八年畢業於太乙宮中學,以耕農、養殖為生,更愛文學,喜歡用筆寫方式向讀者傳遞善良,傳遞親身體會過的人間美德,歌頌祖國的大好河山,對生活抱以崇高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