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話

2019-07-05   明賢法師

一、緣起

為紀念恩師上佛下源老和尚示寂三周年,雲門寺舉辦了紀念法會和「佛源禪師與雲門寺」學術研討會。當時我也不辭淺薄寫了《妙心佛源禪師略傳》和《佛源老和尚的僧教育思想》兩篇文字。本來還準備再寫一篇試論恩師的禪學思想,定名為《老和尚,無境界》。可是正寫時卻怎麼也落不下筆,怎麼說仿佛都是多餘。最後也就決定不寫了,自己還解嘲說已經寫完了。

今年又準備在老和尚家鄉湖南益陽籌辦「雲門天子」學術研討會,明良師兄來電約稿,我便以上面的因緣而再三推辭,結果怎麼也不得師兄應允,只能依教奉行,所以就說了這麼些多餘的話。

要打大家閒叉了,罪過罪過。

二、無境界

一天,有禪人問:「老和尚,給我講講佛法吧?」恩師卻說:「我這裡沒有佛法。」又問「那什麼是雲門境界呢?」恩師說:「我不會。」(馮煥珍編、釋明向校閱《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49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一版,2014年第一次印刷。)

有僧人來問「什麼是禪?」恩師回答說:「不懂。」又問「老和尚怎麼會不懂呢?」恩師答道「禪。」(馮煥珍編、釋明向校閱《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49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一版,2014年第一次印刷。)

所以我們不要以為禪是什麼高妙深奧的境界,究竟來說什麼境界都是不對的。為什麼呢?一切境界都依心而生,而心卻究竟沒有什麼依境。一切善惡境界都是心的顯相,心的妙用,心的光明,可是我們卻不能把任何善惡境界,把這些心中所生法,當成自心本體的依處。那樣我們的本元心地就反而要依靠某種心所變現的境界才存在了,這不是本末倒置嗎?正所謂不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向外著境馳求了。恩師在雲門丈室里就懸掛了一副虛雲老和尚的對聯,聯中說:「誰雲有道有禪?任汝雨寶彌空,總是鬼家活計。」你看老和尚肯定什麼境界了?

近來看《佛源妙心禪師禪要》,記載:

有僧來參。師問:「哪裡人?」僧答「本地人。」師「見到風光沒有?」僧:「等見到了再告訴師父。」(本地風光:宗門下常以「本地風光」來表示禪者不馳逐外境,安住於本元心地。筆者注。)師:「你來這裡有什麼好事啊?」僧:「也沒什麼壞事。」師端杯:「那就喝茶。」(《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一機緣語句上》第64頁。)

有意思的是老和尚曾為丈室寫過一副對聯:尋得入處,老僧當奉茶相敬;忘了來歷,侍者可痛棒與呈。(《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聯語》第550頁。)

不管你把境界說得多麼相似和玄妙,老和尚也並不認可。

一日師看《南方日報》報導空客A380來廣州試飛,有南方報業的居士向恩師介紹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飛機。師頭也沒抬:「我看也沒多大。」「那是,還沒我的心大呢」師猛然抬頭,目光如炬地盯著居士:「你的心有多大?」「報告師父,我的心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居士覺得接的夠快。師低頭淡淡的說:「你有心,我沒心。」(《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一機緣語句上》第94頁。古人說其心大而無外,小而無內,本也不錯,但居士解錯。所謂大而無外,系指萬法皆是心的顯現,心無所不包,無不周遍,心外無一法可得。小而無內,系指心並非有相的實法,覓心了不可得也。並非實言其大小。而居士說大飛機沒有他的心大時,老和尚順勢問其心大小,即已暗設陷阱,居士則立即落套,故為老和尚所勘破。筆者注。)

三、離相

那麼既然無境界,心的本體又究竟是什麼樣的呢?嘿嘿,他要是杯子,那就不能是盤子,他要是盤子,就沒法是瓶子,所以只好什麼都不是。《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是啊,有相諸法一定因緣生,因緣生必定因緣滅,緣生諸法幻變無常,無有堅固,怎麼會是真實法,怎麼會是涅槃處呢?

可是,我們又如何明心見性呢?著相以求,決定不能見,心離一切相故。離相自見,心離一切相故。要知道一切相無非都是心的顯現而已,如同鏡中相離鏡體則不能現,萬法亦如是離心則不能顯。無始以來,有相諸法幻生幻滅,來去不停。細細推究,都是了不可得,無非是在心中顯現,生滅去住,皆不離心,依心而生,依心而有也。六祖說為: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但是可不要以為能生萬法的自性,也是某種實體呀,那樣,自性就成了萬法中的一法,而不是萬法的生處了。是故心決定離一切相,但凡有相,即是心中所生法,而不是心的本體。所以如能了知自性本空,諸相非實,而迴光返照,透過外顯諸法認識諸法的生處,離相的法性,這就是《金剛經》所說: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見諸相時不著其幻相,而見其法性。見性即為見佛也。筆者注。)

老和尚反覆開示離相妙義 ,「你們當法師的人都知道第一義實相無相,實相是什麼東西呢?講不出,摸不著,看不見。」(《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一機緣語句上》第30頁。)「心也是看不見的,如果你看得到,那就不是心,那個是物質。凡夫是起境,(凡夫著相有境界。筆者注。)凡夫有你我他,(人我分別,筆者注。)今天明天。(時空幻想。筆者注。)聖人是沒有這些東西,聖人只看到自己的心。(聖人是『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筆者注。)心是什麼呢?看不見。管你什麼人來,娘也好爺也好,它一天到晚如如不動。」(《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25—326頁。)其實,《寶積經》中佛對迦葉尊者說的「心者,三世諸佛都不見。」即是此義。《大般涅槃經》中說佛性「不可見,了了見。」亦是此義。

並且直指離一切相的本元心地就是真佛,如上堂法語中明白說:「心為道本,佛是假名。」(《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四普說》第441頁。)又在禪堂開示:「佛是什麼樣子呢?我們自己的佛又在哪裡呢?我們看到這個法相了。其實這個法相是因緣和合而成的法相,因緣和合而成呢,『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啊。既是空性,就沒有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啊。所以真正的佛呢,他是自己的心,自己的心即是佛。」(《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29頁。)

一次侍者問:「要怎麼樣見如來呢?」「不能見,也見不到。」師雲,「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嘛,」師繼曰「非相就是實相,權就是權用,實就是如如不動。《金剛經》這權實都是對眾生應機說教,所以經裡頭講法無定法。」(《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36頁。)

四、不動

我們要記住,有相決定有生滅,離相方能不動。

古人說:「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三國演義》一開篇就很生動的將「動」與「不動」用文學語言表現了出來。對我們修行人來說,「動」就是無常變遷,就是生死。眾生一世又一世的輪迴,從生到死,這叫分段生死,是粗分的生死。而剎那不停的無常變遷,叫變易生死,是細分生死。無常變易的境界就是生死界,而超越了無常變易境界的「不動」,就是不生滅,就是出生死,就是涅槃。老和尚說「實就是如如不動。」《圓覺經》說:「諸幻滅盡,不入斷滅,諸幻滅盡,覺心不動。」無常遷變的萬千境象,動來動去,其實都如幻,而我們都不隨它轉時,就回歸本來,在本覺心上安住了,「是故幻滅,名為不動。」

那麼我們又應當怎樣去認識那不動的涅槃呢?所謂不動,不是「止動」(控制動,將動停住),而達到「不動」。而是本來不動,從來不動。喻如虛空不動,無論麗日中天,還是烏雲密布,又何曾有礙於虛空?虛空又何曾隨麗日或烏雲而動?這個不動的虛空,就是比喻我們的本覺真心。萬法皆於心中顯現,而真心本來清凈,卻不隨萬法的生滅而動,本自不生,亦何有滅?

