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光希
李光潔形容自己的青春就像一杯白開水。
這句話後來被導演劉同拿來調侃,說李光潔的青春,明明是杯隔夜茶。
「就沒價值唄,隔夜茶第二天就不能喝了,沒有價值。」
他也調侃,然後理所當然地給自己的青春按上個「一無是處」的名頭,一點不覺得可惜。
從「沒價值」的青春走過來,到今天也算過了半。
「好像從命運之神打了個噴嚏,正好低頭看見我的那一刻,我正式走上演員的路,到現在整整20年了。我一直在螺旋式上升,到了一個節點,它總要往回兜這麼一下。」
要說在這滾滾的時間洪流里,李光潔唯一抓住的是什麼。
「職業榮譽感,這是我唯一堅守的東西。」
1
尋找這份職業榮譽感,是個艱難的過程,那比《我在未來等你》還命運,比《流浪地球》更曲折。
李光潔從上初中就去了少年宮的興趣班,用他的話,不用上晚自習,多好。
在少年宮學習半年之後,他就去考了藝校,原因同樣很簡單,能去省會。他從沒有去過,不知道大城市什麼樣。
命運之神的噴嚏就打在這個時候。
「藝校畢業後,大家都去北京考大學,我也沒多想,就覺得去考試就能去天安門,多好,那就考啊,沒想到考上得這麼順利。」
太順利的上榜讓當時的李光潔覺得自己還挺優秀,結果到了班上,才發現原來每一個同學都很優秀。自卑的狀態就這麼潛移默化地生出來,這個狀態伴隨著剛打演員路上起步的李光潔頗長一段時間。
21世紀初的中國電視劇剛剛進入黃金時代,那時候的導演編劇,全都忙著悶頭創作,沒時間想東看西。演員也不敢耽誤,人辛辛苦苦出來一部作品,演不好哪對得起組織,於是風裡鑽雪裡奔,哪兒苦去哪兒。
那個年代,想別人看得起,就得拼實力。
《走向共和》《記憶的證明》《滄海百年》,一部部戲演下來,質疑有,肯定也有,慢慢的,肯定的聲音越來越多,李光潔才開始覺得,原來自己也沒那麼差。
「也是這時候,才發現這個行業其實挺有趣的,這份職業也有意思。有人能從你的作品裡獲得一些什麼,你會有榮譽感,有幸福感,然後你才知道,哦,原來你在幹什麼。」
李光潔對於演員這份職業的認知,同樣是個潛移默化的過程。
他演過《密令1949》里的公安戰士,分飾過《尋人啟事》里貧富懸殊的兩小伙兒,扮過《當愛已成往事》里的音樂青年。
實打實一個個角色熬過來,鼓勵、認可、帶給別人的影響,那也都是實打實的,李光潔開始對自己這個演員的頭銜,充滿敬畏感。
然後,他在青春的尾巴上,遇見了那部讓他紅極一時的《杜拉拉升職記》。
2
紅了,挺好。
李光潔從沒有被人氣打懵過。
但在拍完《杜拉拉升職記》後,他也著實一反常態地沉寂了好一陣子。他把成群朝他奔來的人氣關在門外面,自己一溜煙兒逃回了話劇舞台。
說到底,職業榮譽感沒了——心態崩了。
「《杜拉拉》那個時候,正處在之前那個行業環境,和之後的行業環境變化的中間轉折點,那時候看到行業的變化,我也會有不認同,想不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說著,他又扒拉一下頭髮。
「這種不認同反映出來,就是我對我職業榮譽感的不認同。我突然覺得,我從事這個職業,好像也沒太大意思,只是個戲子而已。」
一直緊握的職業榮譽感沒有了,這種情緒很長一段時間裡壓在李光潔身上,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下去,一定得做點什麼,把自己從這個情緒里拽出來。
於是,他逃回了舞台。
舞台之於李光潔是個特殊的存在,他說他在舞台上演出,是個「造夢」的過程。
這個「夢」很完整,不像他拍電視劇,每個裹著「夢」的鏡頭也就幾秒鐘,散散碎碎無數個幾秒鐘組合成的「大夢」,沒有舞台劇的能量場。
「能量場,就是你可以和觀眾一起,一直呆在那裡的地方,兩個小時。」
那段時間,他就呆在劇場裡,認真準備每一場演出,什麼也不想。每一場演出時,他會真真切切地看著每一位觀眾的臉,直觀地感受他們的感受,這種最直接的反饋讓李光潔打心底覺著高興,那是他在當時能夠迅速找回自己職業榮譽感的,唯一的辦法。
他沉醉在「夢」裡面,偶爾下了「夢」,也會不時朝外面看看。可風氣沒變,它直挺挺地立在那兒,風吹不走雨打不動。那還有什麼辦法,焦慮沒意義,李光潔只能一遍一遍地想,我到底是不是要演這樣的戲?
