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全世界的事故車都湧向這裡,進去才待半天,我就進了醫院

2019-10-29   蒼衣社


*【蒼衣社】刊發的都是基於真實改編的故事

【定點清除】是GPS拆解師朱星在蒼衣社開設的故事專欄,記錄了他在杭州一家修車鋪拆解和清除各種隱藏GPS定位器的故事。在經歷了各種或奇詭、或有趣、或暗黑的事件後,他發現小小的GPS就像一個人性放大器,折射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人間悲喜劇,而這世上唯一定位不了的,是人心。


這是 定點清除 的第 14 篇追蹤筆記

時間:2017年

地點:杭州

人物:朱星,陳展,騾子

全文11629字,閱讀約需18分鐘

這幾天,小區附近夜間施工,吵得我睡不好覺,經常在凌晨醒來對著天花板發愣,從家到店裡的路上,也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

到了店裡,本想趁著不忙的時候睡個回籠覺,可剛放下包,就聽見我的老闆陳展衝著手機怒吼,大發雷霆。

「什麼?你們怎麼能大白天讓人把車給偷了?」

「問我有什麼用,我有什麼辦法!趕緊報警啊!」陳展稍微停頓了下,又補充道:「好好和客人解釋,這年頭,車不會丟的,到哪兒都有監控。」

我隱約聽出來似乎是哪家店出了問題,客戶的車丟了。等陳展掛上電話,氣呼呼地掏出一根煙點上,我急忙問他情況。

「別提了,西湖那邊車丟了,一部雷克薩斯,車主拿著店裡的收車單正在發飆……不行,我得去看下。」陳展惡狠狠地將抽了一半的煙掐滅在煙灰缸里,抓起車鑰匙就衝出門外。

陳展走後,蘭小龍告訴我,西湖店附近小區的一位車主將自己的雷克薩斯送去洗車,因為他前面還有三四部車輛在排隊等待,車主急著回家,就把車鑰匙交給了當班的店長,說好晚上來取車。

店裡看他是熟客,這種幫忙的事情也不是頭一回,二話沒說就給他開了張收車單。可等到晚上,車主來取車時,卻發現自己的車不見了!

店長查了監控,發現在車主走後不久,有個陌生男子進入VIP休息室,大模大樣地從一堆懸掛在牆上的車鑰匙里摸走了雷克薩斯的鑰匙,然後十分自然地鑽進車,啟動車輛,溜之大吉。

車主見自己車不見了,頓時就急了,吵嚷著要讓店裡要麼賠車要麼賠錢給他。

原本按照店裡規章,取車的車主必須由當班經理簽字後,在服務人員陪同下拿鑰匙,可實際上店裡人手少,忙起來時根本顧不上那些規定。店員都分不清車鑰匙到底是哪位車主的,都是車主自行取走鑰匙,有時不打招呼就能把車開走。

而這就給了偷車賊可乘之機,就這樣堂而皇之在一幫人眼皮下將車輛偷走。

看著陳展心急火燎地開車離去,我搖搖頭,也難怪陳展著急,一部雷克薩斯最便宜也要30萬起,要他賠這麼多錢,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傍晚時分,陳展背著包鐵青著臉回來,我小心地問:「怎麼樣?查了監控了麼?」

陳展將包重重摔在沙發上,氣呼呼地說:「查了,沒什麼有用線索,車輛原有的GPS設備被人為關閉,無法追蹤。」

根據門店監控,偷走雷克薩斯的是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他先是在店外悠閒地抽著煙,讓人誤以為他是某位等待洗車的車主。然後等店內人員忙碌時,徑直拿了鑰匙,很鎮定地將車輛偷走,前後不到兩分鐘。

「派出所小劉說,連續一個多禮拜,這片已經被偷了四部車,而且都是日系高檔車。」

「為什麼都是日系高檔車?」我好奇地追問。

「因為這類車好賣啊!現在市面有專門針對這類車的解碼器,可以屏蔽車輛報警,還能啟動車輛,偷起來方便。」陳展坐在沙發,一臉陰鬱。

現在很多高端車都是通過感應一鍵啟動,不用鑰匙,方便是方便了,可其實也最不安全。有不少盜車的人早就研發出針對高端車的電子頻率解碼器,不僅可以悄無聲息地打開車輛,更能通過手中的設備將車啟動後盜走。