所以老和尚開示我們:「這個沒有生死的是誰呢?你要體會。我們每個人現在這個色殼子是假的,但是這個色殼子裡有個真的東西,是我們的靈知靈覺、真如妙性,它是沒有生死可了的,它是沒有戒可受的,它二六時中清清凈凈,沒有你我他。我們現在修行是要明白這個東西,是為了找到這個東西。」(《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85頁。)這就是六祖所說本不生滅,本不動搖的自性啊。老和尚說認識他、找到他就是我們現前修行的目的啊。

佛陀在《楞嚴經》中曾借波斯匿王幼時和老年看恆河水的因緣,講「動」與「不動」,指示其認識無有變易的見性。恩師老和尚也如是借種種因緣,處處指示,讓我們認識那個「餓不死的鬼東西」、「燒不死的蟲子」「偷不走的寶貝」、「不會爛的《金剛經》」和「不生不滅不可思議的妙心真我」。(《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一機緣語句上》第4頁:一日明桂幹活,天很晚了仍未吃飯。師:「明桂,該吃飯了。」明桂:「不吃,餓死那個鬼東西。」師:「你錯了,那個東西餓不死。」《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95頁:方丈室油燈旁,許多蛾蚊都被燒死,侍者見到,於心不忍,遂尋得一玻璃罩蓋上。師下樓拜佛,見了便問:「誰拿來的?」「我。」「用它做什麼?」「看到好多蟲子被火燒死了。」「燒不死的!」侍者指著燈旁死飛蟲云:「哪裡燒不死?您看這裡都是!」「燒得死?」師大喝,「那你燒給我看看!」《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7頁:師告訴明景師,氧氣瓶下面有個寶貝。明景師找來找去找不著,遂問師:「是拐杖嗎?」「不是的!」「那是砍刀囉?」「也不是的!」師云:「你等我起來找!」侍者扶師坐起來,師曰「被侍者偷走了。」侍者問:「老和尚,我偷走了什麼寶貝呢?」「坐起來,這個寶貝!」侍者答:「老和尚,這個寶貝是偷不走的哦!」師哈哈大笑。《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91頁:侍者陪師散步,在客堂見有《金剛經》破損,師捧起經書問照客師:「這是《金剛經》,怎麼會爛呢?」照客師無對,師一笑而出。《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一機緣語句上》第94頁:一日,侍者讀師所贈書,見師有筆記道:「此『我』從來不生不滅,而不可思議,故曰——妙心(妙心乃師之名)」。)各位道友,同宜珍重。

五、如幻

不動的從來不動,動的卻還是在動。

喻如虛空雖然不動,麗日晴空或烏雲密布不是總在動嗎?你怎麼可能把它定住呢?老和尚說:「心如流水不停流,不要停留在一個地方。」又說「死東西才停在一個地方,你停在那裡幹什麼呢?」(《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23頁。)

所以心的自性雖然本不生滅,卻不礙萬法在心中生起,否則就成了個死東西。所以六祖說:何期自性?能生萬法。而萬法雖然在心中生滅,自性卻本自清凈,決定不為諸生滅法所動。如同生死輪迴的雲煙霧瘴皆於自心本體的虛空中生,而虛空卻從來不受其染污,本來清凈,從不動搖。虛空從來不礙浮雲,浮雲又何曾有礙於虛空?

因此我們修行人應當知道,這些虛幻的雲煙霧瘴,在虛空的本體上其實並不存在。

有居士說業障重,求老和尚加持。老和尚反問:「業障是什麼東西?執著心就是業障嘛!你把執著心放下,一點業障都沒有,業障本是空的。」(《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90頁。)

《維摩經》里室中天女說她十二年中,覓男女相了不可得,也是說種種分別相在自性的本體上其實並不存在。它們這些假東西粘著不到本體上去,要說存在,也是如幻。雖然不停的顯現,也都只是虛妄顯現的影像而已,在本體上可以說一點影響都沒有,一點關係都沒有,不動不增不減。可不要當真了哦。

一天早殿前,老和尚在丈室見到明向大和尚,遂招手叫他到供台前。時師神情神秘,指供台蓮花燈上伏著的青蛙曰:「你看這小青蛙。」大和尚以為是真青蛙,欲伸手去抓,師以手勢制止,一言不發,扭頭便走。大和尚向前細看,方知原是一隻塑膠青蛙。(《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11—12頁。)

你看,多象真的呀!

六、任運

那麼我們究竟應該是動還是不動呢?如幻顯現的萬千境相我們又當如何對待呢?

老和尚曾經開示說:「這個心呢,總是不停的,遷流不息,總在這動在那動,它不動就不行。」僧:「他們開悟的人、證悟的人會不會停呢?或者定在那裡?」師:「不停。停就不行,那叫死水不藏龍。」僧:「嗯。」師「死傢伙不行,要活。」僧:「師父,那書上說,『一念萬年,萬年一念』是不是……?」師:「『一念萬年』不是說它是死傢伙,你看釋迦佛、觀音菩薩,你看他是不是動過呢?」僧:「不知道。」師:「『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它叫做隨緣不動、不動隨緣,不是說不動的,要隨緣。不動是指什麼呢?不動就是指那真如妙性。」(《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49頁。)

觀世音菩薩頭上恆常頂戴著其師阿彌陀佛,表法是上合十方諸佛,恆常安住在諸佛的境界中,剎那也未曾起動。可同時又示現菩薩相,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渡人舟,恆常入於眾生的境界中,隨眾生的因緣而種種示現。觀音菩薩的這二種殊勝,就是老和尚說的隨緣不動,不動隨緣。恩師其實也是如此,不著於世間一切境界,而恆順眾生的因緣。

一天傍晚,師散步到山門口。有僧問:「師父,回家吧?」師:「我無家可歸喲!」(心無所著,不依於一切境也。筆者注。)僧:「您現在去哪裡?」師:「跟你走呀!」(恆順眾生,應現無窮也。筆者注。)(《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38頁。)

雖然恆順眾生的因緣,卻能安住於法性不動。雖然安住於無分別的法性境中,卻能無有造作自自然然的順應萬千因緣。這就是任運。(任運者,無功用,無勤作也。教中說初地至七地菩薩仍不離勤作,為有功用行。第八不動地菩薩則遠離造作,任運自然。《佛說十地經卷第六》:「佛子菩薩才得不動地已亦復如是。離諸功用任運至得無功用性。遠離一切身語意。」)

同為宗門泰斗的本煥老和尚,自述從96歲起,至106歲圓寂,十年沒打一個妄想。一位赴藏學密的漢僧聽了不以為然,認為這不是大圓滿的境界。我告訴他,那是因為他不懂本老的境界,所以也聽不懂本老的話。本老十年不打一個妄想,早已遠離功用勤作,早已安住了。可是行住坐臥、待人接物、住持寺務、應機施教,一切無礙。這就是任運。而他誤以為本老沉空守寂了,卻哪裡知道禪最是活活潑潑。佛源老和尚也曾說:「我講的話你們聽得懂嗎?懂啊?那就好了,都是佛了,聽得懂我講。」(《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8頁。)

要想達到任運,首先是要如實認識心的本性,並在心性上安住,不為如幻顯現的外境所動,不起分別,心不隨境轉。虛雲老和尚曾開示說:「能不起分別心,無心任運,就不生煩惱。心若分別,即成見塵,就有煩惱,就被苦樂境界轉了。」(釋凈慧編《虛雲和尚開示錄》,一九五五年四月十六日雲居山方便開示。書目文獻出版社1993年11月第一版。)

