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肥蝦

1

冬季寒風蕭索，傍晚街頭熙攘，金陵城南，老門東景區附近熱鬧異常。自從2013年重新對外開放以來，老門東成為歷史上南京老城南民居街巷和市井傳統風貌的集中體現。多年前，這裡便是南京商業及居住最發達的地區之一。

靠近老門東的三條營，有一座私人宅邸，名為芥子園。關於歷史上芥子園究竟在何處，有人認為是龍泉巷10號的舊宅，有人認為是三條營蔣壽山的舊宅，從芥子園主人李漁的詩文中可知，芥子園與周處讀書台相鄰，現位於秦淮區老虎頭附近。

距今300多年前，芥子園的故事，剛剛開始。

2

眾所周知，芥子園的主人李漁大名鼎鼎，號笠翁，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學家、戲劇家、美學家，也是一位「休閒高手」，李漁不僅寫了著名的《笠翁對韻》，編寫了許多芥子園畫譜，還寫作了一本與生活息息相關的《閒情偶寄》。

大約1662年前後，李漁告別了風景如畫的西子湖，來到文人薈萃、虎踞龍盤的六朝古都南京，開始了他文化事業上的全新時期。

李漁先在金陵閘暫居了一段日子，後來在孝侯（即晉人周處）台邊購得一屋，因「地止一丘」，故取名為「芥子園」，取「芥子雖小，能納須彌」之意。

小小的庭園經過李漁的精心設計和巧妙安排，倒也別有情趣，有棲雲谷、月榭、歌台、浮白軒等諸景，並都題有楹聯。如書室聯：「雨觀瀑布晴觀月，朝聽鳴琴夜聽歌。」

3

芥子園雖然還沒有三畝，但經李漁的苦心經營，達到了「壺中天地」的意境。李漁一生沒有做官，也沒有固定職業和收入，生活來源主要是靠別人的饋贈和宴請，以及為別人題聯寫詩的酬勞。

有了芥子園以後，生活就不一樣了。

在芥子園，李漁組了個家庭戲班四處演出，他在西北地區得到兩個女子，納為妾室，一個是喬姬，一個是王姬，喬王二姬給李漁的家庭戲班帶來了顯赫的名聲。

作為文人，李漁自己寫了許多面向平民百姓的通俗著作。後來，這些著作被大量盜印，聰明的李漁便自己開了書鋪，印賣圖書。在芥子園，李漁完成了《無聲戲》《一家言》《閒情偶寄》等著作，度過了一生中最輝煌的創作時期。

芥子園書鋪，不僅刻印《水滸傳》《三國志演義》《西遊記》《金瓶梅》等熱銷名作，而且李漁自己的全部作品也都在自己的書鋪印刻，算是壟斷了當時的市場。他改造印刷技術，注重裝幀設計，在與偽書、劣書的競爭中終於脫穎而出，形成了良幣驅逐劣幣的態勢。

後來芥子園書鋪屢經轉手，但李漁奠定的良好傳統一直保持，使芥子園成為清朝出版業的著名品牌，沿襲兩百多年。直到現在，很多圖書收藏者還以收藏到芥子園印行的圖書為榮。

4

在金陵城，李漁一家連同奴僕，少說也有幾十口人，為了維持一家人的衣食需求，他不得不與官吏和豪紳打交道，常常外出「打抽豐」，以尋求保護與饋贈。

「打抽豐」是明清時代風行的一種社會現象，就是一些未曾做官的文人，憑文藝上的某些特長，出入士大夫之門，以求得到饋贈，士大夫也借這班人來獲取美名。

「我以這才換那財，兩廂情願無不該」，李漁對「打抽豐」看得很淡泊，也很精明。他常與達官貴人打交道，交朋友，為他們賦詩撰聯，談文說藝，度曲演戲，設計園亭，把他們的書信、文案等選編出版等。

出眾的才華，加上善於交遊，他不但能「混跡公卿大夫間，日食五侯之鯖，夜宴公卿之府」，還經常獲得豐厚的饋贈，為他自己的文化活動提供支持與幫助。

當時，有許多正統文人看不起李漁，說他是「有文無行」。面對世俗偏見和世人的不理解，他從不辯白，信誓旦旦地認定，「是非者，千古之定評，豈人之所能倒？」他相信歷史將會對自己作出公正的評判。

當然，李漁「打抽豐」也是有自己的原則的，絕不折節自辱。一次，友人來信說，有個大官要他去見見面，他回信說，「弟雖貧甚賤甚，然枉尺直尋之事，斷不敢為。……且此公之欲見貧士，豈以能折節事貴人乎？有緣無緣，聽之而已。」委婉拒絕。

5

李漁居金陵期間，結交了很多文友，他們中有雅慕李漁之才者，有自己喜愛舞文弄墨而與李漁相往來者，而當地官吏結交李漁者也不在少數，但絕大部分不過故作風雅，借李漁之名以飾門面的達官貴人為多。

在金陵二十餘年，李漁以文會友，以戲會友，與整個社會有著廣泛而頻繁的接觸，交遊面極廣。

他曾經為時任江寧織造、《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曾祖曹璽撰贈過對聯，與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成為忘年交；與《聊齋志異》作者蒲松齡一見如故，相見恨晚，互贈詩詞；在蘇州百花巷、金陵芥子園內，經常可以看到李漁與他的文友、戲友一起觀劇切磋技藝。

此外，清初的吳偉業、錢謙益、龔鼎孳等「江左三大家」，王士祺、施閏章、宋荔裳、余懷等「海內八大家」、「西泠十子」中的多數都與他有過交往。

李漁交友有道，深明「君子朋而不黨」等古訓。在與他交往的、有文字記載的800餘人中，上至位高權重的宰相、尚書、大學士，下至三教九流、手工藝人，可以說，他是中國古代文化人中交友最多、結交面最廣的文人。

眾多的朋友，使李漁能自由往來於朝野文人之間，也使他增加了不少知識，懂得了許多人情世故，更為他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生動的文學素材。

6

最近去了幾趟老門東，從芥子園路過數次，但始終沒有進去逛逛。想到李漁老先生，從家裡的書架里翻出來那本《閒情偶寄》，感嘆李笠翁對器物的把玩、對生活的熱愛，體現的是悠然達觀的人生態度。

李漁在《閒情偶寄》里寫戲班文化、飲酒插花、庭院布置，皆有心得和體會。更精彩的是對飲食的描寫，從春季的時蔬到秋冬的螃蟹，從日常的飯粥到餐桌的家禽，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李漁可謂中國歷史上第一位「休閒高手」！

記得李漁在《閒情偶寄》里寫「冬季行樂之法」：

「冬天行樂，必須設身處地，幻為路上行人，備受風雪之苦，然後回想在家，則無論寒襖晦明，皆有勝人百倍之樂矣。」

想到臨近年關，堵在高速上回鄉的行人，不覺會心一笑。

又到了農曆新年了，不知道笠翁李老先生如何過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