提防汽車解碼器

相對來說,日系車比歐美系的車電子解碼更方便,送到地下黑車市場,也比較好脫手,因此也是大部分偷車賊們的首選。

「那車上盜搶險了麼?」我問。

很多車主雖然有車輛保險,但那只是車輛普通保險,車輛被盜是要另外上「盜搶險」,如果保險里沒有這個項目,那麼車輛被盜就無法和保險公司索賠,只能報警找警察去解決。

「沒有,所以現在麻煩了,客人拿著收車單吵著讓我們賠。」陳展神情沮喪,這確實是讓他十分頭疼的事情。

「那你怎麼和他解釋的?」我想眼下關鍵是怎麼和客戶商議解決此事。

「還能怎麼說……我答應先借給他一部車代步唄,等警察消息再說。」

「警察那裡有什麼線索了麼?」我聽陳展說當地已經連續丟了這麼多高檔車,或許警方能找到什麼線索。

「警察懷疑是同一伙人乾的,說車都是半夜停放在路邊,車主第二天發現不見的。而且怪了!當天附近路口監控居然都沒發現那些被盜車輛經過的痕跡……那麼大的車居然就這麼不翼而飛了!」

「怎麼可能?」我也很驚訝。

雖然被盜車輛可能都被關閉了車內的GPS,但只要車輛移動,那些車必然會在附近的監控探頭下留下移動軌跡,杭州這裡都是高清探頭,連司機臉上的痣都看得清清楚楚,按說找起來也不難。

「會不會他們將車就近隱藏,或者找個大貨直接裝車走了?」

「警察早想到了。說案發後已經將附近小區可能藏車的地方都找了,還調取了監控,還是沒發現。我們篩了很多遍,都沒看到有那種可以裝下一部車的大貨在附近出現過……」陳展長嘆一口氣。

「對了,這些車不應該都有GPS麼,查過麼?」我不死心地問。

「和你說了,這幫傢伙都是行家,偷車時候就把報警信號全部屏蔽了,啟動後把車輛自帶GPS都關了。」陳展苦笑著回我。

我有些懵,這樣看來,這些盜車賊還真是職業,既能做到悄無聲息地將車開走,又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願意等警察,這客人還算好說話。」我試圖安慰下陳展。

「好說話個屁!他說最多等一個禮拜,警察如果找不到車,他就去法院起訴。」陳展沖我翻了白眼。

按照相關法律條款,我們這裡給車主開具了收車單,就承擔了相應的保管義務和責任,眼下情況要鬧到法院,我們必敗訴無疑,而且還會給店裡形象帶來不可預估的損害。

我心裡很清楚,這種既不是命案,又不是涉槍涉毒的重大案件,警方很難在一個禮拜內破案,追回贓車。

一周時間過半,那部雷克薩斯的車主給陳展打了好幾個電話詢問情況,陳展只能好言相勸,掛了電話就破口大罵:「問我警察為啥找不到車?他怎麼不問我下一期雙色球的特等獎號碼呢?我他媽怎麼知道!」

陳展其實比車主還要著急, 隔一天就會給負責此案的經辦警官打電話,甚至還託了劉警官去問,可和我之前擔憂的一樣,警方這裡毫無頭緒。雖然將周邊幾個二手車市場和掌握的地下黑市都篩了一遍,可仍舊沒什麼線索。

警方猜測,這被盜車極有可能被轉移到了其他城市甚至外省,要調查需要大量的外調工作,別說一周,這樣的案子拖個一年都算正常。

「老朱,這樣下去可不行,這車一天找不到,我一天就不舒服。」陳展愁眉苦臉地捂著胸口斜躺在沙發上說。

「警察都沒線索,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我知道陳展為可能賠付的幾十萬心疼不已,可我也是說的實話,我們又不是警方,沒那麼多破案條件,怎麼可能比警察還有辦法?