某年恩師因為文革時面部三叉神經被打壞,而到香港伊莉莎白醫院開刀,第一次開刀後還很痛,十天後再開刀,才發現原來三叉神經剪斷后里面都碎了,醫生云:「普通人能忍受這樣的痛苦,是不可能的。」手術後第三天晚上兩點半,師即起身靜坐。香港某法師云:「師父,您幹什麼?腦部手術非常嚴重的,幹嘛起來?」師平淡答曰「他痛他的,我坐我的。」(《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31頁。)

當我們的心執實於如幻顯現的外境而隨動時,就如《壇經》所說「心迷《法華》轉」,而不是「心悟轉《法華》」了。

一日,師至大寮(廚房)問某僧:「在搞什麼?」僧云:「洗菜。」師問:「是你洗菜呢,還是菜洗你?」僧無對。(《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51頁。)

既然是外境如幻,不隨它轉,那就不但沒有必要去取著,也沒有必要把它當成真的,去極力排拒。那樣不也是著相而隨境轉了嗎?無論取和舍都是在執實呀。所以恩師對修行較久的人,是不贊成總這麼做的。

某年禪七結束,一僧閉門自修,年後出關禮師。師問:「這麼久沒見你,都在搞什麼?」僧:「念經、打坐,也不見客,不接電話,不攀緣!」師:「沒事把個不字放在心上,不累啊?」僧:「……」(《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71頁。)

而他老人家則是已隨緣自在:

某年師參加「黃金紐帶」中日韓三國佛教友好交流會,從日本歸來。僧問:「師父,日本好不好玩啊?」師:「逢場作戲最好玩。」(《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93頁。)

是啊,逢場作戲嘛,又不是真的,幹嘛非要緊緊張張把自己弄這麼累啊。也只有這樣,才能在不動時而又隨緣,恆順種種因緣。

所以那些任運自在的修行人,並不是要坐在那裡死守空寂的,而是要不動卻隨緣,自自然然的順應外緣的顯現,心無造作而行。老和尚曾在禪堂開示說「一天到晚心如虛空,無所需求,穿衣吃飯、拉屎放尿、迎賓送客、嬉笑怒罵,一切都不離自性。不管笑也好,鬧也好,只要不忘記自己就行,忘了自己就亂來了。」(《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71頁。)如此不離自性,就如五祖所示:「見性之人」,「譬如掄刀上陣,亦得見之。」(《六祖壇經·行由品》)又說「過去那些祖師,他們也耕田、修房子呀。那個龐居士,石頭問他白天是怎麼修行的,他說『日用別無事,惟吾自偶諧。頭頭非取捨,處處勿張乖。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有什麼做什麼。」(《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54頁。)

隨緣卻要不動,卻要自在,不離自性,不被外緣轉,關鍵是要做到龐居士說的「頭頭非取捨,處處勿張乖。」也就是要安住在心的本性上,遠離對外境事相的實執,也並非沉空守寂,不見不聞,一味排拒。而是知其如幻,不執不拒,不去分別和取捨,直依智慧的顯現任運而行。佛在《法華三昧經》中教授行者,「佛言。一者直見不邪。二者直聞不聽。三者直治不曲。四者直說不煩。五者直行不迷。六者直念不思。七者直意不動。八者直受不尋。是為八事行無法。」以此為修習法華三昧的法則。若是墮入執實外境的邪見深坑,以執實故進而就必然分別,由分別故進而就必然取捨,於是就事事造作而不得任運了。老和尚開示我們「六祖菩薩圓寂時講了四句話:『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見沒見?見到,但沒有是非。聞沒聞?聞到了,蕩蕩心無著,心裡坦坦蕩蕩,沒有執著。你是老太婆,她是小姐,那個沒有錢,誰又不禮佛了,誰又不守戒了,一天到晚搞是非,就是修行沒有勁。」(《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94頁。)你看,誰是老太婆,誰是小姐,當然不同啦。這個有錢,那個沒有錢,當然不同啦。誰禮佛,誰又不禮佛,當然不同啦。誰守戒,誰又不守戒,當然不同啦。怎麼樣?生分別了吧?所以老和尚批評這是一天到晚搞是非,心掉到是非境界裡面去了,就是沒有在修行上用勁,不得力哦。

唉,那要怎麼樣才是修行得力啊?隨緣不動啊,不動隨緣啊!首先,就是要在心的本性上安住,但不要沉空守寂,不礙外境的一切顯現。而後,雖然了知外境的顯現,卻又知其如幻,不執以為實而分別取捨,心不隨境轉。最後,心中雖未生起分別念,卻又知道如何隨緣,如何應外緣的顯現而無有造作的行種種事業,這就是任運。老和尚每天就是在這樣的定中,幻虛佛事,不沾點塵。

師在田間散步。明建師問:「師父,您入過定沒有?」「入定啊,一天到晚,你不也入定嗎?晚上入定,白天出定。」明建師又問:「師父,您還會生煩惱嗎?」「煩惱即菩提嘛。」當時正走在稻田邊,師云:「怎麼這稻子死了呢?」(《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76177頁。)

要真正達到任運,對一個已經認識心性的禪者來說,尤其難在要遠離造作心和分別念,而能無礙了知種種事相和因緣,無礙的應緣而行。《十地經》中也宣說菩薩遠離功用,無勤任運的功德,如船乘風入海,又如月映千江,一任智力,而自然能悉知一切,種種應現,無不周遍。(《佛說十地經卷第六》:「菩薩住茲妙智地,則獲廣大神通力;一念分身遍十方,如船入海因風濟;心無功用任智力,悉知世界成壞住;諸界種種各殊異,小大無量皆能了;三千界中四大種,六趣有情身各別;及以眾寶微塵數,以智觀察悉無餘;菩薩能知一切身,為化有情同彼形;剎土無量種種別,悉為現形無不遍;譬如日月住虛空,一切水中皆現影。」)這確乎是神通廣大,但其實不同於通常所說的神通,可以說是心通。這是要靠著相習氣漸漸消磨,保任功夫逐步成熟來達到的。宗門是不求神通的,只講明心見性。可是心本有覺的功用,一切外境的顯現都沒有離開過我們的心,我們的心怎麼會不覺呢?《圓覺經》講菩薩修到覺滿三千大千世界,乃至進一步覺滿無邊世界,就能無礙了知內中一切眾生的一切心念,能了知每一粒雨點。所以宗門並不是沒有神通,而是超越了外道、二乘和權教大乘所說的神通境界。有人問神通,師曰:「我們不要求神通,神通都是虛幻的,到了那個境界自然有神通。心明亮了就有神通,身心靜透了自然有神通,不需去求的。」(《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91頁。)這是講用功要從心性的本體上入手,功夫到了,雖未專求細枝末節的神通功能,也自然會達得到。永嘉大師在《證道歌》中說:「但得本,莫愁末,如凈琉璃含寶月。既能解此如意珠,自利利他終不竭。」一切都在本體中具足啊。心通了才能真正的達到任運。

七、諸喻

究竟來說,心是無可比擬的。但是恩師還是常常以種種比喻,來讓學人領悟。正如《法華經》所說:「以諸因緣喻,深入眾生心。」

古德就常用明月來喻示心性,因此常把指示心性稱為「指月」。恩師也如是以明月為喻,指示學人:「明月一輪孤,清光何處無?祖師西來意,宗旨密相符。」(《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偈頌•示明舒》第525頁。)此偈含孤明二義,並明言此即祖師西來的宗旨密意。

