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5年12月,
安祿山起兵造反,
安史之亂爆發。
不久,長安陷落,
唐玄宗帶著皇親和大臣,
逃離這個穩坐了44年的國都,
一路向南,入蜀避難。
他或許不會想到,
僅僅一年之後,
他就回到了夢中的長安,
但他的這一次逃難,
大大改變了蜀地的一個小縣城。
在四川和重慶交界處,
有一座鐵峰山,
人們在山上建了縣城,
取名安岳,
意為「安居山嶽之上」。
早在大唐皇帝來到四川之前,
安岳人為自身信仰,
也為一方平安,
自發開鑿石窟,建造石像。
由於這裡多山、多懸崖,
人們就在高大的山體上開洞,
建造摩崖石刻。
千佛寨,隋朝時已有棲霞寺,唐代時在寨下的懸崖上雕刻了千佛而得名。
皇帝的逃難,
大批商賈、工匠、僧侶、畫師
都隨之入蜀。
石窟藝術,順著金牛道,
經廣元、巴中、綿陽,
再順著涪江進入了安岳、大足。
和龍門、雲岡那些
皇家官府統一開鑿的石窟不同,
安岳人在吸納了這些思想和技法之後,
開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民間大創作,
在安岳的丘陵、山巒、河岸上,
佛教石窟開始了大爆發。
世事變遷,王朝更替。
晚唐到五代,
戰亂頻繁,民不聊生,
北方大規模的石窟造像早已中止,
安岳的百姓就自髮結社,
出錢出力,建造石像。
這些石窟,
龕不大,進深淺,
而且少有大型造像,
佛像線條也粗獷簡約。
可以想像,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裡,
這裡的人們還在
一次次爬上山崖,開鑿石窟,
是何等的不容易。
進入北宋,
一尊絕對值得載入中國石像史冊的像出現了:
紫竹觀音。
觀音最早是男子形象,此時的觀音已明顯女性化。
上身短袖薄紗,下身穿長裙,
頭戴華麗的鏤空貼金花冠,
背靠著紫竹和柳枝凈瓶。
眉目處露出嫻靜,神態中顯露慈悲,
長裙落地,腳踏蓮花。
最特別的是,
和我們常見的直立、端坐的觀音不同,
她蹺起右腳,姿勢瀟洒自如,
所以我更喜歡當地人對她的別稱——
蹺腳觀音。
學界普遍的觀點是,
宋朝國力雖不如唐朝,
但市民階層發展活躍,
佛教也開始世俗化,
蹺腳觀音正是世俗化的表現。
再說這裡還是豐饒的巴蜀之地,
都說少不入川,
是不是到了四川,
連菩薩們都可以回歸生活了?
這種「蹺腳戲坐」坐姿由半跏趺坐而來,被稱為「自在坐」「遊戲坐」。
這位身高3米的蹺腳觀音,
就這麼閒適地懸坐在
安縣縣城50公里外一個2米高的懸崖上,
蹺著腿,眼前往來行人變化,
從牽著耕牛入山,
到帶著相機而來,
安然自在,一眼萬年。
除了蹺腳觀音,
從唐到北宋,
民間的創造力在這裡迸發,
大大小小的精美石窟造像,
在山林間四處開花。
在臥佛院裡,
853米的範圍之內,
142個龕窟星羅棋布,
鱗次櫛比地雕刻著1613軀摩崖造像。
長達23米的釋迦牟尼造像,
似巨人一般橫臥山壁間,
巍峨壯觀,令人肅穆。
茗山寺里,
文殊菩薩手托經書,
手與經書加起來重達千斤,
靠垂在地上2.2米的袈裟支撐。
文殊菩薩的左手和經書可能實在太重了,曾經損壞,現在的是補塑的。
他的寶冠之上,
隱藏5尊小佛,
簡直是造像者傳世千年的彩蛋。
蹺腳觀音所在的毗盧洞裡,
還有465尊石刻密布龕間,
神態各異,惟妙惟肖。
毗盧洞是四川密宗第五代祖師柳本尊的道場,主要是講述柳本尊修行密宗「十煉」的過程。
圓覺洞裡,
飛天身姿曼妙,
遨遊九天。
圓覺洞裡的飛天石刻,宋代。圖/博毅579
從唐末到北宋,
安岳石刻的輝煌持續了近400年。
南宋時,大足石刻興起,
不少安岳工匠轉投大足,
如今在大足留下姓名的29位石匠,
有18人來自安岳。
南宋末年,蒙古入侵四川,