看著陳展愁眉不展,我想了想問他:「如果是你乾的,你知道警察這裡可能會將周邊黑車市場查個底朝天,那還有什麼地方能迅速將這麼多車儘快脫手?畢竟這麼多車放在手裡也不安全。」

陳展被我的話問住了,呆呆看了我半天,猛地一拍自己腦門大喊一聲:「嗨,你提醒我了!我怎麼把那地方給忘了!」

我忙問他想起什麼線索。

「陳田村,記得麼?我們有配件是那裡進的。」陳展翻著手機,頭也不抬地說。

我恍然大悟,如果真的按我所說,陳田村是再好不過的銷贓地方了。

陳展所說的陳田村是廣州陳田村二手車市場,號稱舊車界的「華強北」,距離廣州火車站就幾公里,市場周邊物流貨運場所星羅旗布。

這裡原本是位於廣州市白雲山腳的一座小鄉村,改革開放後,一些商人開始把國外的事故車或報廢車以切割車的方式運入廣州,隨後在此進行拼裝銷售。

再到後來,國內各地的事故車、報廢車以及不明來歷的車也越來越多地流入陳田村,隨著時間的累積,這裡慢慢變成了一座汽配城。

面臨改造的陳田村

修車圈口口相傳的幾句話,在陳田村「拿一把車鑰匙進去,就能給你造一輛車出來」,「在4S店要2000塊的,這裡200塊就能搞定」,可以說,世界各地無論什麼款的車,無論是N年前的老爺車還是保有量極少的高檔車,只要在陳田村,你基本都能找到合適的配件甚至整車,而且價格遠低於市價。

但是,這也絕不是說陳田村的貨都是山寨貨或者假冒偽劣產品。實際上,據我所知,某些4S店都從這裡拿貨,少了很多進貨的周期和稅費,不過這其中的差價也進不了客戶的口袋。

不過,那裡面水很深,沒有熟悉的人介紹,到了那兒不是挨宰就是上當。陳展和陳田村那裡有合作,因為很多車主來維修的車某些部件,4S店要麼缺少,要麼價格高昂,有熟悉的車主就會找到陳展幫忙解決。

這些老司機很懂行,都希望以最低的價格換個維修件,所以,只要不涉及動力部分或者安全隱患大的部件,陳展就通過陳田村的渠道解決,然後收取個人工費和物流費即可。

雖然我們不敢肯定被盜車輛都進了陳田村,不過我們更擔心時間過了這麼久,車就算到了陳田村,也十有八九或被塗改了車架號,重新噴漆,改頭換面成了新的車輛;要麼被大卸八塊,相關配件被東挪西移到了其他車輛,面目全非。

陳展打了電話給相熟的陳田村的供應商,詢問最近有沒有什麼來歷不明的日系高檔車出現在陳田村,對方一句「有啊,每天都有不少,你問的是哪批?」堵得陳展直翻白眼。

萬萬沒想到,事情的轉機出現在被盜雷克薩斯車主的太太身上。

雷克薩斯車主回去將車輛被盜情況告訴太太,解釋車輛目前蹤跡全無,警察這裡也沒什麼動靜後,幾十萬的損失使得他太太急了。

猶豫了許久後,他太太「吭哧吭哧」地告訴老公,其實車輛里還有個GPS設備,是她偷偷放在車裡的,因為擔心自己在外面做生意的老公在外面有什麼花頭……

車主顧不得責怪自己太太,抱著試試的心態查了下GPS的定位,果然發現自己的「雷克薩斯」已遠在千里之外。

當我和陳展得到消息,看到 GPS定位位置後,不約而同地喊出了「陳田村」三個字。

發現車輛定位後,陳展生怕夜長夢多,來不及多想,打算開車直奔陳田村查個究竟。店裡被人偷走了價值幾十萬的車,無論是賠償還是傳出去,都夠窩囊和丟人的。

「媽的!莫名其妙被人偷走部車,幾十萬呢,不去搞個明白,這店還開得下去麼?」陳展一邊檢查自己那部 「切諾基」的胎壓,一邊罵罵咧咧地說。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擔心陳展這樣長途奔襲,情緒又激動,怕他出事。