所謂「孤」,喻示心者,不與萬法為侶。古代只有君王才能道寡稱孤,不與群臣萬民為侶,君和臣本來不是一回事嘛。真心也是如此,又稱為「心王」。和心中所生的萬法本來不是一回事,因此萬法不能與其相提並論。

心是萬法的生處,一切諸法依心而生,怎麼會是一回事呢?如若相提並論,未能認識心的本性。心離一切相,而萬法皆有相可尋,怎麼會是一回事呢?如若相提並論,未能認識心的本性。心離一切相故,本自不生,亦何有滅?而有相諸法,決定因緣生,因緣生法,決定因緣滅。怎麼會是一回事呢?如若相提並論,未能認識心的本性。所以說到底,心生萬法,而非萬法之一。不要以為本元心性,也同萬法一樣是有相可尋的,或者是某種極為高妙深奧、不可言喻的狀態,或者是空空的、定定的、明明朗朗的境界,我們的心可以在那裡安住。那不是心,那是心在著境。如果那樣的話,我們的本元心性也就淪落為萬法中的特殊一法而已,失去了稱孤道寡的權力。心一旦定格為某種特殊狀態的話,他就墮在這種境界中了,沒法再是萬法的生源。正如前老和尚所說「死東西才停在一個地方,你停在那裡幹什麼?」那樣其實就是用心去守一個境了,老和尚訶為「死水不藏龍」。心無所著啊,說似一物即不中啊,本元心地既不是某種狀態,也更非某種有相的實體。諸相皆是幻顯,實相無相,方是涅槃妙心。

所謂「明」,喻示心者,能生萬法,圓裹一切,本自具足。一切諸法,皆依心而起,離心則不能顯,都是自己妙明真心中物,無不是心的顯現,心的妙用,也可以說無不是心的光明,心外再無一法可得。如中峰國師所說「萬法是心光」,老和尚在禪堂講:「只有自己的心,包括三千大千世界都在你們心中,這叫涵蓋乾坤啊。光只有這個禪堂在你們心中啊?你們的心包羅天地,三千大千世界都在你們心中啊。」(《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22頁。)心的本體雖然離一切相,不可以相而見。但是他的作用,或者說他的光明,卻無處不在,處處顯露其痕跡。古德說「描不成兮畫不就,贊不及兮休生受,本來面目沒處藏,世界壞時渠不朽。」(無門慧開禪師《無門關》第二十三則。)所以老和尚說「清光何處無」啊。

恩師還曾以明鏡為喻指示心的本性,一次開示筆者:「心如明鏡嘛,你看那鏡子,內里什麼相都照出來,但是鏡子上哪裡有什麼相呢?相是去來的嘛,胡來胡現,漢來漢現,鏡子也不跟著轉。就像空中鳥跡,你看那鳥飛過去了,還去找什麼痕跡呢?所以要心無所著。」這是以明鏡喻心,以鏡中相喻境,而說一切諸法都是心的顯現。心能顯現一切境界,卻不著於一切境界,一切境界在心的本體上究竟都留不下哪怕一叮點真實的痕跡,所以雖然顯現,也是如幻,或者可以說根本就是沒有。因此,我們要心無所著。老和尚曾在禪堂開示說:「如斯境界,又何來生死、因果、人我?根本就不存在!」(《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72頁、第273頁。)別錯解老和尚的話,去拔無因果啊!老和尚曾講:「有位尼眾,讀了很多書,就是執著心太重,文字障礙好厲害。她歪理辯駁,誰都講不過她。我問她:『看什麼經?』她說:『看《六祖壇經》。』『經中講些什麼?』『本來無一物。』著境了!(著於頑空境了。筆者注。)執著文字,什麼境也沒有,什麼因果也沒有,什麼戒也沒有,本來無一物。我平常說,這個心在眼曰見,在耳曰聞,你也不要執死這個東西,若執著眼睛就是心,耳朵就是心,那就只見物,不見心,不見靈性。」(《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72頁、第273頁。)因果的顯現、生死的幻相併不是沒有的,但那也僅僅是如幻的顯現而已。對真實證悟的「聖人」來說,「是沒有這些東西,聖人只看到自己的心。」(《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25—326頁。)顯現不就顯現囉,有什麼關係?如鏡中相,任其去來,在心的本體上,從來沒有真實存在過,所以老和尚才講「根本就不存在」,「實際理體無一法」。六祖說「本來無一物」啊。

恩師還常以虛空來喻示心的本性,經常說「心如虛空」。筆者曾聽過老和尚多次相關開示,總結起來大意是說:一切諸法,情器世間,萬物都要依虛空才能存在,虛空卻不依別法。萬物在虛空中不停的生滅變遷,虛空也不妨礙他,也不會隨著動。虛空也無實體可得,虛空也無內外,亦無中邊及方所,沒法量度,不可毀壞,因此相似性的比喻心性。但是心又不是像虛空那樣冥頑不靈,他是有靈性的,不是個死東西。所以虛空也只是個比喻,不能以執著心,以為心就是虛空,那你睜開眼睛瞪著虛空,閉著眼睛想著虛空,就算明心見性了?那才見了個鬼呢。要心如虛空,而無虛空之相。老和尚(意指虛雲老和尚)開悟時說:虛空粉碎也,狂心當下息。

八、平等

既然外境如幻,那任其萬千顯現,也沒有必要把它當成真的。世人總是執實,而後就分別,分別而後就取捨。對於可意境極力取著,千方百計的爭取,怎麼也不放下。對於違意境,便要極力排拒。哪裡知道外顯諸法,都無自性,都非實有,其實都是心的顯現,平等清凈。為什麼呢?你看那鏡中相,無論其善惡美醜,從明鏡的本體上看,哪裡有什麼分別呢?哪裡有什麼關係呢?都是鏡中顯現的影相而已,並不能在鏡體上留下什麼染污的痕跡,有什麼不清凈?無論其善惡美醜,也都是心的顯現,相上都是幻,性上都是心,有什麼不平等?所以老和尚上堂說「經云:『一切法皆是佛法,因一切法無自性故,平等清凈故。』若然,於一切法中不起善念,不起惡念,清凈如如,則一色一香無非妙諦,萬事萬物皆是真如。」(《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四普說》第440頁。)

雖然善惡美醜在相上還是有區別的,但是怎麼樣有區別也同樣是幻顯,都同屬於虛幻的類別,這一點並無區別。見性之人,則應不隨境轉,不生分別,當恆常安住於心的本性,雖無礙了知外境的顯現,卻不執以為實。否則一念才動,就萬境紛擾,逐境必生迷失。就象《寶積經》中佛所比喻的那樣,心如工畫師,畫種種形。自己畫出一個恐怖羅剎來,又誤以為是真的。這麼嚇人吶!然後便暈倒。而只有始終堅持站在本體的立場上說話,才能保任心性而不迷失,也才能直依智慧的顯現,漸漸做到任運而行。六祖大師說「善惡都打卻,菩提性宛然」。

甚至無明煩惱,也是菩提自性。「《證道歌》完全是講怎麼用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你打無明,它那個東西有一個實性的,它就是你自己那個『體』,就是你自己的心。自己的心就是自己的佛,還有什麼佛呢?還有什麼心呢?無明煩惱從哪裡起的呢?還不是心裡起來的。」(《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22頁。)

恩師如此明示行人:「明心見性後,良莠一樣青。」(《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偈頌•示明良》第525頁。)在見性之人看來,無論你是稻苗,還是稗子,一樣都是青的,有什麼好還是不好?說好還是不好,都是非理作意,邪妄分別,常被老和尚方便遮止。

有老居士向師投訴「師父,我兒媳婦不好。」師云:「好!」老居士認真道:「師父,我兒媳婦是真的不好啊!」師高聲云:「好!」(《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62頁。)