安岳也難逃戰火。
儘管明清時也斷續的增補和修復,
但大規模、高質量的營造早已停止,
安岳石窟逐漸被塵封於枯藤、雜草與青苔中……
建國之後,
當世人重新發現這些精美的造像,
仔細盤點之後,才大吃一驚:
石窟寺及石刻類不可移動文物230處,
石刻造像10萬多尊,
石刻經文40多萬字。
全縣69個鄉鎮、數百個村裡,
都有石窟造像,無一例外。
唐代最大規模的釋迦牟尼涅造像,
臥佛下的空地是居民納涼、聚會、歌舞的場所,
當地人在臥佛的注視下,
過了數十代的農耕生活。
臥佛全長近23米,照片攝於2009年,如今前面的稻田已被改成了水泥廣場。圖/袁蓉蓀
在安岳的許多村子裡,
你走在路邊,一個轉頭,
就能看到一尊尊有些斑駁的佛像。
千百年來,山體不斷剝落,
墊高了溝底的道路,
佛像就慢慢地從半山腰走到了古道旁。
但這是一把雙刃劍,
讓石像們盡顯原生態,又處境堪憂:
在過去的千年之中,
不少石像風化嚴重,
外層的塗料盡失,
只剩下最本質的石質肌理。
有時大自然的順手一筆,
風化的柔軟線條,
為石像增添了些許神秘。
但更多的是滲水、坍塌,
或者被風化磨平,回歸自然。
但相比大自然的柔和與漫長,
人類的影響更是粗暴而直接。
文革時期,安岳也沒逃過劫難。
這具「東方維納斯」斷過手,
右手掌被毀,後來才重新接上。
孔雀明王周邊的石窟都被炸毀,
所幸孔雀明王的佛龕當時成了當地人家的廚房,
才得以倖免。
但長年的炊煙燻陶,
讓明王吸盡了人間煙火,
也被燻黑了面龐。
大般若洞裡,
齊刷刷坐著20尊無頭羅漢,
他們的頭早已被盜割,了無蹤影。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
當地人自發捐資「妝彩重塑」,
給13處造像重新上了漆,
從而在去年的網絡上「意外走紅」。
這一自發的行為並無惡意,
但能看出安岳石刻的生存困境。
在被重新「上妝」之後,
這些石刻造像大部分被列入了
省級或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妝彩重塑」沒有再發生過。
為防止人為破壞,
安岳縣還聘請了60多名管理員24小時看守,
增加了探測器、報警器等防盜設備,
還專門聘用50條狼狗參與防盜。
千佛寨文管處,人與佛就這麼近距離自然相處。
安岳縣所屬的資陽市,
通過了專門的《資陽市安岳石刻保護條例》,
也恢復了安岳石刻申遺小組,
重啟申遺工作。
但這些,畢竟無法撼動時間的力量。
上世紀80年代,
臥佛院的石刻經文有40餘萬字,
30多年後的今天,
能看清的只有30餘萬字了。
臥佛院第59窟唐代刻經,這裡的經文不是刻在石板上藏在洞內,而是直接刻在洞壁上。圖/陳新宇
南宋時,安岳走出的石匠,
參與營造了大足石刻。
如今,在不到100公里之外的重慶大足區,
大足石刻已經是世界遺產,
終日人聲鼎沸,世人瞻仰。
大足石刻。圖/圓斌
而這些散落四處的安岳石刻,
仍在靜靜地等待,
繼續對抗悠長的時光。
參考資料:
1. 從世俗的角度分析巴蜀佛教石窟藝術
2. 安岳石刻保護困境:探訪被「毀容式修復」的四川大佛,《三聯生活周刊》
3. 安岳石窟:隱秘的佛息之地蕭易
4. 安岳石窟:中國最大的摩崖經窟
5. 蹺腳觀音——安岳毗盧洞19號水月觀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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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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