後來,他也慢慢想通了。
「就像前一陣兒趙本山那個動圖,時代是你搞壞的啊?我發現我自己,包括很多人,大家可能一味地去指責外面的事,卻忘了審視我們自己。我就會想,時代也好,人也好,不可能一成不變,那大時代的變化、行業的變化,背後是誰在推動,我們的市場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要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可能當你了解完這些之後,就會發現,這種變化不能用好事或壞事來評價它,所有的變化,都是存在即合理。」
他說從三角形到棗核形是個必經的過程,所有發展都這樣。
「所以你沒有那麼大的能量去改變環境、改變社會,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守自己,獨善其身。」
這麼一分析,也就釋懷了。再說起這些時,李光潔把這一切歸功於他當演員多年的職業習慣。
「當演員都這樣,你得習慣分析。比如演一個角色,這個角色給我的台詞是說這樣一句話,那我得想,我為什麼要說這句台詞,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事,這就要往前倒推,他的背景、他的家庭環境、他的血型、星座等等的東西,造就了他成為這個人。」
這就繞回來了。曾經費大勁思考的東西,原來一直在自己潛意識裡,在自己的習慣里。
他終於把這份榮譽感重新拽了回來。
「那肯定要緊抓著不放了,再放還得了。」
3
整個採訪里,他掰開了揉碎了去分析每一個問題背後的東西,被誇獎真通透,就歪歪嘴角,雲淡風輕地笑一笑。
「我是演員啊,這是演員的職業習慣。」
現在的李光潔,把放在心裡頭的職業榮譽,參悟地明明白白。
這就像一根被固定好了線的風箏,管它風多大,飄到最後,總能落回自己的主心骨里。然後,他開始以這根線為直徑,享受自己的生活,不時放飛下自我。
比如,好奇喜劇演員,那就去嘗試。
「喜劇太難了,所以我就好奇,人家是怎麼能把觀眾都逗笑的。也有嘗試過,《幻樂之城》啊,《異鄉人》。」
「那是個喜劇嗎?感覺有點催淚。」
「……喜劇啊。」
他說著尾音就弱下去,然後用兩隻手把整張臉遮起來,藏在手後面笑到耳朵都紅了。
「我們本來想通過一個喜劇的方式去展現一個悲劇,想做得更高級一點,但是發現我們連走都沒學會就要跑。我好像對喜劇有很大的誤會,反正最後,我們取得了圓滿的失敗,但也算是個嘗試吧。」
不拍戲的時候,李光潔也會做點跟工作無關的事,他說每個人都應該有個跟工作毫不相干的愛好,他稱這是修行。
他愛拍照,有一台相機,裡面藏著不少人、景、事。
「這就鍛鍊你,有沒有發現美的眼睛。其實做演員也是這樣,從生活中尋找角色,就看你有沒有心了,比如機場就有很多有意思的事,一對兒送別的男女,男的怎麼樣,女的怎麼樣,不一定哪天,這些就能用在角色里。你得記住它們,這就像拍照。」
但李光潔拍過很多很多照片,卻沒有一張是他滿意的。
「年齡越大,感受就越多,你看到更多更好的了,就知道到底什麼才是好。所以為什麼說,初生牛犢不怕虎。」
說這話時,李光潔字裡行間總是不經意便帶出些長者的穩重。歲月給予的,他全接住了。
但在命運打那個噴嚏之前,也或許他就是這樣的牛犢。
「我們拍《我在未來等你》的時候,同哥也跟我聊青春,加上現在宣傳期,我就使勁兒想,我青春到底發生了什麼,努力想也就想起那麼兩三件事兒,沒什麼意思。」
他把前頭的劉海攏到後面,停了一會兒又撥到前面,整一個被生活磨平了稜角的郝回歸,還自己偷偷留了個叫「混不吝」的尖兒。
「要真說回憶到什麼,就是經歷過這麼多之後,還沒放棄,一直在這個行業里吧。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青春還是挺值得的。」
「那您覺得,這個行業以後還會越來越好嗎?」
「會,肯定會,像我這樣的演員還有飯吃,我覺得肯定會越來越好。」
一名演員,「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