晨,師帶盆下樓要剃頭。侍者曰:「師公,今天剃頭日子很好哦,二十九長慧!」師曰:「哪一天不好?還長慧,蠢得要死!」(《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8頁。)

師曾兼任南華、雲門兩寺方丈。居士問:「什麼是煩惱?」師:「我問你,南華寺好還是雲門寺好?」居士:「當然雲門寺好了!」師大喝:「這就是煩惱!」(《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60頁。)

侍者陪師散步。侍者:「師公,今天天氣很好喔!」師:「哪個講的?」侍者無對。(《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66頁。)

師在院子裡走,無故問侍者曰:「是風好,還是雨好?」侍者無語。走到客堂門口,師復問:「是栽這棵樹好,還是栽那棵花好?」侍者笑笑。(《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44頁。)一日,師指著供桌上之蓮花問:「你說那些花是真的呢,還是假的?」侍者答:「是花就好!」師抿嘴笑之。(《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7頁。)

九、直指(上)

《法華經》說,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開示悟入佛之知見。恩師也是如此,婆心切切,只是想讓大家明白。

可這事也並不容易,恩師曾說:「歷來祖師傳法都是以心印心,但這心印是沒有辦法傳授的。畫不出,照不出,寫不出,講不出,只有自己知道!」(《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15頁)有時,怎麼弄人家也不肯回頭返照,老和尚也犯愁:「怎麼辦呢?」

有時恩師便用毒辣手段威猛加持,棒喝聲震叢林,四眾莫不驚懼,然凡有幸領納者,都覺受用無窮,感恩不盡。師每曰:「打不退,罵不退的,是佛門裡的好寶貝!」(《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17頁。)

老和尚見人來,常問其來處。

某日,經行路過大殿,有行者出來禮師。師問:「在做什麼?」 行者答:「禮佛。」師又問:「哪裡來的?」侍者代答:「湖南來的。」師更追問:「來做什麼?」行者剛想回答,師已經走遠了。(《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9—190頁。)

丈室,師正給客人發糖果,有居士前來頂禮。師問:「你從哪裡來啊?」居士答:「我是從上海過來禮拜師父的。」師復問:「哦,上海來的啊,那上海在哪裡啊?」居士不知所措,師哈哈大笑。(《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7—188頁。)

有行者到丈室禮佛畢,曰:「師父,頂禮。」師不理。行者合掌跪於師座前。此時,師心不在焉地看報紙,手用力快速地翻報紙,弄出嘩嘩的聲響出來。突然,師發話,聲音低沉:「你是誰啊?從哪裡來的?」行者被師一問,當時就懵了(本是師叫他午齋後來丈室,此時師卻假裝不認識),只好如實回答:「師父,我叫某甲,是從北京來的。」師不答話,行者稍停片刻復曰:「師父,我叫某甲,是從北京來的。」師大喝:「鬼來的」。(《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76頁。)

午,雲門丈室,一僧頂禮。師問曰:「拜什麼呀?你從哪裡來的?」侍者:「從哪裡來的?」僧:「南普陀。」師:「什麼事?」僧:「來參訪。」師:「來看看啊?」侍者:「來參訪的,他以前在江西的青原山住過。」師:「我怎麼知道呢?管你青原山,白雲山,自己哪裡來的也不知道,搞鬼呢!」(《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76頁。)

這樣反覆審問,就是要人迴光返照,看到身心世界從何而起,這起處才是我們的真實來歷。若是「忘了來歷」,則可「痛棒與呈」。

師問僧:「你從哪裡來?」僧曰:「不知道,糊裡糊塗啊。」時樹上有鳥鳴叫,師指鳥曰:「那個鳥也糊裡糊塗啊。」(《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13—14頁。)

遇大有因緣的人,恩師更不辭勞苦。

有居士禮師,師每日皆問:「你從哪裡來?」居士皆如實回答。一日,師復問:「你從哪裡來?」居士意味師勘驗其功夫,隨曰:「我不知從哪裡來,亦不知向哪裡去!」師無語。(《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9頁。)

看來經反覆提撕,居士已知不是尋常問答,雖還未知來處,只要起了疑情,好好參究,是有希望的,可到時再來勘驗。

多日後,師又問:「你從哪裡來?」居士遂逞機鋒曰:「沒有來沒有去。」師見居士未知來歷,大聲曰:「死人!」居士:「不死。」師便現威猛相棒喝,驀然大喝一聲:「打死你!」拎起柱杖便打。時居士合掌當胸,任憑拐杖在頭頂、背脊敲打,頭破血流也渾然不知!師打罷曰:「不好好用功,打死也沒用。」(《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9頁。)

十、直指(中)

其實,老和尚對心的本性是給大家明明白白指示的,一點也沒有藏著掖著,在禪堂就曾明示:「要知道這個心,像六祖菩薩講的,你就要迴光返照。你迴光返照,觀自在菩薩照見五蘊皆空,什麼都沒有啊。我們的心在哪裡?心如虛空。心裡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是他有個靈知靈覺啊,那個靈知靈覺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一迴光返照就照見這個靈知靈覺了。除了這個靈知靈覺,還有什麼東西是你的心?」(《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22頁。)所以老和尚用了種種方便,就是要讓我們返照到自己的靈性。

一晚,明建同明備侍師。師問明備:「你叫什麼?」明備:「我叫明備。」師:「你不叫明備。」明建師插嘴道:「他叫明備。」師回頭狠狠地瞪著明建師:「我又沒問你,多事!」(《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58頁。)

唉,那個靈知靈覺不叫明備啊!要認識自己靈性,就得拋開這個「明備」啊。

一晚,侍者來浩為師按摩,師突然叫:「來浩。」侍者應喏。師曰:「你這死人欸!」遂閉目不語。(《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49150頁。)

看來這次沒能喚醒,藉機緣再來一次吧。

在省醫院,午飯後來浩替師擦嘴。師叫:「來浩。」來浩應喏。師問:「來浩,是你嗎?」答:「是我。」師更問曰:「那他呢?」來浩無語。(《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3頁。)

這次可是擰著頭指著地兒讓他看了,還是沒行。

後老和尚從廣州協和醫院回雲門寺療養。半夜坐起來閉目養神,驀然問:「怎麼辦呢?」來浩說:「請老和尚給我們開示。」師隨手指書架上之經書曰:「上面有。」來浩答:「經書我們都看了些,但還是不知道怎麼用功,沒個下手處。請老和尚慈悲開示我們!」師搖頭曰:「不跟你講,我講不過你!」師蹬腳踢掉鞋,大聲道:「睡覺!」來浩扶師躺下後才坐下來,師即大聲道:「來浩!」來浩遂到師跟前問:「老和尚,什麼事?」「過來。」來浩低頭近前。「再過來點嘛!」來浩剛俯耳到師嘴邊,師一聲猛吼:「這裡!」聲音如雄獅出窟,震耳欲聾。來浩腦里一片空白,群念頓消,身心舒暢,無上清涼,如人飲水,難以言表。卻仍問:「哪裡?」師遂閉目不語。(《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20—121頁。)

這哪裡是一般的心切?簡直就如《無門關》所說,譬如新荔枝,剝了殼,去了核,送到你嘴裡,只要你往下咽一咽。可這最後一著,卻再也沒法代勞了。

老和尚說「雲門宗這個宗派,因為門風太高,沒人接受得了。你看文偃祖師在世時講什麼東西呢?什麼也沒講,眼睛看你一下,看一下就給你說了法了,有什麼法講呢?」(《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31頁。)看一下,就是要讓我們反觀認識啊!

