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了一個心靈秘密:道高一尺時,魔定然高一丈。這個魔,就是前行中的退轉心。當退轉心魔開始生起時,一般人是覺察不到的,但潛意識會迎合接受心魔,主動尋找合理化的說辭。於是,一個個「正當」理由就會漸次出現,人的世界也會隨之異化,直到自己心甘情願地放棄,甚至墮落。這股力量非常強大,常人極少能夠抵擋,唯一的對治之法,便是發願。無條件地發願!用忠誠、擔當、使命、責任來完成心靈的救贖!
我的生命中,遇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有些升華了,有些墮落了。墮落的原因有各種各樣,但究其根源,仍不外乎人性。人是一種動物,動物的天性是好吃懶做和喜新厭舊。向上升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總覺吃力是再正常不過,因為要逆著動物性,只有向下墮落才那麼順溜。所以,當人的動物性占上風時,其潛意識就會尋找偷懶和退縮的藉口。而這世上,藉口是最容易找的東西,只要想墮落,有的是藉口。
同樣,當人性中的神性的成分占上風時,人就會升華。我的無數讀者讀我的書改變了人生,其主要原因,是我的作品點亮了他本有智慧,也激活了他本具的神性。所以,最真實的力量不在別人那裡,它就在你自己的生命深處。
在我的讀者朋友中,有些人跟我一起做事,我很感恩他們。他們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亮色和收穫。我本是一個平常的作家,但因為有了一批好讀者,平常的我就被他們的愛與認可照亮了。就像我本是一個泥胎,但無數的陽光一耀,我看起來就金光閃閃了。所以,能照亮老師的,是學生的出色;能照亮作家的,是讀者的優秀;能照亮政治家的,是百姓的安居樂業。
我的讀者中,有很多感人的故事。這裡我只分享兩個:
一個發生在香港,有個香港老人背包中,一直放著我的《無死的金剛心》,走到哪裡,她就分享到哪裡。甚至一位在尼泊爾開旅館的朋友,也收到過她分享的圖書。在今年的香港書展上,我認識了她。她對我說,她很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早幾年分享雪漠的作品。她說要是那些有暴力傾向的青年讀了雪漠的書,成為雪漠的讀者,他們就可能是另一種面貌,至少決不會有暴力行為。
另一個故事發生在濟南。我在濟南書城簽售時,來了很多讀者,他們買了很多書,大箱小箱,大包小包。本來,書城規定,出書城時,要一個一個按書單查對。但書城負責人說,雪漠老師的讀者的書包和紙箱不用查,他們是不可能偷書的。後來,有人告訴我這事時,我很感動。
還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我會在日後的作品中陸續分享。正是這些讀者,照亮了原本很平常的雪漠。因為寫作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做了分內之事,就有這麼多人認可並幫助我。這成了我寫作的理由。我樂此不疲地寫作的動力,就源於這些熱心的讀者。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認可雪漠。我過去的多年裡,就有一些朋友離開了我。
在各種離開我的理由中,有兩種理由很有意思,一種是他希望你只對他一個人好,當他發現你對別人也一樣好時,他就覺得自己不受重視了,不是那個最特別的,就有了離開你的理由。就像太陽下有個猴子曬太陽曬得很舒服,就非常喜歡太陽,要做太陽的追隨者。一天,他發現,太陽竟然也在照耀另一隻猴子,於是,這隻 「粉絲猴」就怒不可遏,覺得太陽欺騙了他的感情——太陽竟然不是只為他一人而存在——當然不是,於是自覺受傷的他離開了太陽,發誓再也不曬太陽了,他甚至從此寧願生活在黑暗裡。
另一個理由更有意思,有人讀了我的書後,並不將其讀書所得用於生命實踐,既不訓練身心,亦無做事的行為,這樣,他讀書的作用就很有限,他的毛病和煩惱依然「健在」,他仍得不到社會的認可。於是,他也會離開我,理由是他發現自己進步不大。要知道進步是一種行為,你不將智慧用於行為,你如何進步?就像那些墮落的人,總是將自己的墮落,歸咎於教育出了問題。但我們想想,哪個學校、哪個課程,是教人墮落的?同樣,我的書中,也沒教人不思進取,而你竟然不思進取,怎能將其原因歸於讀了我的書?
這是不是很滑稽?
