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擊鼓》:我多想回到家鄉,再回到她的身旁

2019-12-16   江徐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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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戀人之間最浪漫的事情是什麼?

可以像一句歌詞: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也可以像《詩經》中的兩句詩文: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人行天地間,微小如螻蟻。來來去去,總是身不由己,生生死死,更是無常叵測。

周朝時期,諸侯割據,戰爭頻發,百姓流離。《詩經·國風》中的《擊鼓》,就寫出了這樣一種生死長情。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公元前597年,也就是魯宣公十二年,陳國與宋國之間發動戰爭,衛國出兵援陳。

讓我們想像的鏡頭切換到衛國部隊,越來越低,越來越近,最終聚焦到一個人身上。

他是衛國人,一個小人物,沒有故事,沒有日常,也沒有姓名。

他也是衛國軍隊中的一員,千千萬萬個士兵中很平凡的一個。因而,他可以代表他身處的千千萬萬的方陣中的每一個人。

他跟隨邶國將領孫子仲,從軍前往南方。這一路走過去,見到的都是哪些場景呢?

所到之處,戰鼓鏜鏜作響,振聾發聵,聽得時間長了,自會對此感到習慣,甚至麻木。

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從衛國的都城,一直行至其他城市。

這一路,他還看到人們爆嗮在太陽底下,風吹雨淋,不是在挖土修路,就是修築城牆。抗戰,好像已經成為百姓生活的主題。

他從這些人身邊經過,默然不語,不自覺地做了一番對比,突然生出羨慕的心理——他們雖然苦役在身,日夜勞作,但他們至少呆在自己的國家境內、自己的家鄉,而我,卻要背井離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既然從軍,歸去回來,又豈是個人願力所能選擇,自己又不能做一個逃兵。他心裡清楚,只要戰爭一天不停息,和平一天不到來,他就一天無法回到衛國,與親人團聚。想到這裡,憂愁像秋霧一樣彌散開來,籠罩心頭。

這是兵荒馬亂的年代,這是荒煙蔓草的地方。

他,以及和他一樣的那些士兵,感到疲勞睏乏時,根本無處安居,只能尋一棵大樹,坐靠在樹下,暫做休息,打個盹,眯下眼,然後繼續趕路。

這一眯眼,卻又回到家鄉。家裡炊煙裊裊,男耕女織,一切人事,都如往昔。也許一聲催促趕路的命令,讓他猛然間驚醒,才知眼前一切不過南柯一夢。夢醒,一切化為泡影。瞬間的失落,又好像帶來慾望以另一種形式被滿足的慰安。

一不小心,他在行軍路上搞丟了自己的戰馬。誰說馬兒生來就該在人類牽縛下南征北戰、出生入死?無拘無束,馳騁草原,才符合它們的本性。

雖然這樣想,但總歸還得將它找回來。他一路找尋,一路胡亂想著,感覺這馬和自己一樣,命運如蹇,實在身不由己。

唉,這可憐的馬兒,也算是我的難兄難弟了。這會兒,我在心裡默默同情它,又有誰,來體恤一下我呢?

最終,他在森林裡找到了它。森林中,那麼靜謐悠然。這樣的氛圍,誰不嚮往呢?

找到了戰馬,他牽上它,擇一棵樹,做短暫的休息。在靜謐幽然的地方,在戰火連天的背後,在生死攸關的前夕,他最先想起也是最難以忘懷的,一定是那個曾經海誓山盟、永不分離的人。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人生總有諸多無奈,也有各種被迫的事情。戰爭年代,生死無常。生離死別,山長水遠,曾經許下承諾時,信誓旦旦,如今看來,顯得那麼心有餘而力不足。悲歡離合之間,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要論滾滾紅塵中最浪漫的事情,無邪詩篇中最深情的句子,莫過於這八個字:

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列夫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中,藉助一位士兵之口,道出生活的本質:「生活的本質是愛情。」

古今中外,生命本源始終如一,戰爭與和平,屬於背道而馳的兩種生命狀態。戰爭消弭一切快樂的可能,和平才是謀取幸福的基礎。

自古以來,任朝代嬗替,從來不變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爭權奪利,難道是為了權利本身麼?多少君王豪傑,愛江山,更愛美人,為的是美人所代表的似水柔情,那是與戰爭的無情殘忍迥然相異的體驗。

抵制戰爭,抵制的實際上是抹殺個體生命與日常生活的暴力。呼籲和平,呼籲的實際上是渴望生活的平淡與愛情的甜蜜。

這個遠行的士兵,他並未忘記曾經的誓言,他渴望與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耳鬢廝磨,朝朝暮暮。只是因為戰爭,因為從軍,相距那麼遙遠,重逢之時,都不知道將在何年何月。

而她,是否會在每一個佳節到來之際,每一個寒來暑往的時節,獨登高樓,看歸鴻飛過,望斷天涯路?

詩三百篇中,有很多關於戰爭的詩篇。寫的是戰爭,念的卻是和平。仿佛是同一個人的命運,流轉其中,或許是同樣的命運,沿襲在不同的人身上。

他,是否是在「楊柳依依」的初春離開家鄉,會不會在「雨雪霏霏」的冬季歸來?又是否「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他,是否在六月隨軍出兵,兵車武器準備齊全,隨時應戰?是否在凱旋之後,美酒共飲以示慶祝?又是否「飲御諸友,炰鱉膾鯉。」?

他,是否離家出征的時候,家門口的黍稷秀穗而繁盛?是否在冬季歸來的時候,雨雪泥濘,卻因即將到來的團聚感到無限歡喜?

事實上,歸來的事情遙遙無期。事實上,他現在才只是走在離家的路上,卻已經是懷著滿滿當當歸去的願想。

他,他所代表的千千萬萬的士兵們,行走在征途中,披星戴月,在生存與死亡之際朝不保夕。誰又能傾聽他們情感的訴求?那種不語的期盼,是塵囂之上最真實最純樸的一種深情。

這種深情,讓我回想起幾句歌詞,有一段時間,這首歌傳唱大街小巷的:「我多想回到家鄉,再回到她的身旁,看她的溫柔善良,來撫慰我的心傷。」

心愛的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鄉。除此之外,所到之處,都是流浪。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