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玉山
賈環,是榮國府里被遺忘的孤獨少年。同是賈政之子,賈寶玉萬千寵愛集於一身,他卻自幼飽受冷落與歧視。然而,他卻扛住了全世界的不善良,一步步堅強地拔節生長,而且,長得還不錯。可以說,實現完美逆襲。
第七十五回,中秋節寫詩,「賈政看了,亦覺罕異」,這個父親恍然發現,自己庶出的小兒子,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差。而他此時或許也想不到,賈環日後會有怎樣一番成就。
因為他不曾注意到,他的小兒子,雖然長得不好看,似乎也不夠聰明伶俐,但是,他有志氣,他絕不會小看自己。第二十二回,元妃讓眾人製作燈謎,賈環寫的是:「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元妃認為「不通」,眾人也覺得好笑,其實都沒有體會賈環的胸次。這個燈謎里,寄託了賈環傲然的情懷。「大哥」「二哥」,說的分明就是寶玉和自己,謎底是「一個枕頭,一個獸頭」。那麼,寶玉是枕頭,自己是獸頭。說寶玉是枕頭,包含強烈的諷刺——(繡花枕頭)一包草!賈寶玉就是一包草!麵皮好看罷了!而獸頭是什麼?蹲坐屋脊,默默承受風吹雨打,那是鎮宅守家的神物啊!我才是神物!將來能鎮守榮國府,鎮守賈家的,是我賈環!小小年紀,有這份志氣,有這個不服的精神,什麼困難不能克服?什麼奇蹟不能創造?日後重振賈家的,很可能就是賈環。
哪怕,全世界都瞧不上他。
第一個瞧不上他的,就是父親。在賈政的眼裡,兩個兒子,賈寶玉「神彩飄逸,秀色奪人」,賈環「人物委瑣,舉止荒疏」,天差地別。
父親如此,其他親人就更不要說了,對賈母而言,賈環完全不存在,摟抱撫摸從來沒有他,好吃好玩永遠想不起他;對王夫人、鳳姐而言,這母子倆同樣討厭,根本就不該存在;生母趙姨娘為兒子滿腹冤憤不平,卻並不懂得怎樣保護兒子,賈環鏨得一頭青包縮回來時,這個生母從不會撫慰愛惜,而是再加上一層羞辱、難堪;胞姐探春,只認得王夫人是自己的母親,就更談不上這個弟弟了。對童年的賈環而言,親人,絕對是一個貶義詞。
全世界不曾有人公正地對待他。哪怕丫鬟、僕從。哪怕諸位看官。
第二十五回,賈環故意推到蠟燈,燙傷賈寶玉,諸位看官大都跟著王夫人罵他黑心,卻不肯設身處地,看看前因後果。
賈環在王夫人那,奉命抄寫《金剛經》,一會支使彩雲,一會支使玉釧。他明知除彩霞外,丫鬟們都不待見自己,為什麼還要這樣?都覺得他討嫌,有沒有體會到他的心情?這個可憐的孩子,他就是興奮啊。王夫人從來冷冰冰的,今天居然讓自己做事,這是多麼大的恩寵!小孩子哪有愛讀書抄寫的,可是王夫人一吩咐,就讓他樂得忘乎所以起來。受到一丁點關注,對賈環來說,也就是巔峰的幸福體驗。
然後寶玉來了,滾在王夫人懷裡親熱,賈環眼熱,難過;更難過的是,接著,寶玉居然便和彩霞說笑,只見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兩眼睛只向賈環處看。寶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兒呢。」一面說,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奪手不肯,便說:「再鬧,我就嚷了。」
賈寶玉明知賈環和彩霞好,卻當著他的面調弄彩霞,哪怕彩霞絲毫不樂意。雖說寶玉一向慣於和姊妹丫鬟們廝混,但這裡,顯然是故意的。寶玉此時的心態,很不光明,很不善良,簡直可以說很惡毒。當著面喇人家的蜜,何況還是親兄弟,真是讓人齒冷。怎麼能怪賈環下黑手,擱你你能忍嗎?明明賈寶玉錯在先,但是沒有一個人去指責他,可見天下多是偏心的。我們常說,兄友弟恭,那麼兄既不友,弟又何恭?在這樣的家庭里,賈環要沒點子黑心,他怎麼生存。
而他畢竟是正經主子。只要他自己振作,誰也攔不住他。
還是在第七十五回里,賈赦很欣賞賈環的詩,認為「不失咱們侯門的氣概」,「又拍著賈環的頭,笑道:以後就這麼做去,方是咱們的口氣,將來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襲呢。」這一回的回目叫「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得佳讖,說明賈赦說中了,後來襲了榮國府的爵的,就是賈環。這個確實奇怪,一者,在他前面還有賈璉、賈寶玉呢;二者,賈家後來肯定是崩潰了,如何又能襲爵?這得作出多大的貢獻啊?
賈環有沒有可能作出重大貢獻,重振家族呢?有。
因為他本來就不比人差,他不僅有志氣,而且做人有擔當。彩霞被調弄,眾目睽睽,王夫人在側,賈環斷然出手,毫不畏首畏尾。而賈寶玉和金釧相互調笑,給王夫人抓住了,這邊王夫人一巴掌扇在金釧臉上,那邊賈寶玉卻一溜煙跑了,不管別人死活。這兄弟倆誰更靠得住?賈環在這一點上,強過賈寶玉一百倍。賈環是個爺們。
再一點,很重要,他選擇夥伴選對了。在所有親人乃至丫鬟下人那裡都碰夠了釘子後,賈環終於找到了他的夥伴——同樣被冷落的賈蘭。賈蘭是賈珠的孩子,說起來很奇怪,總說賈政如何喜愛賈珠,可是對賈蘭卻漠不關心。同是天涯淪落人啊,這叔侄倆相互支撐,共同抵禦寒冷。這一步走對了,因為李紈家教嚴格,對兒子的學習、成長一絲也不含糊;而且李紈出身大家,教育水平差不了。這個環境,比在生母那裡強多了。與賈蘭結伴,受李紈教誨,賈環得以越長越端正,越來越進步。
當然,最重要還是他自己爭氣,自己努力,否則,什麼都沒有。只能給人家笑話:你看,我說他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