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寅
元豐八年(1085)四月,神宗逝,10歲的哲宗繼位。高太后垂簾聽政,復起一批舊臣,為首的是司馬光與呂公著,蘇軾也在其中。北宋奇人多,別看是朝廷官員,其實許多人都特色鮮明。就如司馬光,他6歲時怒砸水缸,救下同伴,顯示出異於常人的果敢。熙寧年間,他與王安石斗得你死我活,一怒之下返回洛陽獨樂園,埋頭寫他的《資政通鑑》。這一去就是15年,期間他絕口不問國事,倒為我們留下了不朽的史學名著。
有時候隱得越久,名聲反而越大,當然這也和時勢有關。神宗期間,全國百姓被新法攪得苦不堪言,人們無比懷念變法前那些平靜的日子。當初痛斥新法的司馬光,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如今神宗走了,老百姓急盼著司馬光出山,挽回局勢。司馬光成了人們的精神依託,所有的期盼都放在他身上,儼然如同「救星」一般。
同年夏天,司馬光回京了。那一天,汴京城裡比過節還熱鬧,全城百姓傾巢出動,爭睹司馬光的風采。從城門到朝廷,道路全被堵死,連著那屋檐上,老樹的枝幹上都爬滿了人群。人們歡呼雀躍,喜極而泣,那場面,怕是如今所有的明星偶像湊一塊兒也達不到。時年66歲的司馬光,尚有如此巨大的感召力,實在令人嘆服。據說他例行去拜謁當朝宰相,百姓們不管不顧,竟爬到相府對面人家的屋頂上去。相府的衛士覺著不舒服,要趕,百姓卻說:「我們又不看你家相公,只為看司馬相公而已。」只苦了那相府對面的人家,得賠上許多銀子去修繕被壓壞的屋頂。
獨居金陵的王安石得到消息,淡淡地說了一句:「司馬十二做相矣。」他沉默一會兒,又往牆上大書「司馬十二君子者也」,他的心情很複雜,甚至有些矛盾,但很貼切。司馬光當然是正人君子,然而他主政後的政治理念也十分明確,便是要廢盡熙寧新法,將王安石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再來看蘇軾。自離黃州之後,一年多里,蘇軾過得很舒坦,把江南一帶的大好河山遊了個遍。揚州、泗州、常州,他充分利用赴任的時間,一路悠著走,一點也不著急。官帽如飛,一頂比一頂來得高,但他如「小兒迂延避學」,能躲就躲。他兩上辭官的狀子,求朝廷准他買田歸隱,生活東坡仍在延續,平靜而自在的日子最是難得。奈何朝廷此時急需賢才,蘇軾這樣的人是跑不掉的。元豐八年六月,朝廷復起蘇軾為著作郎,過了沒多久,又命蘇軾知登州軍州事,官七品。朋友賀喜,他回言:「一夫進退何所道。」真的是興趣不大,只可惜了江南山水,還有在常州宜興買的幾十畝田地,詩意棲居的藍圖又成了泡影。
但說歸說,到了具體的位置上蘇軾仍然兢兢業業。這是古代大文人為官共通的優秀品質,不論懷著何種情緒,總會依著心裡的道德準則行事。他在登州(今山東蓬萊)僅待了5天,就為當地辦了兩件大事,包括整治水軍,恢復民間食鹽的自由貿易,刺激生產,百姓們拍手稱快。今日蓬萊有蘇公祠,上有對聯云:「五日登州府,千載蘇公祠。」
新的任命又來了:升蘇軾為主管祭祀、貢舉的禮部郎中。在登州床還沒捂熱,一家人又得上路。元豐八年冬,蘇軾抵京。剛進京城,數千百姓即刻圍了上來,人們喜迎東坡不在話下,並對他說:「請蘇學士轉告司馬相公,望他不要離開朝廷,好好保重,我們老百姓才有好日子過。」同為抵制變法的風口人物,百姓們希望蘇軾與司馬光形成合力,然而這事兒終究是很難說。司馬光的性格蘇軾很了解,人們稱他溫公,但外表溫和,內心卻是剛直如鐵。他與王安石有些相似,都是說一不二的鐵腕人物。蘇軾的脾氣大家也是清楚的,原則問題上寸步不讓,此番進京究竟如何?蘇軾心裡著實沒底。