「不用了,我直接去找『騾子』,有他幫忙,會有辦法。你回去幫我好好管下他,再要丟車,我他媽回來剝了他們皮!」陳展起身丟掉胎壓計,惡狠狠地說。

『騾子』是陳展在陳田村裡進貨的一個供應商,我也只聽聞其名,從沒見過,只知道他們是陳展以前跑地下車時候認識的。

「知道了,你路上小心,有什麼情況就聯繫當地的警察,別衝動!」我裝了些礦泉水和乾糧遞給他。

當天凌晨,陳展從杭州開了將近14個小時,一路不停地到達了廣州陳田村。從他發來照片看出因為時間尚早,很多店鋪都沒開門,只有零星的燈火閃爍在一望無際的市場四周。

「你要不先找地方睡一會,明天白天再說。」我知道他開了10個多小時,肯定困得不行,建議他好好休息下。

「算了,離天亮也沒幾個小時了,我就車裡躺一下就好。」陳展在電話里說。

第二天,我又是加強店裡員工防盜培訓,又是應付店裡的生意,手上還有兩個待查車輛,忙得暈頭轉向。等停下已是下班時間,想起陳展已十多個小時沒和我聯繫,也不知道他在陳田村查得如何?

當我撥打陳展電話,顯示手機關機,我以為他手機沒電,等了一個小時,打過去還是關機狀態。陳展在外面,無論怎麼忙都會和店裡保持聯繫,輕易不會關機。即使手機沒電,他也會以最快速度充好電,絕不會這麼久都關機。

這讓我有些焦慮,等店裡打烊,我繼續持續不斷地撥打陳展手機,還是沒法聯繫到他,而我也沒有『騾子』的電話,完全不知道陳展到底在廣州出了什麼事情?

陳展應該清楚我們在等他消息,相信再怎麼忙,總歸可以打個電話,眼前的情況之前可從沒遇到過。

蘭小龍下班後沒有回去,他早就注意到我一直沒能聯繫上陳展。

「師傅,陳總這裡還沒聯繫上麼?您要麼先吃口飯,再等等看。」蘭小龍不知什麼時候幫我買了分外賣。

我點點頭,接過他手裡的盒飯,急忙扒拉起來。忙到現在,午飯都沒空吃,還真是餓了。

吃著正香時候,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顯示是來自廣東的一個陌生號碼。

「老朱,是我!」我聽出是陳展的聲音。

「你這什麼情況?電話也不接,也不給來個電話,到底出什麼事了?」聽到陳展的聲音,我總算鬆了口氣,可又忍不住埋怨起來。

「唉,別提了,車丟了。」陳展在電話里嘆了口氣。

「什麼車丟了?是不是沒找到那部『雷克薩斯』?」我沒反應過來。

「我的,我自己的車,那部JEEP。」陳展有氣無力地說道。

JEEP切諾基

「陳總啊,你這是開的哪門子玩笑?到底怎麼回事?」我哭笑不得地問。

這傢伙開車去陳田是為了追回贓車,怎麼自己的車反而丟了呢?

陳展說,當天給我打完電話,就將車停到陳田村市場不遠的一處空地休息。到了早上,迷迷糊糊中有人敲他的車窗,一個頭髮染成黃毛的當地小伙神秘兮兮問陳展是不是來「淘貨」?

仔細一問,才知道對方說的「淘貨」就是買黑車,也就是被盜及走私車輛,他們提供一條龍服務。陳展順嘴問他有沒有最新的日系高檔車,對方連忙說都是現貨,剛剛從其他地方弄來,還給陳展看了手機的照片,都是英菲尼迪和雷克薩斯之類的日系豪車。

本來陳展只是隨便問問,沒當真,可見『黃毛』手機照片里的車輛怎麼看怎麼像我們店裡被盜車輛,頓時來了精神,提出要去看車。『黃毛』一口答應,說車就在市場裡,隨時可以看。

陳展剛一下車,『黃毛』就湊上前催促他,說現在這類車輛要的人多,轉眼就沒了。『黃毛』說完,快步帶路,陳展從沒來過這裡,只能緊隨其後。

「知道了,你肯定上當了,哪有那麼巧的事情。等你走了,就有人把你車偷了,對吧?你鎖車了麼?」我聽到這,已經明白了大概。

「鎖了。不過是電子鎖,我一下車那傢伙就急著拉著我去看車,我也急……只顧按下電子鎖,沒再去拉下車門……」陳展懊悔地說。

我知道陳展是找車心切,他平時很心細,每次鎖車除了電子鎖,還總會再拉下車門。這次旁邊肯定有人對他的車使用了電子屏蔽器,導致電子鎖車失靈。陳展當時被人故意分散了注意力,也沒來及轉身再去確認下車門是否鎖住。

