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巴黎,我愛你》里,其中一集十分黑色幽默。
男女主角在公墓漫遊,鬧了矛盾。結果王爾德的靈魂復活,來拯救這對瀕臨分手的戀人。
王爾德的鬼魂對男主說,就這樣讓她溜走,你會死的,死於心病。那將會是本墓園最差勁的死法。
《巴黎,我愛你》
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拉雪茨神父公墓,一個不會被太多遊客注目的地方。
但這裡卻從來不缺少前來照料墓碑的人,以及為逝者送來禮物的人。
拉雪茨公墓
熊培雲在《巴黎墓地書》里寫:
巴黎的公墓像是一座座微縮的建築藝術博物館。在這裡,沒有地獄,沒有天堂,甚至沒有死亡。當你在墓地里徜徉,就像走在一座安靜的塵世之城裡。
王爾德的墓地都是人們留下的唇印
的確,這裡不僅是蕭邦、王爾德、普魯斯特、巴爾扎克的安息地,也沉睡著許多王公貴族、平民百姓,以及無數詩意而個性的靈魂。
他們構成了墓地的一部分,也構成了巴黎的一部分。
紀錄片《永遠》
紀錄片《永遠》就選擇去捕捉這樣一塊容易被遊客遺忘的靈魂棲息地,在生與死之間向我們提出思考——究竟什麼才是永恆?
有意思的是,這部豆瓣評分高達8.9的影片並沒有過多著墨在偉人的身上,而是把鏡頭跟隨著那些虔誠的祭拜者,與他們一起談論著藝術與生活的饋贈。
- 拉雪茨,我為你而來
「打擾了,請問Jim Morrison(吉姆·莫里森)的墓地怎麼走?」
「往那邊走,一直往上,然後就會看到標誌了。」
「謝謝。」
這是《永遠》里出現的第一段對話。
吉姆·莫里森,世界著名搖滾樂隊The Doors(大門)的主唱,前來他墓地的仰慕者數不勝數。
他們在墓地留下大門樂隊的專輯,在旁邊樹上系下寫有自己名字的絲帶,抱著吉他為逝者吟唱……
吉姆·莫里森之墓
只是,導演沒有把鏡頭對向這些熱鬧的場面。相反,是與那些落單的掃墓者交談。
所有的對話,無一例外,都圍繞著生活和藝術展開。
有一位日本女孩,為蕭邦而來。
女孩說,她的父親喜歡蕭邦,所以當她彈奏蕭邦的時候,都會想起父親微笑看著她的模樣。
她將所有對父親的思念都融入了蕭邦的鋼琴曲中,這一曲也隨著她的演奏,緩緩流淌過這部影片。
有背井離鄉來到巴黎的伊朗男子,為了伊朗小說家沙迪克·梅達亞而來。
他對沙迪克的作品侃侃而談,流利的法語背後是他對波斯藝術的追尋。
他說,音樂讓我永遠記住我是一個伊朗人。
而就是這樣一位男子,沒人想到他只是偌大巴黎里一位普通的計程車司機。
當問到他靠什麼在巴黎生活下去的時候,他的回答卻是「唱歌」。
有一位韓國的年輕人,為普魯斯特而來。
他獻上一包曲奇餅乾在墓前,並用蹩腳的英文回答說,普魯斯特給了我精神食糧,那我就以相同的方式,回報他以食物。
而當談到為什麼喜歡普魯斯特時,因為有限的英文水平,韓國男生直接用一大段韓語進行了回答。
導演不懂韓語,字幕也沒有翻譯,但就在這樣看似無效的溝通里,我們都可以在紀錄片中,感受到普魯斯特之於他的重要性。
有一位藝術史專業畢業的入殮師,為畫家阿梅代奧·莫迪利亞尼而來。
他喜愛畫家莫迪利亞尼筆下的女人,因為她們的神情都滿含憂傷。
莫迪利亞尼畫作
而跟隨鏡頭來到他的工作場所,我們目光所及,卻是他在為一名離世的女性梳妝。
他在鏡頭前說:我不會把死者變得更完美或者更漂亮,只是保持在死前的一刻,儘量驅走他們臉上的病痛和不安。
除了名人,這其中也有人是為了家人前來拉雪茨。
有一位54歲的中年婦女,為她年輕的丈夫而來。
提到小她將近20歲的已逝丈夫,她含著淚水說:「他比我小二十歲,他讓我在馬上成為老女人的時候知道了什麼叫真正的愛情,可是他卻忽然就死了……他離開我七年了,剛開始每周來一次,現在每月來一次,我好害怕我會忘記他……」
她的丈夫死於蜜蜂的蜇咬,你看生活多像一個頑劣的笑話。
那麼多的人來來去去,而他們只是《永遠》所捕捉到的其中一部分人群。
有的墓前常年鮮花不斷,有的墓每天被素不相識的人打掃和養護,有的墓前是吟詩與作畫的人,有的墓前是拜訪者送上的信與鋼筆……
在這座公墓之中,生和死似乎沒有距離。
- 死亡,無法將我們分離
安眠於此的藝術家們,從未消逝。他們的靈魂始終與那些他們的仰慕者共存。
《見字如面3》之《李銀河與王小波的往來信》
就像李銀河寫給逝去王小波信件里提到的那樣:
時間這個東西是最殘酷的,也是讓所有人最無奈的。我慶幸你的文字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直到二十年後的今天,人們還在讀你的書,還在討論你的思想。
藝術作品的流傳,從來不會因為死亡來臨而終止。
如同拉雪茨公墓里的普魯斯特,光是那一本《追憶似水年華》,就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永遠》里就記錄了一位因為普魯斯特而萌生給《追憶似水年華》配插圖的插畫師,而插畫師的作品,又再一次影響著別人進入普魯斯特的文學。
這位插畫師說「普魯斯特說,真正的生活就是藝術。從這種意義上講,普魯斯特帶給了我們永恆。這不就是藝術的力量嗎?」
而那些沉睡於此的普通人,也從未消逝。他們的靈魂始終與他們的家人共存。
《見字如面2》之《黃春明寫給次子黃國峻》
就像台灣編劇黃春明寫給謝世次子的信里所說:
國峻,一年了,你都沒有回來吃飯。我在家炒過幾次米粉請你的好友。來了一些。但是袁哲生也跟你一樣,他也不回家吃飯了。我們知道你不回來吃飯,就沒有等你,也故意不談你。可是,你的位置永遠在那裡。
死亡即便橫亘在那,但親人的氣息從未在記憶里剝落。
《永遠》里也有一位雙鬢斑白的老太,始終來探望生前為設計師的父親。
她說,現在我們仍以這樣的方式相會。
死亡帶走了一切,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帶走。
所謂永遠,就是那從不消逝的記憶和藝術的力量。
毛姆走了,
但我們依然在月亮與六便士里抉擇著;
金庸走了,
但刀光劍影的江湖之夢仍在我們心裡上演著;
達文西走了,
但蒙娜麗莎微笑的秘密還被我們探索著;
……
藝術延續著生命,
而生活始終源源不斷地流淌,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