除了以上兩個理由,還有一種讓我無奈無語的現象是,個別離開我的朋友,竟然是因為自己做了掉到底線下面的事、見不得人的事,或是撕破了臉,導致無法再面對自己。例如有人跟我接觸時情緒失控,發泄一番後,他就可能離開我。他不知道,情緒只是情緒,過了就過了,雪漠在乎的,是他的行為,不是他的情緒。即使他撕破臉,罵了我,仍是我的好朋友。
以前,我還傻乎乎提醒過一些上當受騙的朋友。事後,我發現他們並不感恩,因為,他們把自己的被騙,當成了一種不可告人的隱私,是自己不願面對的恥辱,而你竟然知道,於是,每次見到你,他就像是被提醒了自己的恥辱,心中總是很彆扭,為了不再彆扭,就索性離開你了。
也有一些朋友,離開我的原因是我在倡導商業。他們多麼希望我當一個高高在上的佛陀,只能拈花微笑,怎麼能拈產品微笑?他們知道,君子不器。但他們卻不知道,時代變了。這個時代,需要的不是佛陀和救世主,而是符合時代規範的人。試想,佛陀如果生活在當代,每天帶著上千人,不事農業生產,也不做企業,卻東遊西逛地弘法,會遭遇什麼樣的境遇?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希望自己的國家有這樣一個群體,來擾亂社會治安——這跟一群空想空大話的無業游民有什麼區別?但這個時代,卻歡迎一個優秀的企業家,他可以帶領幾萬人、十幾萬人、幾十萬人,通過實實在在的生產和流通行為,為社會做貢獻。任何一個國家都歡迎優秀的企業家。時代變了,君子既要明道,也必須懂器,懂器才是真正的明道,沒有器做為載體,道是很難利益社會的。是故,老祖宗強調借事調心,王陽明也倡導知行合一,一朵遠離池溏的蓮花,是不可能有生命力的。
早年我開書店時,店員小女孩偷了我柜子里的錢,數額很大。家人當時就發現了,偷偷告訴了我。我可以馬上報警,因為警察一上門,就人贓俱在,何況還有監控錄像,但我跟家人商量,說算了,因為我們一報警,這孩子就刑事犯罪了,一生就有污點了。我們也沒有給女孩挑明這事,因為一旦挑明了,她就沒臉再待下去了。出於對她的保護,我就沒有聲張,也沒搜身,就讓她帶著錢回家了。那段日子,我總是很難受,我覺得我對她那麼好,她竟然干這事,她一定會感到自責,心裡會很痛苦。我為她可能有的痛苦而難受了很久。也因為這一點,我對她更好了,也更重用她了。但後來發現,她並沒有痛苦,也沒有懺悔,她反而因為不勞而獲而偷偷地笑。我知道,她沒救了。後來,她離開了我。再後來,她在另一個地方干這事,進了監獄。我的慈悲,並沒有阻止她進入監獄。她的一生,就這樣毀了。
後來,我又遇到了類似的事,我還是這樣慈悲地對待。但因為後者懂得懺悔,懂得自新,懂得補償過失,後來非常自律,成了一個有益於社會的人才。
兩個相似的故事,卻有著不同的結局。
每個人都會做錯事,只要懂得懺悔,就是好人。以前,我也是常常犯錯,但懺悔、自律、自強、嚮往,一直是我生命的主旋律,我才會終於戰勝了自己。
許多時候,反倒是遭遇了人生重大挫折的人,才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比如心印法師,要是她沒有患上絕症,能不能像後來那樣自律自強,做很多利他之事,還真不好說。假如她沒有失去健康,她甚至不一定會接觸我——即使是接觸了,也可能會終至疏遠,因為在我的生命中,不知有多少人只是匆匆一見,便漸漸遠去,成了我生命中的「路人甲」。人生就是這樣,永遠不會完美,得到一種東西的同時,往往就會失去另一種東西,就像小猴子掰苞一樣,只有扔掉手中拿著的東西,才有足夠的空間放想要的新東西。人生永遠不會兩全其美。
堅定,來自對自我的深刻認知,只有深刻地明白真正的目的地在哪裡,明白世上一切都是無常的,人們才可能堅定不移地向它走去。反過來說,所有的不堅定,都是因為人們沒有看破,雖然知道無常,卻沒有深刻體會到真正的無常所帶來的衝擊。對很多人來說,無常和放下都只是面對失去時的自我安慰,他們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放下,也沒有真正地清醒過,所以,痛苦的情緒一旦消失,他們該幹嘛還是會幹嘛。
如果不能看破無常,捨不得自己擁有的一切,和即將得到的一切,不想把辛辛苦苦建構的虛幻大廈打碎,去直面未知,人是不可能入道的。可人們還是放不下,捨不得。包括很多也想尋覓真理的人,他們雖然一直都有嚮往,也一直都在努力,但他們一路上老是在東瞧瞧西望望,看到這個也喜歡,看到那個也喜歡,就像猴子掰苞谷那樣,總是丟掉這個撿那個,然後又丟掉那個撿下一個,永遠都會被眼前的誘惑吸引,永遠覺得下一個可能會更好,永遠也不能放下一些東西,到頭來,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得到,一無所有。要是這時他們能頓悟,把一切都放下,前面走過的彎路也值了,可很多人直到這個時候,也還是放不下那些帶不走的東西,心裡充滿了不舍和悔恨,這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如果失去了一切,看遍了人事變遷,卻還是不能覺悟,人活一輩子到底有啥意義呢?
所以,你一定要明白最重要的是什麼,不要辜負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堅守,也不要辜負了自己所經歷的苦難。
人生就像一場戰爭,你永遠在跟自己戰鬥,沒到最後一刻,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贏是輸。而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最後一刻,所以只能盡力再盡力地警覺一些,時刻準備給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
——選自新作《愛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