「那你幹嘛不打電話回來說下?對了,你現在哪裡?用的誰的電話?」我忽然想起這個號碼並不是陳展本人的。

「我在醫院,要麼你來下吧,帶點錢。」陳展低聲說。

「醫院?你怎麼了?」我驚訝地問。

「我沒事,都是皮外傷,見面說吧。」陳展趕忙安慰我道。

掛了電話,我趕緊叫來財務,從他那預支了一筆錢,將店裡的事情交待給蘭小龍,迅速定了張飛往廣州的機票,當天晚上就飛到了廣州。

我按照陳展給的地址,終於在市場邊的社區醫院見到了他。他的模樣嚇了我一跳,面部腫脹,胳膊纏著繃帶斜躺在病床上,活像抗日電影里的傷兵。

「怎麼傷成這樣?」我嚇了一跳。

「沒事,就是皮外傷。叫你來是因為不想再麻煩『騾子了,一會兒你幫我把這幾天的錢結算給他。」陳展有氣無力地說。

當天,『黃毛』領著陳展來到市場邊,解釋說這生意見不得光,怕人泄露消息,因此要陳展將手機關機交給他保管,等交易後再還給他。

陳展找車心切,就按『黃毛』說的,將手機交給他保管,跟著『黃毛』在宛如迷宮般的陳田村汽車市場兜來兜去。沒等他意識到不對,『黃毛』忽然轉進一條通道,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陳展明白上了當,自己手機也不值錢,可等他轉回自己停車的地方,頓時五雷轟頂,自己的「切諾基」也沒了。

開始懷疑人生

雖說這車不算什麼豪車,但是畢竟陪伴了他這麼多年,有些感情,而且車裡還有陳展的一個包,裡面都是證件和公司的一些文件資料,對陳展來說,這些比錢還重要。

更麻煩的是,陳展車裡並沒有裝GPS定位設備,車被偷了,現在在哪兒都不知道。這個意外狀況讓陳展氣得抓狂,想打電話給我們,可知道沒啥用處,只能徒增我們的擔憂,就打算自己再次潛回市場,抓住那個『黃毛』再說。

但是,偌大的陳田村上哪裡去找這個『黃毛』?陳展也知道,不儘快找回「切諾基」,不到半天這車一定會成一堆零件,車裡的東西也肯定蕩然無存。

陳展只好按照記憶中的地址,連問帶找總算摸到了『騾子』的店鋪,找他求助。騾子的大名連陳展都不知曉,只知道他是東北人,很早就到了廣東。陳展和他通過朋友介紹認識,玩地下賽車時候,找他買過不少賽車稀缺的配件。

『騾子』是個很神奇的人,無論是動力系統還是懸掛件,『騾子』都有辦法弄到,而且價格還不到市價的一半。後來,陳展開店,每當缺少什麼難弄的配件,只要一個電話,『騾子』立馬就能發貨過來,所以兩人一直聯繫著。

『騾子』見到陳展後,責怪陳展為何不早點聯繫他。他告訴陳展,偷他車的人十有八九是市場裡一幫福建人。他們只要看到外地車牌,確定對方人生地不熟,就會使用各種藉口把車主手機騙走,拖延其報案時間,再聲東擊西,迅速將車偷走。

顯然,陳展碰到的那個『黃毛』就是其中一員。

見陳展有些懊惱,『騾子』還寬慰他說,這夥人本事很大,即便車輛真的上鎖,他們也有辦法幾分鐘之內將車門打開,將車偷走。

陳展請『騾子』帶他去找『黃毛』這夥人算帳,『騾子』卻死活不肯。陳田村市場裡每項業務背後都有各自的勢力,類似『黃毛』這樣撈偏門的,背後勢力就更複雜也更危險,『騾子』要在這立足,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

騾子說,『黃毛』其實只是市場裡檔次非常低的一伙人,在他們上面還有組織嚴密、分工明確的盜銷一體的地下黑車集團,集團里設有在各地流竄的盜車團伙,不僅能盜走各類高檔車輛,還可以根據市場需要「定製盜車」。