暑假,人民大學一學者到雲門寺向師請問禪法。師展開摺扇,左扇扇,右扇扇,曰:「看!看!」(《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62頁。)

老和尚是要我們在看的時候返照能見的自性,可不是讓你向外看囉。

其實,我們的自性在六根門頭常放光明。這就如時輪金剛講義《實修次第》所說,好譬一間房子有六個窗戶,裡面有一隻猴子,從六個窗戶都能看見,並不是有六隻猴子,從哪個窗戶看見的都是它。我們的心也是如此,老和尚說:「祖師講的好清楚:『在眼曰見,在耳曰聞。』看得到的是心,聽得見的是心,走路的是心,吃飯的是心,講話的是心,睡覺的也是心。如果不是心,就如死人,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到。」(《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71頁。)《楞嚴經》中觀音菩薩教我們專從耳根入手,迴光返照,反聞那能聞之性。佛陀借看恆河水的因緣,從眼根入手,指示波斯匿王認識那無有變易的能見之性。而見聞覺知,性本一同。禪堂里參話頭,念佛是誰?其實就是專從意根入手,以疑情為方便,收攝身心,終究是要讓我們返照到那能念之性。老和尚說:「為什麼要迴光返照呢?反聞聞自性,反觀觀自心,要明心見性。」(《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73頁。)而能見能聞能覺能知之性,就是老和尚說的靈知靈覺,就是我們的心。

僧問:「老和尚,參禪難不難啊?」師反問:「你說呢?」僧:「不懂。」師:「那就去搞懂那個『不懂的』。」(《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57頁。)

那個「不懂的」是誰呢?

師問侍者:「你怎麼只穿個短袖?」侍者答:「熱呀!」師曰:「你問他,哪個冷哪個熱嘛!」(《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3頁。)

那個知冷知熱的是誰呢?

丈室,蚊子亂飛。師曰:「到處亂飛,打它不到,打得到我就打死它,打不到!呵呵!好精的,它一下子就跑掉了,哈哈!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嘛!它也有佛性的,你一打,它就飛了,都知道貪生畏死嘛! 你一打它,它怕死就跑了,一會它又來了,嘿嘿!」(《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72頁。)

你看,蚊子也有那個靈知靈覺,好精的,老和尚說這就是眾生佛性的顯露。讓我們參一參,那個知道貪生畏死的又是誰呢?

十一、直指(下)

為什麼老和尚如此指示,學人仍是不能明白呢?如佛所說「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心的本性,離一切相,無始以來,本無有生,亦無有滅。可是,我們怎麼總要把那堆積起來的五蘊身心當成自我,把自己的靈性埋沒起來呢?要知道那五蘊身心不過是名法和色法種種堆積起來的一個幻相,是個假東西。一旦我們執著這個本來沒有的假我,進而就會把顯現的一切景象當成心外實有,世界便因此生起,生死輪迴就開始了。彌勒菩薩開示憨山大師:「分別是識,無分別是智。依識染,依智凈。染有世間,凈無諸佛。」(《憨山老人自敘年譜實錄》)可見,錯誤地分別執著那個虛假、本不存在的自我,使我們無法認識本有的智慧覺性,令其轉位為染污的識心。由染污的識心又會自然產生境識分別,令我們去執實和分別外境,出生世間,墮入輪迴。而心若不動,世界都未曾生起。所以,要想認識心的本性,截斷生死之流,就要破除對那個假我的執著,進而去除由此而生的種種妄想分別,自己靈性便自然顯露。恩師曾多次開示筆者,「但盡凡情,別無聖解」,「歇即菩提」。

一居士來訪,落座吃茶次。居士問:「老和尚,怎麼樣才能開悟?」師:「拋開了就悟了嘛!一輩子也就是為了拋開這個。」片刻又言:「不好搞!」(《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20頁。)

師圓寂前,常用毒辣手段逼拶身邊侍者,欲借最後的機會迫令侍者將整個身心都放下。

一日夜半,師飲湯畢躺下,驀然謂侍者曰:「揭開!揭開!」侍者:「揭開什麼?」師劈頭便打。侍者不知所措,師更厲聲猛喝:「你揭不揭?」侍者嚇得跪下涕哭說:「師父,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師見後,便放低聲調:「揭開嘛,你揭開就什麼都有了嘛!」侍者連聲說:「我揭,我揭,嗚嗚嗚……」凌晨三點,飯後躺下,師則曰:「去掉!去掉!」侍者不明,又問:「去掉什麼?」師劈頭蓋臉又是一頓暴打。侍者一臉無奈地望著師。師看了侍者一陣,曰:「去掉自我,就到那邊去了嘛!」(《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58頁。)

一日,師午餐畢,拿著報紙與拄杖上三樓房間。明向大和尚見,欲幫師拿報紙。師回頭瞪一眼,大和尚便不敢幫忙,只在後面緊緊跟著。時大和尚恰好有問題欲請益,師似乎一切皆知,一進門便『啪』一聲把門關住,門險些打到大和尚頭上。大和尚大嚇,腦子一片空白。尚未回過神來,又聽到師在房間裡「啪」一聲將鑰匙摔到桌子上。大和尚方知無門可入。(《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13頁。)

恩師的此等作略,正如雲門三句法中的「截斷眾流」,所謂「堆山積岳來,一一盡塵埃,更擬論玄妙,冰消瓦解摧。」根本不隨你轉,不落入學人那堆山積岳、多如世界微塵的妄想執著分別念里,而是直接以棒喝手段,強行截斷包裹、障礙心性的妄想分別之流,以令禪者當下見到瞬間顯露的心體。

十二、參究

行人因緣成熟,棒下當醒,言下即悟。若經指示還不能當下即見,就是功夫尚未成熟,沒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師曰:「功夫必須細水長流地做下去才行!」(《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93頁。)

老和尚開示我們這些自心智慧尚未顯現的行人,還是用祖師所設的方便法門參話頭,藉助第六識起疑情,直追到一念未生之前,打破那個總在執我的第七意根末那識。「參禪是用六識,所謂用妙觀察智去觀照。要細細的去觀照那起點之前是個什麼,那是第七意識,把它打破了就好了。」(《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書信》第502頁。)

參禪的話頭有很多,雲門寺大眾一般都是參「念佛是誰?」其法就是默念四五聲「阿彌陀佛」,然後猛然回頭一看,那念佛的是誰呢?由此提起疑情。

但這時不能有任何答案,未悟之人沒有見到那能念的自性,以機巧心分別念給出的答案都會是錯的,所謂「開口便錯,動念即乖。」所以參禪的人要實實在在,不懂就是不懂,不要妄擬什麼答案。但如果心裡真覺得有個答案,應該就是怎麼回事,那也不要強壓住它,而是要依理破除。例如心裡執念佛的是我,那就用經教中的「無我觀」去破除,依什麼經論或祖師大德開示去抉擇都可以,反正要對「無我」心生決定,決定了知「我」實不可得,不能再執念佛的是「我」。那念佛的既然不是「我」,接著再念四五聲佛號,清清晰晰的啊,念佛的又是誰呢?大丈夫,自己鼻孔邊的事情都弄不清楚,那怎麼行!這樣疑情就真實了。有時行人會認為念佛的是心,念佛的是佛,字詞雖然用得更好聽,但沒開悟的人並不認識心,也不認識自心真佛,所以心裡執的其實還是那個「我」,改頭換面而已。如是所有答案都要破盡,都不能有,偷心才能死盡,疑情才能真實。這就好比要逼迫人在萬丈崖頭捨身一跳,就必得要斷掉他所有的別路,若還讓他能心存僥倖,是斷然不行的。