抵京不久,蘇軾升起居舍人,負責記錄皇帝的言行。官六品,是個很顯赫的職位。三個月後,蘇軾免試升為中書舍人,官四品,「被三品之服章」,兼翰林學士知制誥,負責起草詔令。短短四個多月,從七品小官躍升至四品高官,朝廷百官矚目,而蘇軾被搞得暈頭轉向。官升太快,難免遭人嫉恨,蘇軾曾因此吃過大虧。他有些不安,上辭狀稱:「非才高、德重、雅望,不在此選。」但高太后不准,她是蘇軾升官背後的主推手,新上任的兩位大臣司馬光、呂公著也共同舉薦蘇軾,一切在她看來是順理成章的。高太后人稱「女中堯舜」,她改年號為元祐,發起元祐更化,追慕仁宗朝嘉祐之治,蘇軾自然是重要的一員。然而永遠是世事難料,理想與現實的鴻溝,並非靠一顆虔心就能填補的。在紛亂的朝廷,命運如同狂風中的樹葉,朝升暮墜。
元祐初年(1086),蘇軾抵達他為官的最高點,更兼文壇領袖。自是富貴榮華,門庭若市,每日都熱鬧極了。然而這樣的日子卻不見得多享受,畢竟籠子再精貴,終究還是籠子,怎可與無邊無際的大自然相比。蘇軾寫不出什麼好詩詞,倒是多了個飯後摸肚皮的動作。閒客附庸道:「先生滿腹經文啊。」唯朝雲笑說:「我看先生是一肚子不合時宜呢。」蘇軾聽後哈哈大笑……
司馬光此時已身居宰相,他累死累活,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朝著賢人政治的方向努力。蘇軾與他私交很好,一開始也合作愉快。有個插曲挺有意思。某日深夜,蘇軾家裡來了小偷。都說大官家裡油水多,然而蘇軾進錢快,散錢更快,他大多用來資助窮朋友了。偷兒摸了很久,卻沒甚錢財,牆上字畫倒是能賣錢,奈何偷兒不認得。偷兒要開溜了,哪知蘇軾已暗中盯他許久。門外下著大雨,蘇軾對偷兒笑道:「牆邊有傘,你拿了去吧。」偷兒嚇壞了,拔腿就跑,一溜煙飛出了房檐。蘇軾覺著有趣,第二天也和同僚們擺擺,然而幾個官員面色凝重,憋了半天才笑出幾聲,大概是偷兒曾在他們家裡得過手。
司馬光聽了,立刻拿此事大做文章,教導滿朝官員要向蘇軾學習,兩袖清風,方能扶正社會的風氣。熙寧年間,小人群起,官風敗壞,道德淪喪,司馬光極力想挽回。然而就如當年的王安石,司馬光也走上了另一個極端。當指出這絕非公報私仇,而是司馬光一貫堅持的政治理念。
我們說過蘇軾是提倡漸變的,譬如病入膏肓之人,需先慢慢調理,不可一開始就灌猛藥。司馬光與王安石,兩位鐵腕宰相,兩套極端的政策,蘇軾一概反對,毫不讓步。他與司馬光的分歧逐漸公開化了。熙寧新法雖弊端甚多,但不乏一些成功的例子,比如保甲法、方田法。蘇軾不同意盡廢,理由是「法無新舊,以良為是。」宰相府里,司馬光對在場的大臣們訓話,偏蘇軾要來插嘴。司馬光很不高興,丟下一句:「那你講吧,我不講。」調頭回裡屋去了。大臣們小聲議論,蘇軾自己被晾在那兒,憋了一肚子悶氣,回家大喊:「司馬牛!司馬牛!」
安石牛,司馬光也牛,蘇軾被這兩對牛角頂過來頂過去,很受傷。其實以他當時的條件,且不談什麼官場之術,單單把嘴閉上就能躋身宰相。然而中國古代大文人,哪一個不是心正性直,掏心窩子給眾人看呢?蘇軾如是,王安石、司馬光也如是。司馬光老了,進京之前就已抱病。他長時間勞累在案牘之上,終於頂不住了。元祐元年九月,拜相不到一年的司馬光病逝。溫公走前,寫信給呂公著言:「光以身付醫,以家事付子,唯國事未有所託,今以屬公。」他是活活被累死的。而同年四月,王安石也逝於金陵,兩人相隔僅五個月。
作者簡介:
劉寅,現為眉山市作協會員,眉山日報社編輯,有多篇新聞、散文、紀實文學作品獲四川新聞獎、副刊類一等獎、眉山市東坡文藝獎等。《探秘蘇東坡》為作者首部紀傳體小說。
《探秘蘇東坡》
該書從印象東坡、學子東坡、情感東坡、官員東坡、行走東坡、美食東坡和神秘東坡七個角度,探索蘇東坡的生命軌跡的真善美的本質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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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東坡文化網記者 劉寅
編輯:熊莉
審核: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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