聽完『騾子』的解釋,陳展也不再勉強,可客戶的車沒追回來,自己的車又丟了,這口惡氣實在是難以下咽。

看見陳展坐臥難安,『騾子』總算告訴陳展『黃毛』一夥經常出沒的地方——市場裡一家網吧。

怒氣沖沖的陳展果然在市場某處一間網吧里找到了『黃毛』和他的同夥,但是在與其糾纏中,『黃毛』的同夥又叫來不少幫手,陳展勢單力薄,非但沒能抓住『黃毛』,還被對方痛打了一頓。

幸好,『騾子』放心不下,悄悄趕過來查看情況,急忙將受傷的陳展送到醫院救治。

我倆正說著,一個穿著南方特有的花襯衣的精瘦男子提著一堆外賣從外面走進來,見到我,連忙放下手裡東西,伸出手和我握手:「哎,這是朱總吧?我是『騾子』,幸會,總聽陳總說起你。」

我趕緊和他握住手,彼此寒暄了幾句,然後拉著他到了室外,向他再三表示感謝,掏出身上帶的錢,提出想補上他幫忙出的費用。

「嘿嘿,我知道你們講義氣。我騾子雖然是生意人,可也愛交朋友。陳總就是太衝動了,強龍也不敵地頭蛇嘛……這錢我不能收,都是朋友幫忙……你們別這麼見外。」『騾子』縮著手拒絕。

「我知道騾子哥講義氣,不過一碼歸一碼,這次真的非常感謝您出手相助!」我話中有話。

雖然我感謝他將受傷的陳展送到醫院,可心裡也不滿。既然知道對方不好惹,他何必又讓陳展單槍匹馬去找人算帳。

『騾子』很聰明,意識到我的不快,趕緊解釋道:「其實,我勸過陳總了,這裡水太深。別太衝動,可他不聽啊。」

我笑了笑,不想再聽下去,將手裡的錢一股腦塞進他的口袋:「行了,騾子哥,這一萬塊您先收著,錢不多,我們不是還有生意往來麼,我們後面給您找補回來。」

騾子看看我,假意又推辭了幾下,然後笑眯眯地點點頭,拍了拍我肩膀,說:「朱總豪氣!難怪陳總找你搭檔,生意越做越大!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次我也有考慮不周的對方,害陳總吃了苦頭……這樣,車的事情,我想想辦法?」

「好嘞!那真得麻煩騾子哥了!」我心裡長舒了口氣,總算這錢沒白花。

來之前,我詢問過陳展大概花掉的醫藥費等數目,然後按照數倍的價格包了一萬元給騾子。我通過陳展了解到,騾子是個徹底的生意人,既然如此,那就按生意場的方式對待吧。

後面幾天,為了照顧陳展,我找了個醫院附近的快捷酒店住下。『騾子』每天都提著一堆水果來看望,聊了幾句就走。

「朱老師,我總躺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啊!你說,這傢伙真有辦法幫我們找回車?」陳展躺在床上幽怨地望著我。

陳展聽說『騾子』願意想辦法,但看他每次來都沒有提及到底有什麼辦法,心裡不免有些著急。

「別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每年不也給他幾十萬的業務做麼……你住在這裡一天,他心裡就壓著一件事。」和陳展合作了這麼久,我對這些生意人的心理多少也摸出了不少門道。

「但願吧,對了,那個車主事情怎麼說?」陳展想起和雷克薩斯車主約定的早過了一周時間,對方又聯繫不上他,怕多出事情來。

「哈哈哈,都是熟客。我告訴他,為了找他的車,你在廣州和偷車賊打起來,住了院,對不住啊,沒和你說。我發了你受傷照片給他,他也怪不好意思的,答應等你傷好了再說。」我笑著和陳展解釋道。

「我去!你真行!」陳展也笑了起來。

看見陳展笑了,我心裡卻有些焦慮。一方面店裡丟車事情已經在車主間傳開,風言風語不少,多少影響了生意;另一方面,很多店員不知道我們在外面到底出了事,許久不露面,有些躁動不安,各家店長都有怨言。

這些情況,我怕陳展著急,暫時沒敢和他細說

對於『騾子』的承諾,或許他只是一句客氣話,我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況且這裡人生地不熟,即使『騾子』有什麼辦法,我也沒法驗證真偽。猶豫許久,我還是打了個電話給了一位熟悉的南方朋友。

又過了幾天,就在我和陳展各懷心事時,『騾子』終於跑來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

陳展的車找到了!