而疑情不真,便難以開悟了,所謂「因地不真,果遭迂曲」。宗門講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教中一般都說疑是煩惱法,那是講眾生對三寶的「實、德、能」生疑。這個疑情是不同的,眾生從來不對所執著的那個「我」生疑,所以疑情是功德法。

參話頭就是提起一句「念佛是誰」?或單提一個「是誰?」或「誰?」字去參。可是當你提起一句「念佛是誰?」去究問時,已經是用分別念了,那就落到後面成了話尾。所以不能用分別念去參,而是要直接迴光返照,追到一念未生之前,念佛是誰不就知道了嗎?這才叫做話頭。

老和尚在禪堂開示:「念佛是誰?這個『誰?』就是疑情,還有什麼是疑情呢?你一天到晚保住這個疑情不散,你到了那個時候,你過門檻,跌一跤,跌破了疑情就開悟了;或者你吃飯,不知道是用嘴巴吃,還是用鼻子、眼睛吃,那你也會開悟。」(《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22頁。)「古德曰:要人看話頭,必須通身放下,如死人一般,單單提此一念參將去。起疑情,疑個什麼?既名話頭,早落話尾。須知真話頭,要向一念未萌前究,是個什麼道理?從此下手追究,不分動靜,念念不間,名叫疑情。」(《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36頁。)

他老人家教我們參禪的時候,不要太緊也不要太死,不墮頑空,不失觀照。「用功要平平和和,不松不緊,只守著這個話頭,觀察到有個東西的、有感覺的、有靈性的,不是同虛空一樣空空洞洞的。虛空是頑空,是死東西,沒有靈性,真如妙性是有個性、有靈知靈覺的。」(《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28頁。)「觀心與話頭是一個東西。觀心是誰在觀?心是什麼?要知道:離開了心就無所謂觀,離開了觀就沒有心。話頭,說話之前、正要說時就是心,所以要返照。迴光返照,那個返照之源即是心源。如果百物不思,一無所知,那就是死人。」(《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書信》第504頁。)

某年禪七。師問一僧:「最近禪七打的怎麼樣?」僧默然不語。師:「為什麼不講話呢?」僧:「因為開口即錯,動念即乖。」師:「要是真到家了,開口動念又怎麼會乖呢?」僧無語。(《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65頁。)

是啊,我們若是真能如老和尚所說通身放下,死人一般,單提一念,終會到家。「疑來疑去,打成一片,迴光返照,此能疑者是誰?久之久之,瓜熟蒂落,突然摸著娘生鼻孔,不從外得。」(《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36頁。)

十三、保任

要說開悟不容易的話,那悟後保任可就更難了。

筆者記得,某年大請職後,恩師在丈室設請職齋,說這是古規,雖然現在多不行了,但還是要做一次,讓我們知道。於是二三十個班首、執事、法師坐了三桌子,飯菜真是豐盛。老和尚威風凜凜的召呼大家坐好並開齋,自己卻不陪坐,站在一邊大聲地講開了。主要講的是保任功夫。

筆者回憶大意是說:修行人,開悟還不容易嗎?開悟最容易了,容易得就像回頭那麼快,一回頭就開悟了。可是開悟之後呢,保任就難囉,那真的是好難。開悟就好像站在放生池橋頭,一眼看見水裡的紅鯉魚,一下就認識了,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可是那鯉魚一頭又扎進水裡,不見了。見不見都已經見過了,鯉魚是怎麼回事心裡知道。可是保任功夫呢,是要你親手把那紅鯉魚捉住,那就不是光看見那麼容易了。開悟之後修保任,關鍵要打磨除習氣,生死的習氣,著相的習氣,那時候才會知道很重很重,要多少年的用功。我都幾十年了,保任還是很難。

筆者當時就悄悄想,老和尚在禪堂,一會兒說開悟如何容易,一副早已大悟的樣子,一會兒又說開悟可不容易了,我也沒有開悟。搞得來參學的人也弄不懂怎麼回事,對老和尚悟還是沒悟,看法各自不同。這下不小心,可露了廬山真面目,哼哼,我現在可知道,他悟後的保任功夫已經用了幾十年了。現在說自己保任還很難,功夫還沒成熟,誰知道呢?會不會又是為了讓我們明白保任功夫有多難,故意這麼說的?或者是像古人所說,要來個「功德覆藏不顯露」?但即便如此,老和尚也已告訴我們,悟後保任有多難了。

依筆者揣測,老和尚其實早已安住不動了。

一日眾執事在客堂正在談論住處問題。師經過聽見,笑曰:「我不管你們住哪裡,反正我是有地方住。」侍者也很聰明,立即問:「師父,您住哪裡?」師看著侍者,少頓片刻曰:「住到哪裡算哪裡。」(《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6頁。)

這是說任由境界如何顯現,都已隨緣不動了啊。但為了讓學人明白開悟和保任的難易,還是不止一次地講。「要明心見性,很難很難,但是理路明白,又很容易很容易。這就要看個人的宿根了。」(《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書信》第502頁。)又說:「明明百草頭,濟濟西來意,悟之並不難,不悟原非易。靜坐一爐香,時時有生氣。」(《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偈頌•示明濟》第525頁。)這其實是會者不難,難者不會的事。開悟主要是迴光返照一轉念,離相即見,老和尚比喻為一回頭就開悟了。而保任功夫呢?「到那時要保任清凈自性,不再有妄情幻起,勞動時也不能忘失去。這是不容易的,慢慢來吧。」(《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書信》第502頁。)《圓覺經》中佛陀開示彌勒菩薩除理事二障,理障礙正知見,事障續諸生死。古德也總結為理則頓悟,事需漸修。

怎麼用保任功夫,老和尚說的也很清楚,「你手動也是心,腳動也是心,睡覺也是心,講話都離不開心,如果沒有心怎麼知道講話呢?但自己不知道,看不見,所以要用功,要迴光返照,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明白一切都是心的作用,我們就從這裡下手用功,自己要看住這個心,要把握自己的心,不要讓心被境界所轉。開了悟的人、明心見性的人,頭頭是道,處處無障礙,處處無是非。」(《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72頁。)「我現在教你們用功,就是教你們收攝六根,照顧好自己的本來面目。清清楚楚自己的靈知靈覺,這就是無上妙法。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密了!」(《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30頁。)恩師所傳的無上妙法,就是叫人迴光返照,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而後隨時隨刻照顧好他,「清清楚楚自己的靈知靈覺」,恆常安住於心的本性。並且「明白一切都是心的作用」,「不要讓心被境界所轉」。這也就是無上「密」法的根本義。

那為什麼這麼難呢?因為習氣。保任並不是叫我們用心去守一個境,而是直接安住在離相不動的本心上。所謂直接安住,就不是說我們的心外還有一個心,用我們的心去守住那個心。那樣的心外之「心」,並不存在,其實已是心所虛幻變現出來的一種境了。所以直接安住就是隨時「清清楚楚自己的靈知靈覺」,如中峰國師所說「如鏡照鏡,似空合空」,離戲法性,自證自明。保任也不是叫我們沉空守寂,那也是心變現的境,不是心的本體。可是,我們無始劫來積累的習氣真的會是很重很重,境一顯現就下意識的不假思索便成了心外實有,怎麼會不隨境轉呢?這樣就沒能「照顧好自己的本來面目」,沒能照顧好自己的功夫。因為我們生死輪迴早已不是幾十年,也不是幾千年幾萬年,不是幾千萬億年幾千萬億劫了,無始以來都是這樣著相、分別、取捨,積累了多重的習氣啊?那會有多大的力量,會有多麼自然的就隨境轉啊?會有多麼難安住本性啊?但如果能依恩師的教導如說修行,功夫就漸漸成熟,那不也是很快的嗎?