在陳田村,別看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其實各家各戶的業務都很清楚。正規的店鋪是不會碰這些來路不明的車輛,只有專門的「黑市」才會交易各類走私車和被盜車輛。

『騾子』就是在一家沒有證照專做拆舊的店鋪找到已經被拆除動力系統的「切諾基」,因為陳展喜歡抽煙,車內駕駛室附近有塊非常明顯的地圖形煙跡,車外後左側車燈罩有道明顯劃痕,事先知曉情況的『騾子』也因此循跡找到了車輛。

「好說歹說,我和那老闆商量好了兩萬元把車裝好送回……」騾子一邊說一邊偷看我們的表情。

「裡面的東西呢?」陳展更關心車內的那個包。

「找到了,找到了。這堆東西人家也沒用,都讓我找回來了。」他表情輕鬆下來,得意洋洋地說。

可面對我們的詢問,他死活不肯說出自己這些消息的來路。

「行吧,兩萬就兩萬,車給我先弄回來。」陳展想了想說。

「騾子哥,辛苦了,那部雷克薩斯怎麼樣?」我瞧出『騾子』其實沒把話說完,有意識藏了什麼。

「這車有些麻煩,不像那部舊車。我問了不少人,真不知道現在在哪。」他露出為難的表情。

「怎麼會呢?我不是把GPS位置給你了麼,問問那家店不就知道了?」陳展撐著身子爬起來,盯著『騾子』問。

「信號是顯示在那,可信號定位的不是鋪子。那裡是個貨運停車場,裡面有上百部車,有的還鎖在貨櫃里,不好查啊。」騾子有些無奈地說。

我沖陳展點點頭,前幾天我已經跑到雷克薩斯最後定位的地方,正如騾子所說,那裡的確是貨運場,到處是貨運車輛,密密麻麻,確實不好找。

陳展仰面倒回床上,一言不發。

「騾子哥,麻煩您就按之前的價格和對方說吧,老陳的車和東西先幫我們要回來。錢,給我個帳戶,我讓公司財務轉給您。至於客戶的車,我們再想辦法吧。」我站起來客氣地和他說。

「好的,好的。你不知道,我可是費了老勁才找到陳總車的。要不是我及時,這車早就被拆的七零八落了。」他見我們不再糾纏找客戶車,鬆了口氣,忙不迭的表功。

送走『騾子』,陳展盯著我,半天吐出一句:「這傢伙沒說實話。這裡的行情我知道,就我那車最多一萬。而且,他不是不知道車的下落,是不想得罪人。」

我點點頭,和他一樣的感覺,可怎麼辦呢?我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再說又不是他把我們車偷走,只能裝糊塗吧。

「唉,那話怎麼說?賠了夫人……又什麼?」陳展心疼地說。

「賠了夫人又折兵。」說完,我轉身給他倒了杯水遞給他。

「不喝,不喝!」陳展翻著白眼一擺手,生悶氣。

我一仰頭將杯里水喝完,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我在等一個電話。

第二天,騾子收到錢,果然讓我和陳展去市場附近接車。

「怎麼樣?都沒問題吧?」騾子笑嘻嘻看著坐進車裡左看右看的陳展。

「這車部件都沒動過吧?」陳展不放心地問。

「放心吧,原封不動,你也是干這行的,還看不出來麼?我讓人家連之前的螺絲釘都給我一個不落地裝回來了。」騾子重重拍了拍車輛的引擎蓋。

「東西沒少吧?」我問低頭翻看包內物品的陳展。

陳展看完,默默地點點頭。自己車雖然失而復得,但是「復得」得讓人覺得窩囊。等我送走「騾子」,準備開車將陳展送回醫院,我的手機響了,一直等的那個人終於給我打來了電話。

「老朱,你要找的車,看下我發來的照片,沒錯吧?」對方在電話里問。

我沒掛斷電話,直接點開了微信,果然收到幾張汽車以及前檔上識別號碼的照片。我核對了下手機里存的車主車輛信息,確定無誤。

「沒錯!太感謝了!阿鬼!回頭來杭州,我請你吃飯。」我激動地說。

「哈哈!一言為定啊。既然沒問題,我先找拖車儘快給你送回去,免得夜長夢多。」阿鬼笑著掛了電話。

阿鬼,警校生,後來去了南方,在別人的帶領下做起「商業工兵」,也就是俗稱的私家偵探,專門應對各種商場和職場上的欺詐案件。也是他介紹的「東莞仔」給我認識。

商業工兵

我之前那個電話就是打給他的,在廣州,能幫上我的也只有他了。

我和阿鬼的相識源於數年前,那時他正在杭州查一家藥企的併購案。當時,他的一位合作搭檔租了部豪車,因為擔心車有問題,通過朋友介紹來店裡查車。過程中,他對我的工作充滿興趣,詢問了我不少問題。

因為各自有著相近的學校背景,加上他豪爽的性格,彼此相談甚歡。後來,他托我幫他找人在杭州及周邊查了一款止疼藥的售賣情況,雖然我沒問他的目的,可知道這肯定是他調查內容的一部分。事後,我們依舊保持著聯繫,阿鬼也總覺得欠我份人情。

「什麼事?」坐在副駕上的陳展發現我忽然喜形於色,奇怪地問。

「回家!我們把出院辦了,今天回家。」我興奮地一踩油門,快速地駛往醫院。

辦完出院,回去的高速上,我終於將自己沒來及告訴陳展的情況如實和他做了解釋。

我到了廣州,安頓好住處,按照雷克薩斯GPS最後的定位找了過去。發現那裡是個汽車貨運場,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舊車,粗略看下來足有數百輛,有的車還停放在大貨的貨櫃內。

那位車主太太買的是最普通的GPS,定位誤差在幾十米,想在其中找出那部「雷克薩斯」,無異大海撈針。況且這個貨場出入口有專人看守,出入都要憑內部的出門證。就算我找到車,沒有出門證就想把車開出去,估計也是件麻煩事。

聽了『騾子』的介紹,我更確定這貨場裡面有問題。如果報警的話,我擔心有人會通風報信,等警察找來,車輛可能早被轉移到不知哪裡去了。

思前想後,我試著打了電話給了阿鬼,介紹了我遇到的麻煩。阿鬼問清楚車輛情況後,很爽快地答應幫我忙。因為這部車的駕駛證和行駛證都不在我手邊,我請他幫忙找到車後,安排個拖車幫我拖回杭州。

「小事一樁,等我電話吧。」阿鬼笑著安慰我。

後面數日,我度日如年,一邊聽著『騾子』誇耀自己的本事,一邊焦急地等著阿鬼的電話。因為不確定阿鬼是不是能幫上忙,也沒敢事先告訴陳展。

「你這朋友厲害啊,連『騾子』都不能搞定的事情,他都有辦法。他怎麼找到車,還能把車給弄出來呢?」陳展聽完,感慨地問。

這其實也是我心裡的疑問,不過,我暫時不去想這些,只想早點開車回到杭州。等我們到了杭州幾個小時後,我接到了拖車司機的電話,他將那部雷克薩斯完好無損地運到,我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我們當即檢查了下車輛,還好沒少什麼部件。猜測可能被盜的車輛太多,盜車團伙還沒來及處理。

當晚,我再次打電話給阿鬼表示感謝,好奇詢問他是如何將車找到並弄出的?他笑著說,有些事還是等機會當面再解釋。

隔天,我們請來車主,將車交還給他,並陪著他去派出所辦理了相關銷案手續。車自然不能說是我們「偷」回來的,只咬死說是車主自己忘在了某處,後來自己找到。

不管怎麼說,我和陳展這趟「廣州行」總算給店裡挽回了幾十萬元的損失(給『騾子』的三萬元,陳展沒讓我告訴大家)。

更沒想到,公司創始人陳展為客戶被盜車輛隻身南下廣州,迎戰盜車賊英勇負傷的壯舉經坊間多方渲染後,不僅震撼了全公司上下,更讓知曉的客戶十分敬佩,公司形象因此得到極大提升。一時間,各家門店的辦各類卡的人數直線上升,業績均創歷史新高。

陳展抱著依舊打著繃帶的胳膊喜笑顏開,不住念叨因禍得福,因禍得福。

*文中配圖均來自網絡,僅用於補充說明。

—END—

作者 | 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