所以悟後要打磨習氣,除凡夫生死之心。

心亮尼師問:「如果明心見性,還要怎麼樣呢?」師曰:「還要打磨,並非明了心就可以了,還要度眾生,度眾生很苦,這就是修行用功。」心亮師:「那要如何修禪呢?」師:「打得念頭死,許汝法身活。」心亮師:「如何將念頭打死呢?」師答曰:「看你凡夫心!」心亮師:「哦,那就是除名利之心囉?」「包括一切,一切的一切!」師雲,「心要無掛礙,不過凡夫名利之心比較嚴重點而已。」(《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60頁。)

是啊,般若當除一切念,不但要除大家都視為惡法的貪、嗔、痴、慢、嫉、是非名利等心,而且還要去除我們早已習以為常的一切凡夫生死之心,執人法二我、著相取境、妄想分別等等等等,才能做到心無掛礙。

這裡要重複強調一下,說般若除一切念也好,打得念頭死也好,都不是讓你沉空守寂,而是說去除上述一切的一切,在心的本性上安住不動。也並不是說要將心停在什麼地方,不是說要去除本來就有的靈知靈覺,不是說要喪失任運自然的神通妙用。要知道經中說「諸幻滅盡,不入斷滅。諸幻滅盡,覺心不動。」本有的智慧覺性,是離於生滅,去除不了的。覺性的妙用,也是不需要去除的。非要再動一念去除或壓制他,那不是無事生非,多此一舉嗎?需要去除的是不安住本有覺性的一切妄動。實際上,去除了妄想執著等一切念後,本有的覺性更是赤裸顯露,心的功用也更能無礙地顯發,就象擦亮了的明鏡更能照似的。這個時候,自心的妙用是本具的,自自然然的,你不要刻意去壓住他,心就有這樣的功用。所以他不是個死東西,他是活的。正所謂「打得念頭死,許汝法身活」。因此不要用你的心去變現一種頑空的境界,然後守住它。那正是在著相,而且是著於遍計執的虛妄境,正是需要打死的念頭。

因此老和尚還特彆強調要動靜一如的用功,「明心見性後,良莠一樣青。動靜忙閒里,如日掛蒼冥。」(《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五偈頌•示明良》第525頁。)行住坐臥,不離這個,無論動靜忙閒,都要於境不生分別,「照顧好自己的本來面目,清清楚楚自己的靈知靈覺。」(《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272頁。)安住不動。在禪堂開示大眾:「於動不隨動去,即能惺惺寂寂;於靜不被靜轉,即是寂寂惺惺。此不過催汝初心覺悟,於動靜不要偏枯,定然寂靜一如,事理圓融。」(《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36頁。)

尤其是靜中用功外,還更強調動中功夫,經常用種種方便提醒學人,要「照顧好自己」、「把門看好」、要「看見當家」的。(《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74頁:半夜,師醒來突然問:「這是哪裡?很熟悉呀!」侍者:「是您房間呀!」師曰:「那你怎麼在我房間?」侍者:「我照顧您嘛!」師曰:「照顧好你自己,我不要你照顧!」《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下》第188—189頁:師在韶關住院,侍者等到醫院看望。師曰:「要好好把門看好來呀!」「知道了,師公。」談話間,師再三令侍者將門看好,臨走時仍不忘叮囑:「要把門看好吶!」《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84頁:禪七期間,師一連幾天問侍者:「看見當家沒有?」侍者:「沒有。」隨即去找,尋遍整個寺院也沒有見到當家。師復問:「當家在禪堂嗎?」侍者:「白天沒有,晚上養息香在。」出門散步,師教侍者這裡怎麼搞,那裡怎麼做。侍者初感懵然:「這些事與我不相關,全是由當家管的呀。」少頃霍然明白,笑曰:「原來我上您的當,受騙了!」師笑而不語。)還經常講做事不妨礙修行,只有動中的功夫成熟了,才算修行到家。「修行功夫到家了,無內外,無始終,怎麼用功都一樣,什麼禪堂不禪堂,拉屎放尿是禪機,穿衣吃飯是神通,嬉笑怒罵是遊戲。」(《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三禪堂開示》第330頁。)

有數僧到醫院探視師,師與客人聊畢,轉身問:「你們怎麼來也不來呢?」僧:「來也不來。」師:「呵呵,不來也來了。」(《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77頁。)

只有這樣動靜一如的用功,才能漸漸達到如前所說的任運。

十四、多餘的話

既然已經囉嗦了這麼多,那就乾脆不妨再說一些多餘的話。

恩師老和尚宗風遠播,眾所欽敬。如釋迦如來演教娑婆,十方諸佛共贊,恩師開法雲門,也為諸方大善知識共所稱嘆。

凈慧長老曾親侍虛雲老和尚,嗣雲門宗法,後開法柏林禪寺,創辦河北佛學院,舉辦夏令營力倡生活禪,接引了大量的年輕知識分子學佛參禪。筆者參加佛源老和尚紀念堂開光法會時,親聆長老在講話中說:「我和本老(本煥老和尚)佛老(佛源老和尚)雖然都親近虛雲老和尚,但虛公圓寂後,本佛二老就是我的善知識,幾十年來我都是依止本佛二老,恭恭敬敬的站在二老的身旁。」

同為宗門泰斗的本煥老和尚也開示雲門眾弟子:「你們師父了不起,我很佩服。不愧老和尚(意指虛雲老和尚)給他的授記,『愷志雄能振宗綱』,『佛慈梵唱摩訶衍』。源遠流長,佛源無盡。雲門寺辦的那麼好,手下又培養出一批得力弟子,真是菩薩再來。有這麼好的師父,是你們的光榮和福報。你們要借師父的增上緣,好好修,爭取更大的果報,成佛作祖。」(《佛源妙心禪師禪要·卷二機緣語句上》第79頁。)

曹溪宗是韓國佛教最大的宗派,也是韓國佛教道風和行持的一面旗幟,崇山行願禪師是曹溪宗的領袖人物。老和尚時任雲門寺和曹溪南華寺方丈,應邀到韓國主法傳戒。

崇山禪師問:「大德從哪裡來?」師答:「從曹溪來。」問:「來我們韓國帶來了什麼呢?」師:「我帶的,曹溪有的你們都有。」

你看,恩師才到,禪師便設下陷局,意欲引君入瓮。老和尚何等身手,當下窺破,輕輕拆開,順勢直指其心。

哪知崇山禪師仍是不依不饒,復問:「如何是『乾屎橛』?」(雲門宗公案,載於《無門關》第二十一則:雲門因僧問:「如何是佛?」門云:「乾屎橛。」所謂乾屎橛,古代沒有衛生紙,用一小木片拭去糞便,拋棄並乾了之後就叫乾屎橛。)師笑而不答,順手抽取一片紙巾,用原子筆寫下「你以為呢?」四個字,遞給禪師。

這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禪師看後,即起身頂禮,自此對師恭敬有加。後多次組團到雲門寺參訪,曹溪宗十大寺院住持都曾來雲門看望老和尚。筆者和雲門寺諸位道友,也以此因緣同沾法乳,多次親聆崇山禪師的開示。

……

老和尚圓寂後,諸方送來很多輓聯。有一聯是「妙本不生滅,心亦無去來。」(恩師名妙心,號佛源。)筆者看了心裡覺得很是親切,又百感交集。便忍不住暗自為此聯擬了一個橫批,為「佛祖真源」。

不肖弟子 釋明舒 不揣淺陋而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